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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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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迫恢复了像在研究所里一样的生活,简单又枯燥,乏味异常;而现在只有更甚,零七的活动空间只剩下这几十平方米。
这里虽然有书房,但显然不是零七喜欢的地方。一来他并不喜欢书籍,二来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冰冷的监控。
这种无机质的注视没有一点温度,而被盯着的他感觉像是某种牲口,而非人。
——也或许从来都不是人。
后来的某天里,零七被召见了,在审讯官的手中看到了属于他个人的东西。
很显然,他在训练营的住处被人随意地翻看了,他们找到了这些东西,现在来询问他了。
审讯官是个年龄并不很大的中年人,但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鼻孔看人,似乎这能带来几分优越感。
“我们都以为你是个什么爱好也没有的人。”他随意地翻了翻那本空白的笔记本,里边夹着的花瓣在这随意的翻动中洒落了一些,“原本,基地想着要不要培养你的爱好,但是各种推荐都不起作用。原来你喜欢收集这些东西?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啊?”
零七没有说话,手指交叉着搭在腿上。他依旧是没有表情的,哪怕有人在他面前把他珍藏的东西毁的一干二净他也不会表现出什么的——因为这里不行,层层的监控严格谨慎地盯着这个小房间,一旦他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守在外边的人就会把他毫不留情地制服。
但若是仔细看,他的眼里深处是暗藏幽火的,只是并不表现出来而已。
“无论你有什么癖好,特殊与否,只要不违反法律,不跟基地相违背,我们也不会阻止你什么的,毕竟我们是倡导人权的嘛。”审讯官将笔记本合上,推到一边去,也不管那些散落的小花瓣,转手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纸,又说,“在此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我们的七号这么关系基地啊。”
纸张上赫然是基地的俯视图,上边鲜红的标注犹如血一样刺眼。
几乎是同一瞬间,零七重重地阖了一下眼睛,飞沙走石之间迅速地在脑海里组织说辞。
既然他们会翻私人物品,这些东西也肯定会被发现,零七早就想过了。
所以这套说辞并不难:“毕竟这是我未来要生活的地方。”零七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看着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的手上,只剩下一种颜色。
“你能告诉我,这些标注的意义么?”审讯官站起来,将纸张推到零七面前,俯身,压着声音问道。
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是很有压迫感的,但凡心理素质差一点的都会受不了。但零七何许人也,他避也不避,直视审讯官的眼睛,看着审讯官的那双偏褐色的眼瞳,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这些是基地防御较薄弱的地方,很大可能意味着我未来要走很多次的地方,所以我提早做了标注。”
审讯官沉默了一会,盯着零七的这对特殊颜色的眼睛。
许久,他笑了一下,也不只是真心还是假意:“看来七号的眼光很长远。”
见审讯官把半探出来的身子收了回去,零七在心底松了口气。
可没等他完全放松警惕,审讯官的话锋一转,指尖在地图上飞快划过,又停在了一个红色标注旁。他的眼神满是审视,冰冷无比,他的声音也极为冷硬:“那这里的标注呢?如果没猜错,这里是训练营里的黄沙模拟场。这儿可不是防御薄弱处,你把这里圈起来干什么?”
气氛直转急下,刚还缓和一些又再次焦灼起来,空气中似乎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恐怖如斯。
“模拟。”零七阖了一下眼睛,“这段时间里没人能提供给我足够的运动量,储存在异能里的能量过多会导致我精神亢奋,无法进行正常的作息,所以我需要模拟场地提供战斗环境。”
于普通异能者来说,他们体内的异能与自身是和谐相处的,没有哪一方强哪一方弱的情况;但零七不同,他体内存在了多种异能,这些异能还不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于是异能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寄生关系——零七可以使用这些异能,而异能会吞噬零七自身地能量,转化为异能的。
这导致零七很多时候总看起来病恹恹的,病恹恹的却又需要很大的运动量——释放这些异能里的能量,以免异能力的能量过大危害到他自身。
这样的能量运行方式,零七看起来就是个天生的执行机器。
又是一阵沉默,到末尾了,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认不认同他的这一说话,只是加了句:“看来教官的工作让你觉得无聊了,你并不适合安逸。”
按人的本性来说是个人都是懒惰的,一旦有捷径,可以偷懒,没人会想着绕一大圈只为那一小口粮食。于是,从始至终,人类都在追求一种安逸,不自觉的。
但审讯官状似无意的说话却在零七耳中别有深意——不追求安逸的零七本就不是个人,他是个怪物,研究所里养出来的只知道战斗的怪物。
他们强行赋予了他人的外在,然后在给他套上这层华丽外套后又残忍地撕开来,连皮带肉,狞笑着冷嘲热讽。
真过分呐……
隐藏了许久的排斥心理悄然攀爬上来,像黑色的雾气暧昧地缠绕住人的肢体,也像从被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鬼抓住脚踝,于是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异常压抑。
逃出去吧?逃出去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不是吗?
零七无意识地碾碎了指尖的花瓣,碎屑在伴随着尘埃的风里消散,不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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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像安排好的,命运的齿轮呀,吱呀吱呀。
要说自己是清醒的,零七也不敢尽然保证。更多时候是一种浑浑噩噩的迷糊感,也更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然后眼前不自觉地会闪现出走马观花一样的幻觉,有时零七只是坐在原地,就可能突兀地看到一些陌生的场景。
但这并未被监控里的人注意到,因为零七表现得太平静了,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而零七自己也面不改色地“观赏”这些幻境。
有时,他看到自己醒过来躺在狭窄的手术台上,看到全副武装的人熟练地往他的身体里注射药剂。这个过程漫长而枯燥,他甚至有闲心、不可思议到去细细打量那条收容了这么粗的针头的手臂,平静地看着青黑色的血管暴起,恐怖地布在白皙的皮肤上。
这个场景有时有些不一样的,可哪里不一样,零七又说不上来。
不一会儿,他又被转入了一个普通病房,像个普通的生病孩子。他能透过透亮的玻璃看向外边的世界,看到草木枯荣,看到冬去春来。轻纱一般的窗帘朦朦胧胧的,这么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是虚幻的。
这个时候的他在想些什么?
摆在床头的《格林童话》显得幼稚非常,他显然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听着童话故事才能入睡的年龄。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实验的时候,这儿总是这样的,见不到其他活人的气息。只能听到输液滴答滴答的声音,规律得苍白。
他看到一只飞鸟立在窗外树木的枝头,它歪着脑袋看向室内,看向这个苍白得过分的少年,似乎在问“你是谁呀?你也想出来吗?”。随后,它蹦跳几步,枝条微微颤动,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响,鸟儿整齐漂亮的羽毛铺展开来,在蔚蓝的空中划出一道虚影。
是了,他想离开的。
现在的他,是一只被笼子锁住的鸟,只能羡慕地看着外界的广阔。
细微的摩擦声与毫不掩饰的脚步声在此刻突兀地闯进这个静谧的空间里,小少年在一瞬间将这个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吞入腹中,谁也不知道。
来着是谁?是谁都无所谓吧。
零七想。
只看到那人拿着记录板,面目清冷,像座冰雕,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看起来相当不近人情。更况且他身上还穿着白大褂,看着更冷了,飕飕地冒冷气,隔老远都能感觉到这人的不好相处。
长得好看但是脾气很臭的成年人。
零七评价道。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没有理论能证明长得好看与否会改变撕碎人咽喉的感觉,人类还是很脆弱的。
上一个心理调剂师怎么了呢?
啊,被自己撕碎了呢,像布娃娃一样。
“我很抱歉在这里,事实上我并不是学心理方面的,而是个外科医生,对这方面并不算精通。”那人进门的时候还冷冰冰的,说话的时候又是另一副面孔了,性感低哑的嗓音似乎能勾起人的心弦,觉得这人说话和和气气的,似乎还带着笑,“但是根据安排,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得给你实施相应的治疗。那么,作为我的病人,你应该知道一下我的习惯,全力配合治疗过程,这样我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好的效果,你也不想——”
“不。”
少年清澈的嗓音冷冽无比,带着几分固执,甚至是孩子气。
那人明显蹙了一下眉,显然是不满这个小孩突兀的插嘴,但他什么也没说,脾气很好地冷着脸把自己的话继续说完,冷冰冰得像个执行机器,不难看出他被强硬塞了个不在自己业务能力范围内的任务之后糟糕的心情。
而任务本人毫无自知之明,只是沉默对视间又给人贴了个虚伪的标签。
对于这个场景,零七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是找不到一点痕迹的。
过去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所,很长很长时间待在培养瓶里,极少有清醒的时间。这样的干净的病房,见是见过,但绝对不是这个年龄的自己见过的。
所以这个场景的出现显得格外莫名其妙,零七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住过院。
不待零七想明白其中有什么瓜葛,一转眼他又看到了一栋别墅。从他现在这个视角看过去,别墅很大很大,一扇普通的门看起来都跟要吃人一样。
在这儿,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觉得自己的视角在往前移动,似乎是随着步伐往门里走。
走的时候视角还转了一下,先看到的是一旁被牵着的手。这只手骨节分明,白皙而有力,不紧不松地扣着小孩瘦削的手指,折叠整齐的袖口遮着人的手腕。
这个人似乎比自己高很多,像个巨人,他抬起头来也只能勉强看到这人凌厉的下颚线,凸起的喉结带着优雅的线条,后有藏进衣服的领子里。
他听到男人的嗓音,像恶魔的蛊惑:“以后我们住在这里,好吗?这里是我们的家。”
其实是没有拒绝余地的。
男人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吃人的大门缓缓打开,充满了神秘感。
可再一次的,零七没能看清室内,一切场景又化作玻璃碎片一样的星芒,隐没在无尽的黑暗里,犹如黄粱一梦,什么也找不到了。
光怪陆离,真真假假。
零七又听到有人高喊“75%了!”,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分辨不清也不想分辨。
困倦,想睡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零七想着,阖上眼睛。
他回忆起在不久前,他还在思考着自己的未来,这也是他头一回问自己——你以后想怎么样呢?
答案是模糊不清的。
如果,这个荒唐的末世无法结束,那他永远也得不到解脱。无论是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人,都要活在阴影笼罩之下,或是强颜欢笑,或是深陷沉沦。
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过希望。
他可以摆脱实验体这个身份,正大光明地站在天空之下。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说自己想说的;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到处奔跑,也可以放肆地说“我爱你”。
零零碎碎的,像缥缈虚无的东西,摸不着也看不着。
但零七却觉得空落落的,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这样的自己比外面的丧尸差多少,零七不知道,却徒自歆慕那些没有思想的丧尸的无忧无虑,起码他们可以不用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真可悲。
可事实上,他连可悲的权利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可怜的人。
冷水从头顶直冲而下,从花洒里冒出来,在浴室里形不成白雾。
在这个寒冬的时候洗一个冷水澡似乎是个很怪异的行为,但冲澡的人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任由冷得能结冰的水流从自己的皮肤上蜿蜒爬过,像被某种冷血动物亲吻着,不禁毛骨悚然。
零七将手撑在白瓷砖上,水流影响视线,但事实上他也看不清什么,白瓷砖上倒映出来的影子很虚幻,甚至看不出人形。
于是他忍不住想——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这个答案也无法轻易得到,他有些暴躁地关了水,径自披上外衣,带着一身冷气走到了外边。
不过,他的脚步在路经客厅的时候停下了,他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了人影——是他自己。
这个顶了张零七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的人此刻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不大合身的毛衣蜷缩在沙发上,似乎是听到了声响看了过来。
两个同样没什么表情的人就这样隔空对望了一阵。
零七很快意识到,这仍然不是现实。
如果突风猛进的异能融合度带来的是这些幻象的话,那也未免太糟糕了些。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基地的人看出倪端。这些幻象真的真实得过分,好像真真正正地在现实里发生过一样,也跟零七真的经历过一样同他密不可分。
零七找不到原因,就算是交给研究所恐怕也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说这些幻象是零七本来地记忆的话,这未免匪夷所思。零七的记忆被特殊处理过,在进入研究所之前的记忆是空白的,更何况那个时候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莫名其妙。
零七闭了一下眼睛,打算忽略这么个幻象,却在转身打算走的时候听到声音。
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自己说:“你想离开,对么?”
零七有些错愕地看过去,倒不是被幻象说话的内容吓到,而是这个幻象竟然在跟他讲话!
只见幻象眯着眼睛,将食指放在嘴边,嘴角微微上扬。
他似乎说了什么,但零七没能听清,只能看到一个嘴型,随后眼前就是一片黑暗了。
他像是被投入了摸不到底的黑色水域里,身子沉下去沉下去,耳边虚幻的潮水泡沫声也逐渐褪去,余下一片死寂。
轱辘轱辘,轱辘轱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