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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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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零七安顿好,苍旭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寸进尺——虽然他本人是很想的。如果没有这场莫名其妙的会议,他很乐意留下来。
不过,现在有些小虫子要处理。
走出训练营,苍旭脸上的笑容消失,黑漆漆的眼眸里没有半点亮光。也只有面对零七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活跃着的,一旦零七不在了,他就成了一滩死水。
天色暗了下来,大地像是蒙上了厚重的幕布。此时,基地里的照明设施纷纷亮起,照着铺着薄雪的地面,形成一层光晕。
也是冷白色的。
男人身形修长笔直,黑色的大风衣在寒风里翩翩起舞,像是挣扎着的黑雾要与黑夜融为一体。漆黑的发微微扬起,撒着银白色的珠光,衬托着他冷白色的皮肤,显得愈发清冷。
他像是成了一座雕塑,屹立在雪幕中。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原本黑漆漆的眼睛此刻瞳孔微微发红,像是红墨水进到了水里,极具攻击性地侵染了周围的水域,直至成为妖冶的血红色。
静立良久,苍旭才缓缓扶了扶眼镜,金色的流苏晃动着,折射出闪闪的光芒。
他牵着嘴角,似乎在笑,自言自语道:“原来在这里啊……”
呼啸的风卷走了他犹如呢喃的话语,没入黑夜里。而与此同时,居民区的某处,原本躲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啃着手中又冷又硬的黑面包的脏小孩突然抬头,猛地与立在头顶电线杆上的漆黑的生灵对上视线。
两双同样赤红的眼眸措不及防地对上,小孩顿时如同炸毛的野兽,张着嘴哈气,与暗鸦对峙。
隔了十万八千里,她似乎突然听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惊恐地一缩,龇牙咧嘴地看着暗鸦,脚步却在一点一点地后挪,企图寻找逃跑的好时机。
而暗鸦立在电线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她的一切小动作收入眼底。全然冷漠,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就这么平静的眼神,竟叫人心里直发凉。
“京妮,你个死丫头,跑哪儿去了?”
这时,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从道路的拐角处露头,暂时打破了这一人一禽僵持的局面。
她正数着手里今天新赚到的券子——末世里,货币失去了本该有的价值,基地里转而实行券货制,需要什么得用相应的证券来换。
女人穿着暴露,从头到脚的假货将她包裹得像个不知收敛的暴发户家的女人,搔首弄姿倒是有一套。女人看起来底子不错,脸上涂着厚厚的粉,远看还像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只是近看还能发现她松弛的皮肤。踩着高跟鞋跑过来的时候,也并不显得多少风姿绰约。
是个底层社会的女人。
那小孩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狰狞的面孔吓了女人一跳。
后者很快反应过来,当即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将自己今天受得气全撒在了小孩身上。
大人的身体总归要比小孩修长,那小孩反应过来了但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抓着头发,整个人被拽着往墙上怼去,脑门狠狠地磕在了刷着掉漆白粉的墙上。
砰的一声。
“妈的,老娘天天累死累活去换口饭吃,你倒好,在这里偷懒?!”女人涂着劣质口红的嘴几乎气歪,咧着像是吃人的怪物的嘴,飞沫喷溅而出,像是要用口水把人淹死似的,“今天分来的东西呢?啊?东西呢?你说啊——”
说话间,又是重重的一下。
原本还能挣扎一下的小孩在第二下之后彻底没了动静,四肢发软无力了,单凭着被抓着地头发吊着。
殷红的血液从她的额角冒了出来,小溪流一样淌了一脸,看着有些吓人。但这劣质白漆墙又给她抹了一层白粉,她又看着像是逗人发笑的小丑。
“别他妈的给老娘装死——”
女人依旧咧着嘴,作势还要再撞一次,把这个装死的小鬼吓醒。
往往,这个做法是很管用的。这个年纪的小孩顽皮但怕疼,只要给点威胁就能让她乖乖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像狗似的。
但这次,这个做法失效了。
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孩破开的额头。
她对自己的力量还是能很清楚的,这个力道不应该破皮出血的啊!
这小孩不知道爹是谁,但幸好长得像她,脸还挺好看——以后就看她的脸过日子的,怎么可以说毁就毁?
女人这才紧张起来,连忙扒拉开小孩,拍拍她的脸,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旁人听不大懂的俚语。
就在这时,小孩突然睁开眼睛,血红色的眼珠子怎么看都很渗人。
女人被吓了一身冷汗,在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之后,火气又上来了,作势又要扯开嗓子开骂。但这一次,小孩没再给她反应的机会。
她突然咧开嘴,露出像锯齿一样参差的森白的牙,一口咬在了女人的脖颈上。
顿时,大动脉的血汹涌地喷射而出,溅在人脸上、身上,以及四周的雪地上。
鲜艳的红色蜿蜒着,在地面上爬出蛛网一样破碎的溪流,渐渐被凝固,染上白霜。犹如渐渐失去体温的人——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女人在噎气之前甚至没能发声,瞪着的双眼满是不敢置信——这头白眼狼!
空荡荡的小巷子里,匍匐在女人身上的小孩四肢着地,生着一张活人的面孔,现在却像野兽进食一样卡巴卡巴地啃食着新鲜的内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终于吃饱喝足了,满脸鲜血的小孩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用脏兮兮的袖子抹着脸。
“吃相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呢,小狼。”
空寂里突然响起的人声足以吓人一跳,令人毛骨悚然,哪怕这个声音应该是悦耳的。
声音的主人立在巷口,悄无声息,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更加危险。
他是个被黑夜眷顾的人。
小孩龇着牙,趴在地面上的四肢立起,做出攻击的姿态来。
街道上悉数的光漏进这个小巷子里,摸过小孩的边缘。
若是此刻有外人,肯定会被吓一跳——
这小孩——或许不该被称为小孩了,因为她此刻长出了野兽的皮毛和四肢,脸上虽然还是人的模样,但狰狞着还染着血,怎么看都像是野兽,还是刚吃过人的野兽。
周身的戾气没有在这场另类的进食里褪去,反而愈演愈烈,几乎要化成具象化的血色雾气将整个空间充满。
苍旭虚眯了一下眼睛,空气里的味道着实叫人不爽。
“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物理意义上的披着人皮的野兽。
面前的这个脏小孩是个失败品,所以才会有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正常情况下,这种失败品是不会出现在外界的,看守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它有这样做的价值。
至于价值么……
小孩依旧咧着嘴,只是嘴角肉眼可见地裂开不可思议的弧度,森白的粘着血丝的利牙从嘴唇的包裹下漏出来。血色的瞳孔里反射出黑夜的景象——
狭窄逼仄的小巷,漆黑得找不着边际的黑雾,以及面带微笑的高挑男人。
会死掉的,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的话……
突兀的,在她空荡荡的脑海里突然升起了退缩的想法。
这是,恐惧。
低吼声从小孩的喉咙里溢出来,紧绷的肌肉微微发颤。
小动物总是对危险有着天生的警觉。
“如果你能乖乖听话的话,我也不会做什么。”苍旭笑着拨弄了一下挂链末端的金属装饰物,“毕竟我也不是战斗人员。”
黑色的荆棘从黑暗里探出来。
无眠。
––
从小巷子里出来,已经是半夜了。
苍旭拂了拂袖子上莫无须有的灰尘,神色寡淡异常。
如果忽略他身后巷子里的一片狼藉的话,他看起来只像个半夜睡不着出来闲逛的人。
作为失败品,能存活这么多年也是个奇迹。还以为依照她仅有的价值,至少会有人教她讲话,结果还是跟野孩子一样无人管辖么……仅有的人类语言也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字眼,很难构成正常的交流。
倒是提取记忆花费了不少时间。断断续续的记忆太零碎了,而且对象始终不配合。
毕竟是“狼人”的传承体,超强的恢复力让她被斩断了手脚也能很快恢复,实用但也难缠的能力。
“嘻嘻嘻……”
驻足。
苍旭抬头,看着蹲在枝丫上的人影,灰扑扑的。
“啊,基地的防备已经差到连小虫子都能随便放进来了吗……”
堪忧,小先生现在居住的地方也并不是安全的呢。
“不过也对,小虫子不算在防备范围呢。”
“啧……”小姑娘眯着血色的眼睛,视线略过苍旭,看进巷子里的狼藉,“狼人呢?你把它弄死了?”说着,她嫌弃地扇了扇,似乎有什么难闻的味道似的。
但事实上,即便有味道,该散的也散的差不多了。
“是‘镜’吗?”苍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笑得温和,把手踹在大衣的口袋里。
“……有那么明显吗?”小姑娘扯了扯脸侧的发丝,收起先前的表情,这才看着跟正常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了,“我还以为学着她的语气能把你也骗了呢,明明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是拾的话,就不会有心平气和的对话了。”苍旭摇了摇头,回头看着巷子里原本被拆解得看不出原样的狼人此刻慢慢恢复原型,只是生命迹象极其微弱,“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在谋划些什么吗?”
“……好直白呐,苍旭先生。”灰扑扑的小姑娘换了个姿势,坐在枝丫上晃着腿。
冷风呼呼地吹着,借着冷白色的路灯,洁白的精灵从高空飘落下来,打着旋儿落在地面上。
许久,小姑娘停下了晃动的小腿,目光定定地看着一片漆黑——雪夜除了飘零的雪,其他都是漆黑的,天空里看不到星星。
小巷子里的小孩趴在地面上喘着气,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原状,但看起来比一开始要好太多了,现在起码能看出个人形。
野兽的外形特征褪去,她此刻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毛孩。四肢的衣服被撑破,露出布满伤痕的皮肤。她撑着脑袋,强睁着眼睛看着面前在巷口的两人,但很明显,她对谁都很防备,哪怕其中一个人长得跟自己很相像。
异能继承的失败品能有什么待遇呢?甚至都没办法像个人一样……
“秋天……要到了。”
灰蒙蒙的小姑娘突兀地说道,藏在耳朵里的小科技被她捏碎。
苍旭:“……”
“我们得回去了。”小姑娘从树上跳下来,身子很轻。
她走到了小孩身边,不管小孩龇牙的恐吓的模样,将粉碎的零件丢进混着小孩血液的血泊里:“失控的小狗摔坏了一些东西,差点咬伤主人,于是主人给了它一些教训——这个理由充足吧?”她说着,拍了拍小孩的脸。
因为异能,小孩的样貌被强行改变了一些,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她们长得相当相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每天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
“走吧,小狼。”小姑娘把小孩拉起来,自顾自地说,“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隐藏你的身份,现在好了,你把接头人吃掉了,接下来还得去找新的目标……”她把手搭在小孩肩上,那小孩身上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肉眼可见的,她从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变成了另一个看着相对干净可人的模样。
“来吧,小狼,说‘再见’。”小姑娘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的小孩说道,用手指着苍旭,“要懂礼貌,知道吗?毕竟,他可是我们的——”
她将视线移到苍旭身上,看着他的面庞,笑着接上:“——哥哥啊。”
他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赤红的眼眸。
小孩没有说话,藏在嘴唇下的利牙轻轻地磨动着,包不住的虎牙从嘴角漏了出来。她静静地盯着男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记起些什么——她的记忆零零碎碎,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而小姑娘微微笑着,提着裙摆行了一个相当淑女的礼:“晚安。”
站在巷口的人背对着光,乌黑的发丝泛着银光。披着的黑色大风衣被风吹起衣摆,冷酷得像个死神,没有丝毫同情心地在大地上游荡,收割飘荡的灵魂。
但此刻,死神面带微笑,将他头顶的帽子摘下,抵在胸口上,用他鬼魅一样的声音轻声说道:“晚安。”
晚安好梦。
没人会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发生在监控的死角处。居民区每天都会有人离开,邻里之间的关系并不算美好,以致什么时候少了个人都要很久以后才发现。
没人知道这个以卖娼为生的女人究竟去了哪里,也没人在意她的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孩去了哪里。
她们或许找到了新的归宿,这个小地方已经容不下她们了;也或许,那个女人死在了谁的床上,而那小孩也难逃一劫……
但她们如何了,关别人什么事呢?自身难保,还能在意别人?可笑。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末世只是将这显而易见的一点无限放大了而已。
没人能……
“嘟嘟。”
被苍旭送回来的零七似乎回到了刚离开研究所的状态,神经紧绷,根本无法入睡。无数神经刺痛接踵而至,像小虫子一样啃食着神经末梢,但又找不出具体位置。
只想把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以更加明显的疼痛盖过这些密密麻麻的神经摧残,在痛苦中寻找安心。
但知道这样做没什么用,安宁只是暂时的,之后是更加难以言喻的痛苦,因为他尝试过了。所以,零七选择独自承受,直到这疼痛自己过去了,他才能……
而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他拉了回来,回神间,他才发觉自己周身全是冷汗。
“阿七,睡了吗?”门外传来了洛雪的声音。
她敲了敲门,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没有声音。
“睡下了?那还是……”洛雪垂下眼,看着手里的保温杯,无声地想着。
本来想来问问零七今天会议的事情,她去问了零逸,才知道那场会议比较特殊,主持人员竟然不是基地高层,而是当初研究所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讲了什么,每个执行官表情都不大相同。
也不知道零七……
她缩回了想要继续敲门的手,要是零七已经睡下了,那她还是明天再来,反正也……
“怎么?”
洛雪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打开的门吓了她一跳。她还没来得及抱怨,零七惨白的脸色让她顿时大惊失色,当即也不管扭捏,夺门而进。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了?头疼吗?还是……”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扒拉着零七的袖子,,甚至想要抢了医生的工作给他来一个全身检查。
被扯着衣服的零七第一次庆幸自己的超强恢复力,他身上并找不到可疑的痕迹。
“停,我没事。”零七扯着自己的领子,面无表情地跟一脸焦急的洛雪对峙。
自从上次莫名其妙的“坦白”,洛雪也愈发“得寸进尺”起来,这德行跟苍旭有得一拼。而这愈发令人难以招架的热情,几乎要烧到零七的骨子里了。
“……真的?”洛雪半信半疑,但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伤口。只不过,零七这个脸色真的很吓人,白得像鬼。
“真的,我只是——”零七扶着额头,话一出口又顿住了,思绪拧着纠结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饿了。”
说起来,他今天就吃了一顿饭。虽然没有味觉,但他还是需要进食的,不然胃里空荡荡的,还是会传来饥饿感。而且,进食是补充能量的方式,没有能量,他就算再强也挺不过去。
是的,他就是太饿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