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雪霁天晴朗》减冬

3、笄礼

　　蝉鸣越发嘈杂，六月二十七，快雯嫁去了董家。离入宫的日子越发近，因此快雪也没能好好送一送快雯。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准备快雪的及笄礼，十分热闹。要把各处房梁上用豆蔻花点缀起来，这活计做了整整一天。

　　到了七月十八那天起了个大早。梳洗、沐浴、更衣，按昭成公主的意思，穿了水色暗花绉绸绣球纹通裙，只簪一朵玉色碧玺绣球花，只求淡雅素净。她坐在正厅后东次间内室的暖榻上，只听见外头人声嘈杂。高氏、大伯母封氏早就出去招待客人，公主也在招待自己的客人——敬仁公主是高祖徵妃之女，二位公主年纪相仿，十分合得来。丹璧陪着站在门口，忍不住探头张望。却突然进来一个小丫鬟，都吓了一跳。那丫鬟后面跟着卢嬷嬷。卢嬷嬷禀道：“小姐，及笄礼要开始了。等会夫人说完话，你就走出去，面向南方，朝宾客们行揖礼。然后面向西跪在那藤席上，待赞者替您梳了头，您就面向东坐正。正宾会去洗手，回来给您插笄，插好笄，赞者上前虚扶您，那时再起身。宾客们会向您作揖祝贺，然后再回到此处，赞者会为您换上素衫襦裙。”过程十分复杂。“我都记住了。”她微微笑道。虽然复杂，这流程却已练过两三遍。

　　走到帘前，外面忽然安静下来。厅堂内外鸦雀无声，及笄礼正式开始。

　　丫鬟撩了帘子，快雪端凝地走进屋里。西边赞者位上，立着她的大姐——怀仁伯世子夫人梁快霓。跳脱地朝她微笑，示意她快些上前。她轻轻点头，然后缓缓向西跪在了藤席上。梁快霓持了梳子，双手呈给今天的正宾，刚刚洗完手回来的敬仁公主。敬成公主接过梳子，象征性地梳了几下。一旁担任司者的大嫂赵氏恭恭敬敬地托着红漆托盘，上面静静放着一支羊脂玉万字不到头如意簪，质地莹亮，色泽光润，上品无疑，正是当年的慈荣太后亲赐。

　　快雪按捺住内心的燥动，等敬仁公主为她簪上了簪子。

　　梁快霓上前虚扶她一把，客人们都起身向她作揖祝贺。回到东次间，正如之前说的，梁快霓为她换上了素衣襦裙。突然有人来报，说皇后娘娘的赏赐到了。正厅里放着一抬花梨木箱，盖子打开，稳稳当当的放着一个如意金锁项圈。昭成公主将那项圈郑重的给快雪戴上，又赏了办差的公公一锭金子，那公公就说要回去复命，一行人好生送了出去。片刻，宫里又来了人。太子和太子妃各赏了一方雕竹叶的白玉砚台和一支缠枝莲翡翠簪，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晚上说起来，便佩服宫里的人，当真是丝毫不错，事事记得清楚。

　　第二天，原先说定快雪嫁过去的南京孟家也送来了贺礼。那边来的妈妈笑着说：“我们老爷夫人说了，姻亲不成仁义在，祝小姐前路顺遂。”大家都有些唏嘘。下午，梁阁老的夫人来了，送了一柄木雕灵芝如意。梁阁老和梁参议原是堂兄弟，平日里也时有往来，高氏请梁夫人到内室坐，喊快雪来请安。几日下来，林林总总贺礼流水般进来，公卿之家的，大小官员的，堆了小半个库房。高氏不由得乍舌，私下里和赵氏说，要赶紧把这些物件整理一番，看看哪些是可以添妆的。

　　七月二十六早上，在青州任知府的三老爷派人报喜，说是儿媳生了个大胖小子。三老爷只有一个独子梁快达，今年十九岁，在兄弟行六。大家都很高兴，公主还派人为孩子供了佛灯在大觉寺。

　　管事来报，前些日子安排下去让清理的箱笼已经全部放到了花厅，连着宫里赏的十二抬喜件，共三十六抬。因情况特殊，所以三十六抬已是极致。高氏叫了快雪一同过去检查，悄悄地说：“今后宫里不比在家，少不得要使钱。最末的两抬箱子尽数装的金银，碎的也有，成锭的也有，此外还有三十万两银票，皆未上册，你自己看着使。”快雪看着高氏，欲言又止。挽了高氏，眼圈微微发红，只是内心有几分得意。是啊，到了那种地方，哪里能不使钱呢？只是家里竟然如此重视她的事，不免又有些欣喜安慰。

　　八月初一，早就定好了辰初起轿。梁快霓和快雯从婆家赶回来，家里其他在燕京的亲戚也纷纷上门恭贺。一群人挤在暖阁里，鎏金边的镜子里隐约看见一张娇嫩的面孔，抹了殷红的口脂，腮边打着一层胭脂，眉色如黛，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活像个四喜娃娃。

　　鬓边系着一缕金红丝带，上头垂着几粒小金珠，以示吉祥平安。高氏的幼子梁快之伸着手要去够那金珠，有人笑着道：“小少爷也想讨讨姐姐的彩头。”快雪顺势看去，却先看见自己身上的茜红色嫁衣，眉头一蹙——终究是低人一头。可一想到那天家富贵，又不得不承认那句老话说的极对“宁做高门妾，不为贫家妻”，心里的患得患失便好了许多，甚至带了几分期待。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换了一副温柔腼腆的样子，笑着朝暖阁里的三姑六婆们问好。

　　很快，内务府又来宣了一次旨，拜别过父母长辈，外头的路开了出来，喜轿这就上路了。昭成公主最后撩开帘子，幽幽地瞧了她一眼。“你可不要让咱们家蒙羞。”耳边灌过一阵风，将她心里的一丝窘迫给掩住了，只低眉应是。

　　没有鞭炮齐鸣，也没有锣鼓喧天，内务府的队伍走的整齐而安静，人都被远远的遣开，周遭被吵人的蝉鸣充满了，偶尔响起两声懒而无力的鸟叫。教养嬷嬷七日前已离开公主府回宫当差，良娣带进宫的贴身侍女在后头的小车上安置着，此时轿旁只四个随车的宫女，快雪有些百无聊赖，悄悄掀开了头上的盖头。轿子里头四壁都覆着绣以喜兴纹样的绸子，或是“喜上眉梢”，或是“五蝠登云”，统共的艳红一片，望久了直刺人眼睛。

　　走了许久，到艳阳高照之时轿子将将进了大内，并不进掖庭，队伍往右拐，畅通无阻进了宣德宫，便是东宫了。门前立着一排宫人，肃穆庄严，竟是一点人声都没有，只听见一阵清爽的脆响，想是风吹过了廊下挂着的风铃。

　　轿子稳稳当当的停住了，旁边随侍的姑姑轻轻道：“良娣请移步。”说着，命人挑开了轿帘，伸出手来引着她下去。顶着绛色缂丝纽股金线绣球纹的盖头，再往上就是烈日当空，晒的人直发晕。快雪低头望着脚下踩着的路，上头铺满青玉石板，颜色莹润温和，总算是消去了一点暑气给人带来的烦闷。

　　经过错落有致的花树，规整端肃的仪仗，一步步走过去了，就要和过去的一切道别。不光是公主府十五年的生活，还有她自己，从前那个小意温柔，谦顺恭敬的自己，尽管那是一层外衣，但终归也是她自己。以后，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