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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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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升初那会儿,江南还是个比较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她几乎不被放出去玩,周末给排满了补课。有时候,连中饭都是在赶路的摩的上糊弄的。人营养跟不上,比同龄人要瘦小,成绩却见不着什么成效。江爸江妈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于是决定放弃了这无用的行程。
直到某个周五的晚上,正在吃晚饭。江妈就告诉江南,她以后每逢周六,要被送到一个亲戚家的儿子那儿补习。从周六上午九点开始,整一天,再住一晚,然后他们周日再来接她。本身他们就忙,顾不上照顾她。这样做,中饭她能有个着落,做父母的也能轻松些。又是亲戚家,有安全这道保险。
一开始,她是很不愿意的。其实比起去别的地方呆着,她更希望能在家里守着爸妈回来。她觉得她可以管好自己。之前是晚托班,现在干脆是把她放到亲戚家了。但她不想给自己的父母添麻烦,于是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就当她到了亲戚家,看到江俞边开了门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这个决定有那么些美好了。
江俞边把自己的书房腾给了她。
她写作业,他就在一旁的沙发上看书。本来就容易分神,结果有他一在,注意力根本就收不回来。她写一点,就瞟他一眼。来回一个多小时,数学卷子正面还没填几个空。
“我不会溜掉的。”江俞边翻一页书,“有不会就说,不用客气。”
她察觉到他的话是一种警告,愣是不敢再抬头了,把笔握紧,开始做题,倒一下进入了状态。卷子很快翻了面,笔与纸张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延续了很久,没断过。
江俞边还觉得她那儿还似乎挺顺利的,没想到她就忽然停了笔。他搁下书,走到她身边,小姑娘都没察觉,正卡在一道选择题上,下不去。皱着小眉头,在草稿纸上演算一遍又一遍,依然配对不到选项。她咬住笔尾巴,检查起步骤来。
“不用看了。”他笑,“你步骤都是对的,也没算错。”
江南被身侧传来的声音吓一跳,猛地一抬头,撞上他的胸膛。她捂着头,反射性向前倾,人动作停了三四秒,才偏过头去看他。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身边,越过自己的脑袋在看卷子。
“但是……没有这个选项。”她压低了声音,疑惑道:“难道卷子出错了吗。”
江俞边另一只手围上来,指着题干,“你再仔细看看。”
江南“阿”一声,恍然大悟。
“对不起,没审题。”她伏回案前,开始重新演算。
江俞边在一边站了一会,看着她。小姑娘入神的时候,总下意识把手指贴到唇上,此时就是,有时还会用外唇小小抿一下。他联想到“口唇期”,弗洛伊德所划分的人格发展第一阶段。它是一种幼稚性的退化现象,当个体遇到挫折时,不能独立自主地去解决问题,而是向成人寻求依赖。
所以,她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人吗。
他思考着,江南就笑嘻嘻得和他分享心得,“这下对了!”她神情轻松很许多,嘴角微微扬着。江俞边点点头,靠着墙,瞧着她。她不知怎得又讨了饶,“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不好好审题了。”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他凑过去,轻轻用手心压了下她的头,“题目一定要看清,不然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他说完就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江南“嗯”一声,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指尖搓两下,拈了笔又开始写下去。
等她把整张卷子写完,仔细检查一遍后,江俞边才回来。他手里端着杯热可可,香味从进门就能闻到。
“做数学太费神了,”他并拢示指中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上方,“喝这个有帮助。”
原来,他出去就是买这个。
江南两只手虔诚得捧过来,半个下午,手都写冰了,正好捂一捂。她一脸的心满意足,凑在杯口边,试探着烫不烫嘴,要喝不喝的。
“我凉过了,也试过了。”江俞边也拿了一小杯东西,依在门框边。看她这个摸样甚是有趣,却不敢真笑出来,怕小姑娘尴尬。就这么放着不管,又不太好,只好忍着笑,提点她一句。
她听完,还是窘了一下,低头抿了一口。
不甜,黑巧克力的味道很浓,滑滑的口感顺着喉咙流进心窝口,把整个人都填满了。她去喝第二口的时候,余光全在瞥他。
江俞边不知从哪里摸了报纸,坐上沙发看。报纸立着,遮去他大半张脸。
“你在喝咖啡吗?”江南探头,在瞧。
“嗯。你再大些,可以给你做一杯。”他说完,就将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你还在长身体,这个对你来说不太健康。”
她还想说两句的时候,就被江俞边打断了,他努努嘴,“快把作业写了,卷子给我,我看看。”
后半个下午,江南效率出奇的高。不光是笔头作业,包括口头背诵、课后默写都跟着江俞边做完了。她伸了懒腰,终于从书房走出去,想好好参观江俞边的家。抬头看钟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江俞边的爸妈却还没回来。
江俞边则是很自然:“去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去吃饭。”他抄了沙发上的外套,摸了摸口袋,从门口的鞋柜上顺了钱包,就在门口等着了。
“想吃什么?”
江南一手拉着卡在脚跟下的鞋舌,一面抬头回着话,扯了好几下都没成功:“炸酱面……”她低头,另一只手也上去帮忙。
“慢慢来。”他把着门,很耐心得停顿了一下:“炸酱面的话,要有一段距离。打车去?”
“那还是不麻烦了,吃近的吧,我都行。”江南穿好鞋,接手合了门,跟在他后面,眼睁睁看着他按了往上的电梯按钮。“拿个车钥匙,落在上面了,我们开车去。”
等电梯缓缓上了两层,门被打开,江南才知道,江俞边的爸妈不是没回来,而是分开住了。他们住楼上,江俞边一个人就住在楼下那一整间公寓里。两人见了她都格外热情,一听说他们要出去吃,愣是给江俞边塞了几百块钱。他不要,却拦不住俩人的一番口舌之辩,最后只好束手投降,把钱塞进江南的外套口袋里,自己则乖乖拿了车钥匙,笑着无奈告别。
江南被弄得很不好意思,这大场面就如同见了亲戚给红包,妈妈一个劲的推辞一样。于是她在车上暗暗发毒誓,以后再也不会和江俞边提要求出去吃饭了。
……
去炸酱面店的路程比想象得要长,大概过了有半个多小时,才算到了目的地。附近没地方停车,于是,江俞边让江南先下车,到街边的奶茶店里坐一下等着自己,就开车找附近的停车场去了。
江南本来站在店门口,可耐不住脸皮薄,想来想去还是点两杯东西在里面等他。于是掏出江俞边爸妈给她的钱,点了一杯奶茶给自己,点了一杯拿铁给他。
她候在店内的小窗口边,边朝门口望。
“112号在吗”
“在!”她回过头,“我带走的,谢谢你。”她看着店员封口,自己从一边的小桶里抽出两根吸管。店员打包完递给她后,江俞边正好来了,在门口等着。
她检查好包装,拉拉衣服,往外走。
江俞边看着她,很自然得拉开了玻璃门,“口渴了?”
“光坐在里面不买东西不太好。”她伸手进塑料袋里,转着杯子看标签,找到了对的那个,拎出来,小心翼翼地插上吸管:“我给你买了拿铁。”
“你喜欢喝这个?”江俞边接过来,尝了一口。
她看着他,在等评价:“不算是,听同学说是挺好的……我还没喝过。怎么样?”
“还不错。”他把杯子递到她面前,停住。江南明白这是要她也尝尝,于是顺其自然得咬住了那个吸管,“好苦……”
江俞边一下子就笑了,收回来再喝了两口,就用三根手指掐着杯口,垂在一边,指了指前面得小巷口,“那有一家很好吃的炸酱面店,走吧。”
店面不大,像是老熟人才能知道得地方。虽然这个时间已经过了饭点了,但人还是挺多的,每张小桌子都挤了三四个人。他们没和其他人拼桌,于是并排坐在散台那儿。老板娘拿着菜单,走过来,很热络地叫了江俞边。看起来似乎是互相认识的。
江俞边客气得笑笑,“张姨,两碗炸酱面。”
张姨往里面吆呼一声,替他上碗了热水,问着他怎么那么久没来过了。
江俞边倒是很坦诚:“搬家以后,来这里不太方便了。”他从一旁的篮框里挑出两幅筷子,用碗里的热水烫着筷尖,“今天是想吃炸酱面了。”
“吃那么久了,还没吃腻味呢。”张姨哈哈笑两声,瞧了眼他身边的江南,用胳膊肘顶了顶江俞边,挤眉弄眼:“带小女朋友来吃你小时候的味儿呢?”
江南被那么一问,接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幸好,江俞边还没松手,直接将筷子扣平在奶茶盖上。转身又把碗还给张姨,“亲戚家的孩子。”
这下,江南吃瘪了,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失落感,她左瞧瞧,又看看,脑子里想的是刚才的事,他的回答……
也是,除了亲戚家的孩子,还能是什么呢。两个人总共也只见了两面,说过的话也才那么几句,也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她捏着衣角,搓着搓着,张姨就端着两碗面回来了。
“吃着,不够再喊张姨就行。”张姨眼里都带着亲切的笑,“给姑娘加了个荷包蛋!多吃点儿!”
她也笑着道了谢,把刚才装在脑子里的烦心事丢到一边,啥也不说,自顾自吃起来。
江俞边看她吃得很急,以为是自己把小姑娘给饿着了。
……
她吃得差不多了,看看江俞边的碗里几乎没怎么动。他放了很多辣椒,筷子插在其中,还没拌开。人正看着手机里的短信,过一会回复了,再打开另一条。循环往复。
她没舍得打扰他,就在边上抿着奶茶。每一口,都一定要嚼着珍珠,硬生生把一杯奶茶喝成了游戏。
突然一个电话打来,江南翻出口袋里的小灵通,是从家里打来的。
“妈妈?”她接起来,先喊了一声。
“晚饭吃了吗?”
“吃着呢。”
“好的,少给人家添麻烦知道吗?要花钱的地方和妈妈说……”大大小小全是些嘱托,她点着头,像是电话那头的人能看到似的。末了,才“嗯”一声,挂断塞回外套口袋里。
江俞边全看在眼里,抬头看了眼店里的老旧钟,“吃饱了?”
小姑娘颔首,眼风又瞟到他那没怎么动过的面。
“之前补习那会,天天吃,真吃腻了。”他笑得有些无奈,“加辣椒都盖不住这味道。”
他站起来,要去结账。江南从兜里掏出钱,拉住他的手腕:“我付吧?你爸妈的钱没用呢。”
“你留着自己花。”他没再多说,手背将她拿着钱的手推开,走到柜台。老板娘和他说着话,他人高,比之前高了很不少,腿很长,手也长,在这个小店面仿佛有些伸不开手脚似的。他还有些驼背,低着头笑,头发零散,险些要遮住眼睛。
那双漂亮眼睛,还是黑的发亮。
就是这样一个人,说普通也不见得,说特别也很正常。却和初见时一样,让人看了,就没法注意到别的。
回到家时,已几近八点三刻,江南被安排睡在隔壁的客房内。床单被褥都是崭新的,她小小得感谢了江俞边一家人,洗漱完,就直接钻进被窝里。枕头被子散发着太阳洗礼后,留下的独特香气。她眼睛沉沉得,很快就散了意识。
江俞边叩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抱着被子,睡熟了。他捏着装了满满一杯的热牛奶,远远望着躺在床上的小姑娘,顿时有些无措。他不知道怎么照顾人,自己随意惯了,忽然多出来一个人,倒有些不习惯。他强装自然,掩饰着自己不太擅长的社交。幸好是没让她发现,他那些带有特意的行为。若是其他人……他顿了半晌,轻轻合了门,将牛奶留在冰箱里。
隔天早上,江南醒过来,江俞边已经不在家了。她收拾完东西,跑到客厅里,茶几上用遥控器压着一张字条。她蹦跶着跑过去,是江俞边写给她的留言。竟然不是手写的,上边的墨还没干透。
早餐给你留在冰箱里了,吃完后给我打个电话。电话是134XXXXXXXX.
江俞边
她把电话号码存进小灵通的通讯录里,小心地把信折起来,塞进包后,才去翻冰箱。
冰箱里,沙拉、面包、牛奶、果汁、豆腐脑、烧饼、糯米糕……整整摆满了一层隔间。除此之外,就只有矿泉水横七竖八得塞在各处。
她看呆了……好半天摆着一个姿势,不知道选什么。伸手摸烧饼的时候,还微微有些热。于是她挑了两样得要现吃的烧饼和豆腐脑。吃好,又在客厅兜了两三圈,才给江俞边打电话。
“喂,我是江南。”她蹲在沙发的拐角处,指尖不自觉上下摩挲着沙发自带的浪线纹路,对着话筒自报家门。
“我知道。”电话那头传来不断地人声,有人似乎在叫他的名字。江南以为他要先回应,就候着,没想他缓了一会,也没出声。墙上挂钟的指针,嘀嗒走一下,嘀嗒又走了一下,“吃完了?吃饱了吗。”
“吃饱了,很饱。”她回的很快,有些急。
他的笑声很快传过来,“那就好。我给你爸妈发信息,让他们来接你。”
“好。”
“你要等一会。”
“好。”
“还有。”他轻轻咳了两声,“下次周五就把作业写了,周六我会给你准备卷子做。”
她都忘了,她是来这里学习的,她内心默默鄙视了自己,然后很爽快的答应了这个要求。那一边不知又有谁喊了一声江俞边,他应了一声,又对她说了一句:“再见。”就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