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贾宝玉》云上有神仙

84、杂事

　　淅淅沥沥的秋雨断断续续下了几日，傍晚昏昏暗暗，荣庆堂里，贾宝玉正和贾母说些朝里的趣事。
　　“孙家那事原本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孙家那儿子外头一套，家里头一套，在外头一副正直样，在家里却淫尽家中丫鬟。有个贞烈的丫鬟情愿去死也不让孙家那儿子玷污，一头碰死了，孙家随意就把尸首处理了，这可捅了马蜂窝。”

　　“皇上早已下旨，即使是家中奴仆，几世的家奴，只要不是正常走的，死了便要报官。孙家这事办的，这么明晃晃的错处，普通官员的确不会闲着没事特意去告，可孙家的政敌就等着这个辫子，马不停蹄上了折子。”
　　“孙家那儿子是皇上这份旨意下达后第一个被抓现行的人，现如今，已经流放到边境去了。”
　　贾宝玉讲完，气定神闲喝了口水，等着贾母消化内容。他同贾母不常说朝堂上的事，不过若是谁家又入狱，谁家遭流放，谁家被抄家，却一定会说给贾母听。

　　窗外天阴沉沉的，阳光一丝也无，投射不出抱厦里丫鬟们的影子，只有裁布和理线的声响才能让人知晓，有丫鬟在那儿做针线活。
　　贾母回过神来：“这是这个月第几个胆敢违抗旨意的？”
　　贾宝玉数了数：“吏部侍郎，国子监祭酒，哦，还有月初的刑部尚书，这是这个月第四个了。皇上月前下了那么多份圣旨，就等着抓错处，好杀一儆百，还有这么多人敢在这时候不守规矩。”

　　贾母想到自家，贾家对丫鬟奴仆一向很好，甚至好太过了，才有了赖家那事，倒不必担忧出了孙家这种事。可贾家下人太多，有钱的下人也多，请得起下人的下人更是不少。若像赖家那样，自家没出事，反而奴才家出了事，做出了虐待家里奴仆的恶行，还不是要赖在自家身上。她定了定神，看来得把管事的人叫来，好好说说这事。

　　贾母想到这，对贾宝玉道：“一会儿，我得把你老爷太太们都叫来，好好和他们说说。”
　　贾宝玉放下茶杯：“那孙儿可要先回去了，孙儿可不耐烦和老爷掰扯。”
　　贾母早已接受儿子和孙子的不对付，因而只道：“知道，知道，还早着呢，咱们再说会儿话。”

　　鸳鸯送了小厨房新做的点心进来，热腾腾的，放到贾母和贾宝玉面前的木制高几上。贾宝玉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在贾母这待个半天，茶点能吃个四五轮。
　　鸳鸯送毕，凑到贾母面前：“老太太，大太太过来了。”
　　贾母点头，等鸳鸯重新回到抱厦里做针线活，尤夫人的声音果然从门廊上传来。

　　热茶配着热点心，贾宝玉一下子就吃了大半盘子。他见到尤夫人进来，擦了擦嘴起身向尤夫人问好。
　　尤夫人不妨贾宝玉也在这，呆了呆，回过神笑着问了贾宝玉几句。

　　她见贾宝玉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唠了几句家常，才吞吞吐吐道：“老太太，我们老爷近来想找个侍奉的，人已经看好了。”
　　贾母肉眼可见地皱起了眉毛：“你也太贤惠了，他几十岁的人了，儿子女儿好几个，孙女也有了，眼瞅着孙子也要有了，还由着性子闹。”又狐疑，“人已经看好了？看上哪个丫鬟？还是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

　　尤夫人声音更小了，她知道一说出来贾母就得生气，可又不能不说，在心里骂了贾赦几句，才结结巴巴：“是鸳鸯姑娘。”
　　这话一出，连贾宝玉都惊讶不已，贾母更是气得浑身乱颤。
　　贾宝玉忙放下点心，过去一把扶住贾母，听她怒骂尤夫人：“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你们还要来算计！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

　　尤夫人被骂得羞愧不已，又不好反驳，只得跪在地上，满嘴的委屈往肚子里咽。
　　这情形若按照往常，鸳鸯早来劝了，可今日这事事关鸳鸯，她要避让，倒不好进来。
　　贾宝玉只得自己上，他劝道：“老太太莫急，大太太的性子，老太太还不知晓吗，你成日和我说大太太心善又孝顺，怎么今日自己打自己的嘴。再有，这是大老爷的意思，大老爷的性子您也知道，大太太不过是个传话的，能有什么坏心思。”

　　这话说得贾母渐渐冷静下来，细想想，尤氏没有先找鸳鸯探口风，反而直接来找自己，摆明了是觉得这事不靠谱，想让自己一口回绝，断了赦儿的念想。这倒是最好的法子，也不会把事情闹大，只是尤氏定会被自己骂一顿，这样一想想，倒是委屈尤氏了。
　　贾母脸色由阴转晴，见尤氏还跪在地上，推了推贾宝玉，笑道：“倒是我想岔了，宝玉过去，把你大太太扶起来。”

　　等尤夫人在椅子上坐定，贾母开口道：“我知道你心善，只是拗不过你老爷，你就回去和他说，我这么跟你说的‘鸳鸯心细，我的事情，缺了什么差了什么，她都抽空去要了来。家里大大小小多少件事，你们婆媳和政儿媳妇管都管不来，鸳鸯要不在，我难道要自己操心去。她又不是搞七捻三的人，家里上下都合得来，主子们也信她。有她在我身边服侍，就像你们老爷在我身边尽孝一样了。’”

　　尤氏待了片刻就走了，贾宝玉又待了半天，把这个月朝中犯官又都说了一遍才离开。

　　黑沉沉的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贾宝玉在廊上脱了木屐，丫鬟把蓑衣摘下，放到一旁挂了起来。
　　林黛玉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安寝，见他来了，起身准备披上衣服：“这么晚了，你从哪儿过来？”又招呼香菱上茶。
　　贾宝玉本想回潇湘馆，想着今天还没见林妹妹，便摸黑提着灯笼过来了。他按住林黛玉：“你别忙，我为了看看你好不好才过来，你这样大费周章，倒叫我觉得吵到你了。我才从老太太那过来，倒是听到几件趣事。你这两天不是有些咳嗽，可好些了。”
　　“茜雪送了几盅汤过来，喝了好多了。这倒巧，我今儿从宝姐姐那也听了一件事，正要说与你听。”

　　贾宝玉在床尾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笑道：“宝姐姐那，莫不是薛大哥被打一事？”
　　林黛玉靠着枕头：“你果然知道，我向前去探望姨妈和宝姐姐，两人哭得眼睛都肿了，道是薛大哥被一个姓柳名湘莲的人打了一顿，姨妈正嚷嚷着要报官呢。”
　　贾宝玉好奇：“可报了？”
　　林黛玉摇头：“没呢，被宝姐姐劝住了，宝姐姐说，不过是席上酒喝多打闹几下，姨妈这般闹腾，倒显得他们家仗势欺人一样。”

　　贾宝玉道：“这话说得对，况且薛大傻子也该被教训一顿了，姨妈护着他能护到什么时候，保不管哪天捅了个天大的篓子，姨妈也护不住。”
　　林黛玉想到薛宝钗家的情况，赞同点头，又问：“打了薛大哥的那个柳湘莲，是不是就是你认识的那位柳兄。虽说同名同姓者不少，可和你们两府有来往又同名同姓的，可不多。”
　　贾宝玉笑道：“的确是，我早起就是去给他送行，他恰好要出远门一趟，才敢下那么重的狠手。”他笑出声，“柳兄生得极好，又好唱戏，被薛大傻子当成风月子弟，上去调戏了。柳兄同我们说此事时，可是恨得牙痒痒。”
　　林黛玉摇了摇头：“薛大哥真是。”她不知第几次感叹道，“同一个爹妈生的，怎么宝姐姐和薛大哥相差那么大呢。”

　　“天性使然，再有薛姨妈过分宠溺的缘故，不说旁人，你只看大老爷和二老爷，同是老太太所生，性子却是天差地别，一个贪财好色，一个道貌岸然。”
　　这明显话里有话，林黛玉道：“老太太那的趣事，看来关乎两位舅舅。”
　　贾宝玉无语叹气：“大老爷吵着要娶鸳鸯当姨太太，连累得大太太被骂了一顿。”
　　他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出来时，又碰见大太太，她正和琏二哥说话，琏二哥抱怨了一句‘都是老爷闹的，如今却搬在我和太太身上’，大太太也气，同琏二哥说这几日别往大老爷那边凑，有事只说她被气病了，琏二哥在侍疾，省得大老爷锤琏二哥。”
　　他说完，愣了一下，从前还不觉得，这么一想，大太太当真心善。

　　他想着想着就说了出来：“大太太当真心善，虽然嘴上从不说什么，心地却不错。”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其实从前就能看出一丝端倪，大太太的二妹妹，隔壁蓉哥儿那个小妾，大太太当初知道消息时，不是还向老太太哭诉，担忧二妹妹不清不楚做了妾，三妹妹以后怎么嫁人。若是个坏的，不对付的继妹遇到这等事，高兴还来不及。”

　　林黛玉回忆道：“确是如此。说起来，上回我随老太太去隔壁府赴宴，席间跟三妹妹去透气时，正好看见大太太同她的两个继妹说话，不知她二妹妹说了什么，大太太和她三妹妹脸色都难看得很。”
　　贾宝玉想到隔壁某些不可说的‘偷锡’‘二马同槽’一事，只觉得厌烦，也想透透气了。他不想说出来糟林妹妹的耳朵，只道：“隔壁乱的很，保不准是什么事。”

　　“怪不得老太太要把四妹妹带过来养，怕是放在隔壁，名声也好不了。”林黛玉说完还想说什么，却见窗外黑沉沉的天已然变成黑洞洞的天，“你听，雨越发紧了，快去罢。”
　　窗外划过几丝亮光，屋里忽明忽暗，等轰隆隆的声音响过，贾宝玉才道：“那我去了，你好好歇息，咱们明日再聊。”又按了按被子，叮嘱了几句，提着灯，撑着伞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