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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会唱歌的年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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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村里来了好几个年轻人,他们唱着歌,从村里套着的马车上下来,向她招手,微笑。她局促地不知道要怎么办,转身就跑了。
妞妞变了。以前去山坳里打猪草,路上拉着他爹,能呱啦半天。上工、下工时,总喜欢和村里的姑娘叽叽喳喳个不停。但是,路上老远走来的那些会唱歌的年轻人,还没等人家给她招手,她们就像鹌鹑一般四散开,或者假装沉默地垂着眼眸不再开口说话,只拿眼睛偷偷瞥人家。
妞妞变得爱美了,知道往脸上摸雪花膏,从小盒里用小拇指挖出一点,对着小镜子轻轻蹭到脸上,轻轻抹开来,对着镜子笑。那雪花膏是狗儿从外面的代销店里买回来的,他在她面前炫耀了好久。她缠了狗儿哥很久,才拿到了那个小盒子。
妞妞爹从她背后对着小镜子看,只看到一张类似跛子女人的脸。那个女人命真大,那么凶险的河里,居然还活着。抱着桥墩子不撒手,居然就捡回来一条命。他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决定把她背回家。
妞妞娘是个命苦的。她说她过得一点都不好,村里人欺负她,爹娘也是总是骂她,但是她一点都不难过。那天的雨像雹子一样,砸得她脸生疼。家里养的庄稼被泄下的河水淹没了,那群她养了好几个月的鸭子群也被冲散了。她拼命去拦,怎地就发现水已经没过大腿。她腿脚不好,她不恨爹娘在那天大雨里放弃了她。她眼里噙着泪水说着那天的情形,他都记得。他对不起跛子女人,对不起爹娘,他回来的太晚,老天爷只把妞妞留给了他。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妞妞过得比任何人都快活。
妞妞迷恋上了唱歌。年轻的男男女女在地里拔草时唱着洪湖水,在拉土田时唱着东方红,休息时还在田里唱闪闪红星,唱得妞妞不由得也学会了。她哼哼着歌儿给她爹洗衣服,做饭,喂鸡,煮猪食。很快,知青们会的歌儿她都学会了。
乡村里的生活很苦,没多久,知青们就不再唱歌了,他们下地除草,被晒得和狗儿哥一样黑,几乎和村里年轻人没什么区别了。没有人唱歌,妞妞还是偷偷唱,悄悄唱给自己听,心里欢快得很。
妞妞长成了大姑娘,心里的事儿就想得多了。狗儿不满她在灶间烧火时走神,故意拿着擀面杖吓唬她,手里没轻没重,一不留神就在妞妞脑门上戳出个红红的印子,没多久,居然变成青紫色。不知怎的,就被小姐妹们嘲笑她,“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能撞墙,肯定是狗儿怕她被别人拐了去,先在脑袋上留个印记,好给他做媳妇。”妞妞急了,气得直挠墙,恨不得挠花那些笑话她的人的脸。不过,因为这个紫印,她认识了易然。
那天下午,妞妞怕羞,脑袋上戴了顶草帽,一个人去山坳里打猪草。秋天的草长得很肆意,歪七扭八的拦在路上。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放牛的男知青,她抬头看他,正巧对上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心里有些慌乱,下午山坳里人少,四周都是荒草。她偏选了这点出来,虽然家里不缺她这点工分,但是能挣一点是一点。她爹拦不住她,她是个勤快的女娃娃。
易然带着个篾子编的笼子,给生产队的牛割草。他看看她,笑了笑,从裤兜里摸索了一个红色的小瓶子。
“这个是红药水,抹上去能去掉你额头的淤青。”他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示意递给她。
妞妞看了看易然,又扭过头看了看四周,“给我吗?”她问到。
“当然是给你的呀?”易然笑了笑。他脸上挂着灿烂的阳光,照花了妞妞的眼。
妞妞左边的胸口扑通扑通的,她没接。易然笑笑,走过来把红药水瓶放在了她带着的笼子里。妞妞傻站在路边,看着他牵着笼子向路的另一边的草丛走去。
再到后来,他们就经常在打草的时候遇上了。易然告诉她上海有很大的船,有很多船能开到很远很远的大洋,给她讲保尔柯察金的故事,讲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教她吃上海烫嘴的小笼包的技巧,甚至还虚拟演示怎么开大闸蟹。妞妞被逗得乐不可支,她很快活,他嘴里的故事很动听,她想一直听他讲下去。但是,有一天,他却不再打草了,他被罚去清扫牛圈,和牛住在一起。她问他爹,为什么,他爹咂吧着烟嘴,没有说话。
妞妞觉得她生病了,她已经好些天没有看到易然了。易然不见她,她托狗儿哥送去的烙饼也被拒绝了。她心里头堵得慌,为什么易然要干比其他人更苦的活?为什么他不住知青点,而是住在牛圈?问什么易然连她见都不见?她心里难受,连带着身上没了精神。
狗儿那段时间也有上火了,一宿一宿睡不着。他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也堵。妞妞不黏他了,她黏上了另一个男人。之前天天嘴里喊着“狗儿哥,狗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易然长,易然短。他没读过书,他没有出过梅镇,他不知道大上海、大西洋,他比不了易然。易然遭罪了,他虽然同情他,但是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他莫名还有些痛快。他觉得妞妞有些忘恩负义,亏对他那年救了她们一家,亏对他这些年一直的照顾,白眼狼一只。他心里恨恨的,却当面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