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镇往事》素面朝天

3、第3章 土窑里的少年

　　他小时候是住在山坳边的小木屋里的。那一年，他还小，他爹带着他把家里的全部家当搬进了半年前挖的土窑里。土窑里全都是土，挖出一个炕，又将土堆一点点靠着塬边边的老树运出去，盖在洞口。土窑像老鼠洞一样见不到阳光，闷得慌。他爹不知怎的找到了一个天然的狭洞，挖通，这才有了气流和光线。他爹将土窑挖好后，又绕着土窑挖通了其中的几条错综复杂的狭洞，像个迷宫一样。他和他爹约定好了，每次找到出口就给他奖励一块梨膏糖，那可是无上的美味。他像一个小老鼠一样快活地在狭洞里钻来钻去，那更像是他的乐园，他的迷宫，只有他和他爹知道方位。
　　好不容易省下来的粮食要用袋子装了放到笼子里，再用绳子挂起来，因为有老鼠，而且很多。滘里存下的水足够两人在土窑里呆一年。
　　他爹每天会穿过弯弯曲曲半米高的狭洞出去打探情况。他等他爹走了，自己再偷摸着爬过弯曲的洞，溜出来放风。
　　那天，他站在高高的土堆上，老远就瞅见了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哆嗦着躲在他家的木屋后面。他得意地笑笑，心说一个子都没留下，不可能便宜了你们！
　　他看着那个女人怀里抱着的女娃娃有些羡慕，又有些难过。转过身，他滑下山头，准备将他们赶走，那是他家，不经他允许，不让进！
　　他“哧溜”滑到坡下，带起一阵土和尘。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山坳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带着枪，穿着和他一点都不一样。他听到那些人指着山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危险的气息，似乎隐隐升起。他急忙转身，钻进洞里，爬了几步，又转身出去。

　　他喘着粗气站在这一家子面前，他们错愕的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野人？“这是我家！”他有些羞恼，“我家搬走了，但还是我家。”
　　张老爹会错意，连忙给他递过去一个白饼。他有些恼，鼓着气哼哼的腮帮子，压低声音，“那些人已经离这里不远了，他们要像是打算要进山坳了，你们快走！”
　　三人俱是一惊，慌忙抱起胖娃娃和行李，脸上露着仓皇的神情，茫然地不知道要往哪去。
　　“哎呀！跟我走！”他气哼哼的，有些气自己心软。自己的迷宫，还得他自己才能带进去。他看着张老爹，接过张母手中的白饼，站在那个白嫩的女娃娃面前，塞了半个白饼到她嘴里。
　　隐隐的呼呵声、砍伐枝条声以及行进的声音似乎已经越来越近。已经容不得他想，他转头就拉着胖娃娃要走。他带着他们爬过弯曲的狭洞，穿过山坳，回到了土窑里。
　　三个大人和两个孩子，靠在土炕边呼赤呼赤吐着气，土窑里的光线很暗，只听着外面的呼喝声、枪炮声，时不时还能听到子弹打中土层的声音。那天夜里，土窑里时不时震得掉土块，扬起的土尘的味道，女娃娃到现在还记得，一家人哆嗦着抱在一起，在土窑里瑟瑟发抖。
　　直到天亮后，他爹才回来。他听到熟悉的细嗦声，眼巴巴看着他爹从洞口下来，一头扎进了他爹的怀里。父子俩相拥而泣。他太没出息了，自打他娘走了，他是再也没哭过的，那一天，他爹的褂子被他的鼻涕眼泪涂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