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月山澈

10、事情缘由

　　和绶三十年三月初五，大晟朝廷昭告天下，皇

　　帝徵俱驾崩，享年八十岁。

　　朝廷颁布了自立国以来最为严格的禁严令，本

　　来行人如织的大街之上空无一人，所有的大小铺子

　　都是门户紧闭，只有挨家挨户搜查的执金吾不时骑

　　马疾驰而过。

　　一时间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霰揉揉眼睛，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就见一

　　通体被月白色袍子包裹的人坐在自己房中，正是他

　　的本体，复姓微生，单名一个然字。

　　“你倒是睡得踏实。”

　　微生然头冷哼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对呀？我怎么睡着了？我不是在祖母那里

　　吗？我记得昨天晚上……你……父亲他……”

　　“昨天晚上还一副大孝子模样，怎么只半天就大

　　不相同了？”

　　林霰听到这话，火气瞬间上来了，右腿往凳子

　　上一搭，居高临下的看着本体，一脸的看不上，

　　“我就最烦你这幅假正经的模样，这是小事吗？

　　皇帝死不死的跟我没有关系，可这事牵扯到父亲，

　　我能不着急？”

　　“我就问你，要真是父亲干的，你打算怎么

　　样？”

　　微生然根本不理他的话茬，直言反问。

　　“……先说你打算怎么办！”

　　林霰先是哽住，憋了半天又把问题踢了回去。

　　“所以说你这么瞎着急有什么用？”

　　林霰青筋暴起，攥紧拳头，拼命忍住揍他一顿

　　的冲动。

　　微生然只当没看见，把面纱摘了下来，喝了几

　　口茶，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真实

　　想法。

　　两个人一时僵住，就像以往一样，又是林霰最

　　先低头，

　　“那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了？”

　　微生然看看他，叹了口气，

　　“皇帝死了。”

　　“皇帝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圣师今天早上也去世了。”

　　“这好像和我们也没有……”

　　林霰一下张大了嘴，眼睛瞪得铜铃大，

　　“你不会是说，圣师的死也和父亲有关系吧？等

　　等！圣师又怎么会突然去世？怎么这么乱？”

　　“你昨天晚上又是哭又是急的，我后来跟你说的

　　话你怕是一点也没在意。”

　　“行行！都是我的错！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绕来绕

　　去，你就直接告诉我结果。”

　　“结果就是圣师的死因和皇帝是一模一样的！”

　　“那又如……”

　　话到嘴边，这个“何”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口。

　　林霰再笨，微生然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也听

　　出来了。

　　他不相信父亲是乱杀无辜的人，退一步来讲即

　　使这事真是父亲干的，他也不关心皇帝的死活而只

　　担心父亲的安危，但这件事如果牵扯到圣师的话，

　　那真就不是安危的问题了。

　　礼乐天下的文氏一族，自仁宗皇帝以来世代承

　　袭文圣王的封号，是天下文人士大夫的精神领袖，

　　在读书人心目中的是维系礼法道统之根基，其地位

　　甚至还要在皇帝之上。

　　刺杀皇帝可以说是和朝廷作对，刺杀圣师可就

　　是和天下作对了。

　　林霰思及至此，冷汗就下来了，心里重又慌乱

　　起来。

　　“你以为这就完了？我从皇宫回家之时，已经听

　　说朝廷下了禁严令，执金吾正挨家挨户搜查刺客，

　　虽然无法确定，但我猜应该是有人认出昙花了。”

　　“这绝无可能！父亲说昙花除了他送我的这一

　　株，其余的所有千年之前都已绝种，所以绝对不会

　　有人认出来。”

　　“昙花的事情，除了碧绡哥哥你还有没有告诉过

　　其他人？”

　　“没有！父亲一再叮嘱我不要把它的来历说出

　　去，所以坊里有人好奇问起来我也只是说野草。”

　　微生然揉揉眉头，他不是不相信林霰说的话，

　　他也不是像副体说的那样“没心没肺”，自昨晚入宫

　　到今早上回家，这中间发生的一切他现在想起来也

　　还觉得心惊肉跳，只是他不太喜欢让自己的情绪过

　　于外露。

　　与副体打小就不一样，微生然喜欢一个人读书

　　弹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所以当初父亲提出要

　　把林霰带去青衣一笑的时候他是双手赞成。

　　祖父推荐他入宫为皇帝弹琴他本意是不想去

　　的，他知道祖母会支持自己的决定，但他也知道自

　　己真不去的话一定会引起祖父祖母之间的矛盾，所

　　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入宫。

　　后来他才知道，入宫不是为了给皇帝弹琴，而

　　是为了打谱，打一本演奏技法都已失传数十年却又

　　有无比重要意义的镇国古谱。

　　传说中三经天神斫琴，名曰“平天下”，五纬地

　　祇制谱，名曰《九韶》，十三人族帝君作舞，名曰

　　《中和之舞》，后为感激人族在仙魔大战中的付

　　出，三经之首将人族之中贡献最大的五个家族赐以

　　宫、商、角、徵、羽五姓，并将琴谱舞三样礼器赐

　　与五姓之首宫俊，许他建国立邦，为天下人族共

　　主，并赐名号为皇帝。

　　曦末天下大乱，南正徵氏一族夺取了皇帝的名

　　号，亦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三礼，每逢皇帝登基、大

　　婚、立储，祭天祀地，璇山封禅，太庙祭祖，诸如

　　此类的国家大事都要由世代承袭的礼乐官员奏《九

　　韶》，舞《中和》，历代沿袭不辍。

　　然而自隐帝至幽帝间的三十年国家大乱致使礼

　　崩乐坏，黄钟毁弃，太乐府官员更是流散

　　四方，到了武帝登基，天下重归太平之日，竟再也

　　找不出能奏《九韶》、舞《中和》的人。

　　虽然故老相传，三礼不奏，国家日谬，只是大

　　乱初定，武帝朝廷重在安抚民心，这件事就被放在

　　了一边，后时日一久，国家也没什么乱子发生，继

　　后的皇帝们便将此事彻底忘记了。

　　于是自武帝弘懿年间至于和绶朝百余年间，紫

　　极宫内再也没有响起上古的镇国韶乐。

　　现已是大行皇帝的和绶帝徵俱五十岁方才继兄

　　位为帝，其宽仁好礼，尤擅音律，因此便有了复原

　　韶乐的想法。

　　徵俱召集了天下间最为优秀的文士乐师，历经

　　数年之功方才复原了《九韶》，只是这个曲子技法

　　繁复之极，有种种匪夷所思的指法，一时间竟无人

　　能够弹奏出来，

　　有人上本说礼乐天下有林霰技艺超凡，是坊中

　　四绝之一，可召来一试，最终因林霰“娼优”的身份

　　被驳斥不用，后来才有了御史大夫太簇离举贤不避

　　亲的事情发生。

　　微生然奉诏入宫后，没几日便将这支曲子完整

　　演奏出来，和绶帝大喜，嘉奖之余，更决定等到自

　　己八十大寿那一天亲自昭告天下这大喜事。

　　只是造化弄人，大喜成了大悲。

　　因着微生然的特殊身份，新任的皇帝没有难为

　　他，一大早便放他回了家。

　　“喂喂喂！你又发什么呆呢？祖母来了！”

　　微生然猛得回过神来，拨开林霰在眼前瞎晃的

　　手，看到祖母坐在旁边，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说一

　　声。”

　　微生然挣扎着要站起来，也不知道是坐久了还

　　是什么原因，两条腿却实在是不听使唤，脑子也是

　　一阵空白，身子晃了晃，直往后仰去。

　　林老夫人一声惊呼，伸手去抓，林霰风一样冲

　　过来一把抱住他后背，借势猛力把他扶正，也不敢

　　走开，只站在他身后，防止他再次仰倒。

　　“我没事，害祖母担心了。”

　　微生然扶住椅子，借林霰的手稳住了身形，好

　　一会才恢复过来。

　　“还说没事！你从小就身体不好，这几天又连续

　　几天入宫，一夜之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这又

　　熬了一夜，不去和我说也罢了，怎么这么大了自己

　　还不知道心疼自己？”

　　林老夫人抓住他的手，半是责问半是心疼，

　　“老头子也是！非得给你找这么个罪受！你也

　　是！不想去还要勉强自己！”

　　微生然笑笑，攥住祖母的手，

　　“真的没事，可能有点累吧，一会就好了。”

　　“赶紧上床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天塌

　　了有我顶着呢！”

　　林老夫人见他再要说话，立刻出言阻止，示意

　　林霰扶他起来先去床上休息。

　　微生然摇摇头，对着林霰摆摆手，笑着说道:

　　“不说清楚，我也睡不着。”

　　林老夫人知他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比较倔，

　　当下便也不再强求。

　　微生然便把自己自昨夜入宫至今晨回家的一切

　　所见所闻仔仔细细说与祖母听了，末了才说道:

　　“不知道祖母知不知道这个皑娥是什么来历？我

　　好像在书里看到过。”

　　林霰也插嘴说:“我也听人说过，好像是西恒国

　　的人，听说她们那里都是女人，没有男人，不知道

　　是不是真的？”

　　林老夫人听罢微生然这番经历，愣了半晌之后

　　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