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ad to Hell(利威尔BG)》晓梦如旧

11、The New World

　　854年，马莱帝国。
　　“谈判进行得怎么样了？”
　　“我们不需要再和那位强硬派领袖谈判了。”
　　“为什么？”
　　“他死了。他忘记了我们马莱的武器可不只有巨人，而现在另一件武器回来了。”

　　“最近几起外国高官被刺杀的事件，都是她做的吗？”餐桌上，莱纳翻着报纸，看到头条新闻上敌国军方首脑暴毙的消息。
　　“是啊，有时候解决人要比解决问题容易得多。”皮克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回答。
　　“居然能潜入千里之外戒备森严的军营然后全身而退吗？”莱纳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她应该是一个成型的达蒙了。”吉克说，“那可是，非常可怕的。”
　　“什么意思？”波尔克不解地问，“达蒙一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在此之前我也完全没有接触过达蒙一族的人，毕竟达蒙一族是直接隶属军部最高层指挥的，而且相当秘密。”吉克切着面包说，“我只知道，达蒙一族和阿克曼一族一样，都是过去巨人科技的产物，但在漫长的历史中，阿克曼负责守护，而达蒙负责杀戮。据说达蒙一族的力量，来源于濒死体验，也就是说，要在战斗中被重创才能获得。为此，达蒙一族也有很强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
　　“但敌人是不可能特意留你一命的吧？”皮克问。
　　“啊，不愧是皮克妹妹，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达蒙一族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是非常不容易的，毕竟很多人可能直接死在了战斗中。因此数十个达蒙之中，可能只有一个能获得强大的力量，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达蒙一族的人数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剩下希奥多拉一个人了。”吉克说，“不过，一旦成功从一次又一次的重伤濒死中活过来，达蒙一族的潜力是非常惊人的，我觉得大概可以超越阿克曼一族。”
　　“我原本以为，人类再强，在如今的科技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好用。”波尔克说。
　　“强大的人类和强大的巨人是不一样的啊。”皮克笑了笑，“巨人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却恒定的，人类却可以使用科技的成果。何况，人的应用之广，远远超过巨人。我们所有人加起来，或许还不如她一个人有价值呢。”
　　“她还不是潜入墙内那么久无功而返？”波尔克忿忿地说。
　　“军方给她的任务是寻找并消灭墙内的阿克曼一族，这比起寻找始祖巨人，更加大海捞针吧。”吉克说。
　　“我倒是觉得，把她派去墙内，未必是真的为了剿灭阿克曼一族。”皮克说，“假如莱纳他们成功了，阿克曼一族根本无关紧要。”
　　“你是说，她本是作为我们失败的B计划？”莱纳问。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她跟着我们回到马莱的意义，远不如留在墙内作为接应的意义。”皮克沉吟道，“虽然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至少，这个危险却又不够危险的任务，的确让希奥多拉的力量得到极大的提升，也算是达到了军方的目的吧。”
　　“说起来，自从回来之后就没有见过她了。”莱纳说。
　　“那也是当然的吧。”吉克笑道，“达蒙一族算是特务机关，军方内部知道他们存在的人本就不多。何况他们并不被视为艾尔迪亚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不过他们和巨人一样，都已成为旧时代荣光的余晖。”皮克平静地说着，看不出什么伤感的情绪。
　　“这种东西，是交给后代人去判断的。我们还得面对我们这个时代必须解决的问题。”吉克说。

　　“达蒙小姐。”一位军官喊住她，“这是今晚雷贝里欧区护卫工作的安排详情。”
　　“我知道了。”希奥多拉接过他手中的密封文件。本以杀戮为宿命的达蒙一族，竟然有一天会承担起护卫的工作，也真是可笑。
　　“元帅为您准备了林荫宫的套房，您刚回来，或许需要休息一下。”那位军官恭敬地说。
　　“那不是招待外国贵宾的地方吗？”希奥多拉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不必了，我回家一趟。”
　　她仍习惯性地把那个地方称为“家”，但早在十年前，它就只是一座空无一人的房子而已了。
　　希奥多拉将钥匙插进锁孔，慢慢地打开房门。军方为她安排了固定的清扫人员，房子很干净，带着一尘不染的冰冷。餐桌上那本扣着的书在那里等了十年，也没能等到回来的人把它读完，储物柜上贴的采购清单是母亲的字迹，纸张已然泛黄，客厅的挂钟停了很久很久，她没想过给它上一上发条。一切似乎都定格在了十年前那个平凡的冬日黄昏，她从遥远的训练基地花了差不多一天时间回到家中，推开门，却没有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也没有见到父亲冷漠的面容。
　　“他们去哪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去哪了？”她记得她用颤抖的手指，拨通长官的电话。
　　“哦，你今天提前回家了吗？真抱歉，本想在你走之前告诉你的——你进入特训基地三个月的时候，你母亲忧郁症发作过世了。不久之后，你父亲在暗杀任务中牺牲。”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轻松，似乎只是在谈论晚饭菜单一样简单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不让我见他们最后一面！”
　　“特训基地与外界必须完全隔绝，这一点你进入的时候就知道了。”
　　“可是……”
　　“他们都得到军方的妥善安葬，你不用担心。你家的房子也有人定期打扫，如果缺什么东西，你可以向当地驻军申领。哦，还有一点，你父亲和搭档牺牲后，你已经是达蒙一族唯一的后裔了，希奥多拉，不要愧对达蒙一族的荣光。”
　　荣光？达蒙一族何尝有过什么荣光……不过是拥有拿命换来的强大力量，而后被当做杀戮兵器的人罢了。
　　“恢复达蒙一族的荣光，就靠我们了！”父亲的话回响在她的脑海中，那是她从懂事起，就听了千百遍的话。父亲的眼中闪着狂热与兴奋的光芒，仿佛那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
　　“只靠这些孩子，是做不到的。何况，我们达蒙一族，手上沾过多少人的血，神不会原谅我们的……”那时候母亲怀抱着懵懂的她，忧心忡忡地这样说。
　　然后她被暴怒的父亲一拳打倒，那是鲜血的颜色第一次映入希奥多拉的眼睛。
　　虽然母亲也拥有达蒙的血统，但结婚之后就没有继续出战的她，远不是父亲的对手。然而，母亲曾那样骄傲地对他们说过，你们的父亲是当今最强的达蒙。
　　“为什么达蒙一族会没落呢？”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她悄悄问过母亲。
　　“大概是因为，达蒙一族获得力量的方式太过残忍，导致许多人不愿意生育后代了吧。”母亲低低地叹息，“而且，在长年战乱与科技的进步之下，达蒙一族并不稳定的力量，对统治者来说越来越没有意义了。现在的马莱也是更加倚赖巨人的力量。”
　　“要怎么样才能获得力量呢？”希奥多拉睁着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我也能像爸爸那样强大吗？”
　　母亲怔了一下，答道：“我们达蒙一族要获得力量增长，必须在战斗中受到重伤，但这种战斗必须怀着对对方的敌意或者仇恨进行，因此无法在同伴之间通过切磋获得。所以，我们在接受严苛的训练之后，都必须去执行危险的任务。但为了提高生存率，一般都是由两个人或者更多人组成搭档一同行动。那是……非常残酷的方式。”
　　“可是，越强大的人越不容易受伤，不是就没办法提升力量了吗？”希奥多拉问。
　　“是啊，所以我们达蒙一族的宿命，就是永无止息的危险与杀戮。我们的力量无法带来安宁，一旦体会过那种力量突破的美妙，人就会对死亡上瘾。”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女儿柔软的酒红色短发，“多洛，我不想你走上这样的道路。”
　　“你们的身上流着达蒙一族的血液，没有力量对我们来说是不可原谅的罪孽。”父亲把四个孩子叫到面前，“今天多洛也满十岁了，是时候让我看看你们的训练成果了。”
　　“你们两兄弟，和你们两姐妹，要用你们学到的所有技巧，用你们全部的力量，去攻击，去战斗，让我看看谁才是更优秀的那一个。”
　　“怎么能让他们兄弟姐妹互相搏斗呢！”母亲追出来，带着哭腔哀求道。
　　“闭嘴，蠢女人！”父亲怒吼道，“达蒙一族的力量只有在战斗中才能迸发，他们是最优秀的孩子，理应成为最好的对手！”
　　“您要让他们把彼此当做仇敌看待吗！”母亲哭喊道。
　　“除了自己，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仇敌，这就是达蒙一族的生存法则。”父亲的神色没有一丝动摇，他关上了训练场的大门。
　　希奥多拉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大哥对二哥挥起拳头，平日里一起玩笑打闹的亲兄弟，在沙土中如两只野兽打成一团。
　　“来啊，多洛！”姐姐低声喊道，“像练习时候那样，对我出拳啊！”
　　“可是，姐姐……”
　　“快点！”
　　她懵懵懂懂地冲向姐姐，看见她眼睛里压抑的痛苦。她知道姐姐在让着她，但很快她还是被姐姐压倒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露西亚，动手啊。”父亲的声音冷酷地传来。
　　“我……我已经把她打败了。”姐姐小心翼翼地说。
　　“把敌人制服之后应该怎么做？”
　　“我不能对妹妹……”
　　“废物。”父亲向她们走来，希奥多拉躺在地上，看到姐姐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父亲飞起一脚，将姐姐的身体踹飞出去，在母亲的尖叫声里，她看到姐姐的脑袋不偏不倚撞在尖锐的石块上，大片的红，从她红色的发丝中铺展开来。
　　就算有着达蒙一族强大的生命力，姐姐也没能活下来，而就在同一天，大哥亲手杀死了二哥。
　　“我不需要那种没用的弟弟。”他说。
　　父亲并不希望儿子死去，但他甚至夸奖了大哥，说他是唯一继承了自己意志的人。
　　葬礼上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满脸，但母亲没有哭，父亲和大哥也没有。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还要失去多洛吗？”母亲死死地拦住父亲，当他要让仅剩的儿女再次进行决斗时。
　　“我会看着他们，不会让谁再死掉了。”父亲不以为意。
　　她拿着匕首，看着大哥站在对面，原本温和的人，在站上训练场的一瞬间，露出嗜血的暴戾。她从没有那么害怕过她的哥哥。
　　就算她手中有武器，而大哥赤手空拳，她还是没能坚持多久，就被他打倒在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是火一样燃烧的仇恨。是的，在那一刻她确定，他恨她，想要把她杀死——那就是达蒙一族的力量之源吗？
　　眼泪突然从眼眶里疯狂涌出，她听见父亲喊着哥哥的名字，要他继续打她，她听见巴掌落在母亲脸上的声音，她看到哥哥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
　　她猛地一挣，躲开了他的拳头，她的反抗似乎激起了他的暴戾，他抓着她的头发把她举起来，狠狠摔到地上。
　　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成为余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忍着疼痛挣扎着在地上一滚闪开他接踵而至的攻击，一把抓住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在他向她扑过来的时候，不管不顾地捅过去。第一次有另一个人的血浇在她身上，那是她最亲的人的血，达蒙一族恶魔的血脉。像她学到过的那样，她把匕首精准地扎进他身上的各个要害之处，他打断了她的鼻梁，掰折了她的手臂，可她浑然不觉，像是真正的魔鬼一般，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战斗本身，只是将匕首一下一下地捅进他的身体。
　　“住手！多洛！住手！”就连母亲的哭喊，也不能传进她的耳朵。她把他压在地上，骑在他的胸口，看到他眼中恐惧压过了杀意。
　　在父亲打开门冲进来的那一瞬间，她高高举起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扎进了哥哥的心脏。
　　血溅起来的时候，她微微仰起脸，有些茫然地望向阳光耀眼的蔚蓝天空，无论这片土地上发生着怎样的悲剧，它仍是没有一丝血色沾染的纯净世界，如此美丽，如此邈不可及。
　　希奥多拉躺在沙发上，出神地望着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这张沙发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太过狭小，但曾经她可以和三个兄姊一起挤在上面，嬉笑玩闹，或是听母亲念永远也听不够的故事。在她童年的记忆里，父亲虽然很严厉，但也会在出远门回来时，给他们四个带回礼物，她从没有见过父亲奄奄一息的模样，尽管她知道他必然经历过不少生死一线的时刻。比她大六岁的大哥，常会让她骑在他的肩膀上，骄傲地带着她出去玩耍。沉默寡言的二哥，会把舍不得吃的节日糖果悄悄塞进她的枕下。当她因为训练完成不好被父亲打骂的时候，总是姐姐挺身而出维护她，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教导她，陪她练习。
　　那是太过短暂的童年，太过美好的幻梦。
　　“我们达蒙一族没有人的手上不会沾血，战斗到死就是我们的宿命。”她好像又听见父亲的声音这样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了？
　　希奥多拉慢慢地站起来，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直至全部的肌肤都沐浴在阳光里。这片区域本是达蒙一族的聚居地，但如今窗外已经不会再有人走过，军方把这里封锁起来，像是讨好她而给予的特权一般。
　　她赤足走向浴室，落地镜前，她看到自己的身体依然美丽，无论什么男人看到都会舍不得移开目光。但牛奶般洁白的胴体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疤，而最显眼的那一道，位于她胸口正中。她伸手轻轻抚上那条伤疤，仿佛又能感到利威尔的刀刃穿过她身体的颤栗。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她不仅渴望杀死这个男人，也渴望死在他的刀下。但那个时刻不是四年前，也不是现在。他还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男人。
　　沐浴之后，希奥多拉穿上了为她准备的便装，那是一条绯红的丝绒长裙，与她的发色非常相称。在被父亲送到马莱的特工秘密训练基地后，她就几乎没有穿过制服以外的衣服了，虽然这制服从马莱训练兵制服，变为马莱军装，又变为训练兵团制服，调查兵团制服，宪兵团制服，最后回到马莱军装。制服可以让她轻易地忘记自己，她喜欢制服。
　　在这条华丽的长裙下，当然隐藏着短裤、皮靴和枪，希奥多拉把钻石发饰一一别在鬓边，镜中人看起来倒也像是个贵族小姐。
　　出门时，她在庭院里折了一把玫瑰，她所有亲人的坟墓，都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山丘上，那也是曾在这里居住的达蒙一族的埋骨之地。
　　“姐姐，我回来了。”她坐在露西亚的墓碑前，把额头轻轻贴上冰冷的石碑，“你曾经说过，就算身为达蒙一族，我也一定会遇到一个人，让我愿意牺牲一切去守护……我遇到了那个人，但我们却是注定的宿敌。我现在开始相信爸爸的话，我们达蒙一族在这世界上只有仇敌，战斗到死就是我们的宿命。世界不断变化，我们的命运却不曾改变。”
　　无言的风静静穿过沉寂的墓碑，成百上千的死者围绕着唯一的生者，如庞大的过去尝试湮没苍白的未来。
　　“姐姐，我有一种预感，我很快就会见到他。我想杀死他，我无法忍受他死在别人的手中，只有杀死他，我才能摆脱他对我的控制——我们是无法去爱一个人的，我们只能毁灭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