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翎遥飞何当落》凝溶

9、过节（一）

　　晚饭后，李府的菜园里，小厮正在掌灯，李丰年终于得闲打理起自己亲自种下的蔬果。

　　长廊上，另一小厮匆匆赶来：“大人，萧将军来了。”

　　李丰年听闻，立刻放下剪刀，提起长衫快步走向正厅，关切道：“贤侄近来可好？”

　　萧然笑笑：“伯伯不用担心，我好着呢。钟靖琛不会把我怎样，冬天就要来了，等额尔图河结冰，蒙北人定会过河挑事，他还得指望我回北疆带兄弟们打仗呢。”

　　李丰年背着手，来回踱步：“不可大意啊，他都敢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萧然一拳落在桌上，狠狠道：“此人实在太过残暴，当年射中靖尧的箭上还下了毒！可怜那平王，心善，性子软，没有一点野心，却还是被……哎！”

　　李丰年看向萧然：“当年春蒐之事我反复思索，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若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平王，为何又召你独自回京？春蒐那日，为何要专门禁你在府？而且一禁就是五个月？我怀疑，他最初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平王，而是你和益王。”

　　萧然吃惊：“为何？”

　　李丰年：“钟靖琛为了稳坐江山，已经起了杀心。你跟益王素来交好，有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你又兵权在握，他不敢直接对益王动手，于是才命你只身回京把你拘禁在府。他让平王回京团聚，只是个幌子。如果我没猜错，春蒐那日，他一定在你府外做了埋伏，想将益王和你一网打尽。不过定是因为猎场上出现意外状况，让钟靖琛有了十成胜算，才临时改变主意把矛头指向平王。我想应该是胡服吧。哎，这孩子真不该生在帝王家，太干净太简单了啊！”

　　萧然半天说不出话，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若有足够的理由，我真想挥师南下，踏平钟靖琛的王宫！”

　　李丰年额上的抬头纹加深几分：“慎言！时机未到，千万别冲动！你跟益王可有碰面？”

　　萧然摇头：“靖尧嘱咐过，让我少去他的王府。”

　　李丰年：“不错不错，如今益王那边没什么动静，我们也静观其变，小心为上啊。”

　　萧然点点头，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把正事忘了。快到中秋了，这些东西不贵重，就是些点心果子，伯伯收下吧。”

　　李丰年疑惑：“离中秋还有一个多月，着急什么。贤侄何时去北疆？”

　　萧然：“今晚就走。”

　　李丰年叹气道：“离开京城，也好也好。只是战场上刀风剑雨，你可得好好保重啊！”

　　萧然咧了咧嘴，说：“伯伯放心，我萧然别的不行，打仗还是懂点儿的！时候不早了，伯伯早些休息，公务是忙不完的，别累着自己。”

　　二人刚走到正厅门口，却碰上李府二公子，李右骞。

　　“你小子在这偷听了多久？没规矩，待会我就告诉你娘！”

　　李右骞赶忙把李丰年拉进屋，小声说道：“爹，我刚刚路过。外头冷，您在屋里好好待着，我帮您送送萧将军。”说完还顺手将门带上。

　　萧然看着已经高过自己肩膀的右骞，一脸好笑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又要跑。今日我不是瘟神了？怎么不跑了？”

　　右骞生硬地扯扯嘴角，死盯着前方，眼神都不往左侧挪一下。一时间，空气十分安静，连衣袖间的摩挲声都异常清晰。

　　萧然虽然神经大条，但一个问句就这么没着没落的撂在那里，确实有点难堪。于是他干咳两下，感叹道：“贵府里的月桂花真香啊！”

　　此话一出，气氛好像更尴尬了。萧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不认路，有什么可送的，怪别扭的……

　　“萧将军，刚刚你跟家父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是我们大宣的虎威将军，奔赴战场也是应该的，我帮不了你什么忙，这个平安锁你就留着吧，我从小就戴着它，很灵的！一准能保你平安回来。”右骞连珠炮似的说完这段话，快速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平安锁，塞进萧然手中。

　　萧然看着手中还带有余温的精巧银锁，心里暖暖的。他拍拍右骞的头，笑着说：“那我就收下了啊，哥小时候果然没有白疼你。说吧，有什么想要的，本将军下次给你带回来！”

　　右骞眼睛一亮：“小狼崽行吗？”

　　萧然一掌拍向右骞的背：“胡闹！那东西喂不熟的，能咬死人！算了，我到时候看看。就送到这吧，好好照顾你爹娘，管着点右宽。我走了，等我回来！”

　　这一掌拍得右骞恨不得踉跄两步，可他却站定在府门前微笑点头。看着萧然渐行渐远，右骞亮亮的眼睛黯淡下来。

　　八月十五的早上，墨松牵着棕马回到马院。

　　“墨松大人，怎么把甜甜送回来了，王爷不出府了？”童翎卸下棕马的缰绳，疑惑道。

　　墨松指向另一边，说：“王爷今日想骑这匹。”

　　童翎道：“白花花啊，也好，它好久没出去跑了，正好过节，跟王爷出去热闹热闹吧。”

　　墨松接过缰绳，马儿却纹丝不动。他用力拉扯，马儿依然站在原地。

　　童翎不解：“今日怎么了，这么不听话？老冯，你来帮我看看。”

　　屋里传出鼾声，老冯睡得正香。

　　墨松有些着急：“不能让王爷等太久，不然你来牵吧。”说完便把绳子还给童翎。

　　“我？哦，好吧。”果然，童翎一牵绳，马儿就乖乖跟上了。

　　童翎在王府当差两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益王。离得虽远，但也感受金丝鸦青氅衣的贵气。他把缰绳套在拴马石上，斜着眼睛偷瞄益王，心里竟有一丝失望：想去打仗得长这么高啊，那我岂不是……不对，我还有机会，我肯定能跟王爷一般高！

　　“不用拴，把踏雪牵过来吧。”这声音清冷，低沉，好听。

　　童翎微微一愣，低头上前，把缰绳递给王爷。

　　钟靖尧翻身上马，目光停留在童翎身上，像是在回忆什么：“新来的？”

　　童翎把头压得更低了，紧张的就像第一次偷东西那样，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王爷，小的当差两年了。”

　　“嗯，马养得不错。”话一说完，钟靖尧腹部的箭伤忽然作痛。他微微皱眉，轻踢马肚，飞驰离开。

　　童翎的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没想到王爷气势这么强，我都不敢抬头看他。怪不得墨松总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原来是被吓的！还是跟师父待一起自在。

　　府里难得空荡荡的，好多人都已告假，曹小庆更是一大早便回家团圆了，就连依然鼾声如雷的老冯，待会都要去会老友。童翎卷起袖子，拿着扫帚，开始清理马厩。想着自己接下来还要刷拭，喂草，兑蜂蜜水，活还有很多，他便觉得不会无聊。

　　四个时辰后。

　　“好无聊啊，天都快黑了，师父怎么还不回来？”童翎趴在床上，腾空半个身子，往对面的床底下看，两个酒壶仍安然无恙的立在原地。童翎又在床上打坐似的，静静盘坐半晌，决定掩上院门，出府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