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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买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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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又是一年凉风忽至。两年来,京城里有两件奇事被传的沸沸扬扬。第一件事有关平王的去向,那段日子百姓私底下都爱传唱一首打油诗:暮春蒐,胡服从。狩猎毕,无所踪。魑魅请?珍宝留?
不过人都是健忘的,这首打油诗很快便被另一件事湮没。七月初,京城里拔地而起一座气派府邸,牌匾上赫然写着“沈府”。沈大人又是何许人?百姓们无从知晓。只是坊间流传此人富得流油,其官位是拿真金白银换来的。至于真相如何,亦不得而知。
不似流言蜚语的市井,益王府一隅简朴又闭塞。马厩旁,童翎怀抱大大箩筐,冲屋里喊道:“老冯,白花花和大黑都喂饱了,剩下的苜蓿草我全给甜甜了啊!”
老冯是王府里的老人儿,守着马厩一不小心就花白了头。多亏梁顺管事照顾,幸得帮手一名,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终于落个清闲。此时,他横躺在床,眼也不抬,不耐烦地回喊道:“喂干净咯!蜂蜜水别忘兑上!
“知道啦!”童翎说完,就把筐里满满的苜蓿草全数倒进大棕马的食槽里。
老冯翻了个身,听到屋外倒水搅拌的声音,倍感放心,可嘴里却忍不住嘟囔:“白蹄儿,黑毛儿,棕毛儿,不好吗?非得出幺蛾子,又是大黑又是白花花的。那益王的坐骑让我老冯养的多威风多潇洒啊!不过是好口蜂蜜水,就被叫的……还甜甜,啧啧,真瘆人。”
“老冯,你又嘀咕什么呢。”童翎趴在窗子上,一脸好笑的看着老顽童。
老冯一个激灵,立马坐起身:“哎哟,你这小黄脸,想吓死我老冯啊!”
看老冯吹胡瞪眼的样子,童翎站在窗外忍住没笑,他清清嗓,眼巴巴的望着老顽童:“老冯,今日的活我全干完了,能出趟院吗?”
然并无应答,童翎拿手比划一圈小院,无比委屈的继续道:“老冯,我来这两年了,从未得过一日空闲,看在这是我第一次告假的份上,今日能赏我一柱香,不,一盏茶!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回来!老冯,老冯,师父!”
“臭小子,不是告诉你,不要喊我师父吗!”老冯扶着床边,弯腰捡鞋,作势要扔向童翎。
童翎赶忙冲进屋,一边抢回老冯手里的鞋,一边说道:“老冯,我不敢了,今日我就待在院里,哪也不去。你快躺好,别再扭着腰。”
老冯咂咂嘴,很是不屑:“瞧你这小怂样。这个拿去,给我买壶烧玉白回来。”
童翎接过铜钱,满脸的不可思议:“老冯,你准我出府?!”
老冯翻身朝里,背对童翎比划个“一”。
童翎赶忙说:“老冯放心,一盏茶的功夫我肯定回来。”
老冯猛然翻身,一副又要去捡鞋的架势:“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一个时辰,赶紧走!”
老顽童的脾气虽然古怪,但心肠不坏。童翎无比开心,淡色眼眸闪亮亮的,他收好铜板,美滋滋地走出院子。
童翎来到后厨,打量半天,却单单没见到那胖乎乎的身影,不禁心道:难不成数月没见,变瘦了?童翎正丧气想走,却在一旁的柴房见到熟悉的人。
“曹小庆!”童翎对着小胖子的耳朵大喊一声。
正在打盹的曹小庆突然惊醒:“谁?!月翎?!”
童翎笑:“你们后厨这么闲吗?又偷懒?”
曹小庆起身,理了理衣服:“咳,后厨人多,少我一个,领班发现不了。”
童翎:“你这么闲,怎么不去马院找我?”
曹小庆:“月翎你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上次去时,你的臭院子已经关门,我往里头多看一眼,就被那个凶巴巴的老马夫轰走了,我哪儿还敢再去找你。哎,当初还以为我们在一处共事,定能日日见面,没成想,两年才见……”曹小庆掰着手指头算:“五次!朋友啊,我好想你!”话一说完,他的双眼竟微微泛红,上前便欲熊抱童翎。
童翎不习惯肢体接触,他下意识的挡住曹小庆:“打住打住,我姑且信你。先说正事,这次我师父大发慈悲的让我出府给他买酒,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出去放放风?”
曹小庆的一双小眼瞪的滴溜圆:“仗义啊月翎!赶紧走!我都快无聊成柴火了!”
出了朱红大门,眼前的光景与两年前无甚差别,可二人的心情较之那天却大不相同。
童翎如今不用再小偷小摸,也不用再跟别人挤一张通铺或一张草席。马院里虽然活多,味重,但却暖衣饱食有单独的小床,这日子对于童翎来说已经够好。
不过曹小庆却有点想家,他轻轻叹气,转而说道:“月翎,东市有个馄饨摊子,皮薄肉多,汤汁浓郁,堪称一绝!我惦记它很久了,可我娘老说不卫生,今日咱们去尝尝鲜!”
童翎当然知道那个馄饨摊子,以前巡街时,每回路过,都被香味引得直咽口水。他边回想那味道,边说:“快擦擦你的口水!咱们先去买酒,然后再去吃馄饨。”
曹小庆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张凶巴巴的脸,他点点头,乖乖跟在童翎身后。
童翎拎着两壶酒,想起第一次在马院吃饭,老冯一高兴,赏了他一口烧玉白。导致童翎至今还清楚记得那火辣辣的口感,他实在不懂师父为何会对辣嗓子的烈酒情有独钟。
“月翎,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你的香囊是在何处买的啊?真好闻啊!等休沐回家,我想用自己的钱买一个送给我娘。”
看到曹小庆的憨厚模样,童翎心道糟糕,自己竟然大意了。他以为应征差事嘛,当然要把自己收拾干净,而且现在又整日待在臭烘烘的马院,便放松了警惕。好在曹小庆心思简单,定不会节外生枝。于是童翎皱着眉头,扼腕叹息的忽悠道:“哎,我家祖上本是做香的,可后人看不上这手艺,如今技法失传,甚是可惜啊!我身上这只香囊还是太太太奶奶传下来的,这世上也仅此一只了。”
曹小庆一脸遗憾:“原来是这样啊……算了,我们吃馄饨去,大不了到时候给我娘买碗馄饨带回去,哈哈哈。”
大街小巷,除了一些经营必需品的店面有点客人外,其余店铺几乎无人问津,倒衬得一声吆喝十分清晰。
“流年不利,生活不易,养家糊口,格外辛苦,欲知命数,找我王五。二位小哥,想不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财运?有没有官运?哎哎哎,别走这么快,桃花运我也能看!不准的话,不收钱!”
“桃花运?月翎,要不我们去看看?”曹小庆的脚步顿了顿。
童翎诧异:“天呐,这骗人的把戏你也信?无非就是先说你命犯桃花,但都是些烂桃花,再问你想不想破解,看你现在一脸期待的样子,算命的准能花言巧语把你蒙的五迷三道,接下来无论卖什么给你,你都心甘情愿的掏腰包。结果就是你兜里的钱全跑他那去了。”
曹小庆往回退了一步:“可他说不收钱,免费的啊!我们去看看啊。”
童翎无奈:“那馄饨呢?刚刚谁说要去吃馄饨的?”
曹小庆嘿嘿笑道:“馄饨一直都在,改日去吃也行。这算命的没准明天就换地儿了。”
算命的看到两位小哥向他走来,热情至极,拿袖子擦净椅子才让曹小庆坐下。童翎站在一旁,根本没听算命的在说什么。巡街那会儿,他见过不少招摇撞骗的,结果要么被打,要么落跑,没几个有真本事。当童翎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站着打盹时,才发现桌上多了两枚铜板。
曹小庆起身道谢,正准备离开,却看到童翎被算命的拉住:“小兄弟,来都来了,不如我也给你瞧瞧手相?”
童翎连连摇头,心道我怎么可能上你的当。
可曹小庆却连连点头,掏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劝说道:“月翎,这位王先生确实厉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也算算吧。”
童翎没办法,只好坐下来,伸出手。
算命的拿着童翎的手,左看右看,半天不说话。
曹小庆:“王大师,我朋友的手相很复杂吗?”
算命的皱眉:“倒不复杂,只是好生奇怪。小哥是位贵人,命运跟……紧紧牵连。”他小声说道,伸手指天。
童翎看他故作玄虚的样子,十分不屑。一旁的曹小庆却着急道:“跟什么牵连?”
算命的招招手,看曹小庆凑近脑袋,才神叨叨地说:“王宫。”
曹小庆瞪大了眼,他拍拍童翎的肩,郑重道:“月翎你可以啊,竟是当官的命!改日你若富贵了,可别忘了我啊!”
算命的摇头:“非也非也,小哥的命数与朝堂无关,而是跟后宫牵扯甚繁!”
曹小庆这次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看向童翎:“啊,你日后该不会要跟宣王抢女人吧?月翎,你可要想好啊,这是要掉脑袋的!”
童翎忍无可忍,他抽回手,桃花眼里染上愠色,直骂算命的是骗子。继而起身便走,顺带还拿回曹小庆放在桌上的铜钱。
算命的赶忙起身,冲童翎的背影大声嚷嚷说可以免费再帮他看一次手相。可是童翎却头也不回,背影十分决绝。曹小庆尴尬的笑笑,连向算命的赔不是。
其实算命的自己也觉得奇怪:黄脸雀斑,又是男人,怎么可能入住后宫?他怪自己眼花,默默收起招牌,叹息道:“没想到我王五看了半辈子的相,今日竟栽在一个少年身上。”
益王府的马院里,老冯直接灌下半壶烧玉白,感慨道:“上个月的烧玉白还是七文钱一壶,这次竟然又涨了一文。老皇帝在位时,一壶烧玉白只要三文钱啊!再这么下去,这酒我就喝不起咯。”
童翎好奇:“老皇帝那会儿跟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老冯回忆道:“老皇帝仁厚爱民,那时候百姓乐意给朝廷干活,因为能拿到跟劳动对等的粮食。那时候的物价低,朝廷每年征的税也不高,老百姓们活得轻松自在。可现在的皇帝,即位没多久,就建造劳民伤财的清乐舫,还增税收。你看外头大街上,有哪家店能经营一年以上?开起来的店面也都冷冷清清,因为老百姓没钱啊。再看咱们王爷,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战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鬼门关啊,很容易死的!可咱们王爷能单凭一马一弓深入敌军,烧了他们的粮草!当今皇帝虽是王爷的大哥,但小气得很,生怕咱们王爷抢了他的风头,于是王爷再没上过战场,成了个闲散益王。说句掉脑袋的话,我觉得咱们王爷比当今圣上更适合当皇帝!”
童翎听得认真,盯着老冯又问:“咱们王爷打仗骑的是甜甜吗?”
老冯笑了:“当然不是。行军打仗用的是战马,咱们院里养的是西番进贡的良驹,一日能行千里。这三匹都是王爷的坐骑,可他最喜欢的还是高大威风的棕毛儿。”
童翎翘腿躺在床上,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去看看这鬼门关,我想去打仗!”
“得了吧,上回你还说想当郎中,这么快就变心了?而且就你这小身板,拉倒吧,到时候不是你打仗,是仗打你。”
童翎晃起脚:“哼,人生何其漫长!我难道就不能先去打仗,再给人看病吗?当一个上站场能杀敌斩将,走四方能悬壶济世的英雄!老冯,你在干嘛?”他扭头看到老冯正趴在地上,费劲巴列地把剩下的酒藏在床底,一脸狐疑:“又藏酒啊,你觉得这样能省下酒来?”
老冯直起身,笑呵呵地说:“下次再想喝酒,我一看,呀!怎么藏这么深啊!这么难够!我一嫌麻烦,不就不喝了嘛,嘿嘿。”
童翎小声嘟囔:“我才不信,到时候肯定是我帮你拿酒!”待感受到一记眼杀,童翎赶紧改口:“不愧是老冯,真的睿智!睿智极了!”
老冯麻利脱鞋,抄起来就往小床走,嚷嚷道:“臭小子,今天真的是皮痒,敢调侃我老冯了啊!”
童翎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下床,他光着脚跑向院子:“哈哈哈,老冯你慢点,别扭着腰!”
小院里,两人三马,竟有了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