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听不懂的情话》庄居言

6、第 6 章

　　他说的快速又小声，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她抬头，一脸迷茫：“什么？”
　　“日语。”
　　“我听不懂日语。”
　　他笑得无奈：“我知道。”
　　然后对话戛然而止。
　　气氛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没再说话。
　　两人似乎开始有了点为语言不通而苦恼的感觉了。

　　距离回去的时间只剩一天了。
　　她真的太想吃寿司了。
　　但是他还是不让她出去，哪怕今天就要拆线了，身体倍儿棒，几乎能原地跳一套广播体操。
　　她撩开衣服，看着天花板，不去看拆线的过程。
　　“这里会留疤吗？”
　　他戴上手套，说：“会，不过疤痕不长，颜色也不深。”然后剪刀喀嚓喀嚓响了几声。
　　她叹气，心里不无悲戚的想，这次旅程真是收获不小，可惜最想收获到的带不回去，只能带着他留给她的“印记”。

　　拆线完毕，他说：“恭喜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说这话时他面无表情，说是祝贺，却不能从脸上和语气中探测到一点真心为她欢喜的情绪。
　　她客气地道了谢，勉强牵了牵嘴角。
　　他站着又看了看她的病例，她一时也找不到话，正想再问他能不能出院一小会儿，旁边的小护士跟他说了句话，他才恍然想起了什么，和她一起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忽然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是她的主治医生，现在病好了，联结着他们的因素不复存在，他还有别的患者要关心照顾……她想到这里，又控制不住地想，他会像对待她一样对待其他患者吗？他对她是真的上心，还是只是因为他们有特别的认识经历，所以让她自作多情误解了呢？如果他对她真的有别于别人，刚刚怎么不好好和她道个别？难道他俩注定没法有个好道别？这几天她感觉二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和默契是不是只有她自己才有的感觉……

　　但她很快就打算不再去想这些问题。
　　她觉得自己想通了。这一星期都被迫呆在一个地方，面对着相同的人，难免会生出特别的情感，虽然她对医生有感情，但她对每天见面的护士也有感情啊，对同一个病房的病友们也开始熟悉。人是容易动情的生物，太正常了。
　　回国生活一周以后，她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人了。她笃定的想。
　　但她也忘了，女人只有在陷入爱情时最擅长从自己的内心戏里举一反三抛出源源不绝的问题难倒自己，让自己患得患失。
　　她重新想起自己来东京的目的和计划，又想起那天在东京塔周边闲逛时吃到的美食。能让人坐不住想立刻行动起来的，除了爱情，还有饥饿。
　　饥饿和爱情很像，有时来得很快，快到让你马不停蹄又奋不顾身地想去填满它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上的空洞。
　　于是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偷跑出医院，去吃自己想吃的美食！

　　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她偷偷去公用洗手间换上便服，戴上口罩便顺利溜出了医院。
　　然而她计划好了一切，却忘了查路线。等出了医院门口，她才拿手机手忙脚乱各种查攻略和路线，也不知道地图是怎么导的，明明显示车站很近，她却走了许久都找不到路线，问路人，也不是所有当地人都能用英文流利沟通，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她意识到应该直接打车过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有够蠢的，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肚子好像往里收缩了一点，饿得发出咕咕的叫声。她东张西望，打算买点先填填肚子。
　　一转头，正好听见有人在说话，叽里呱啦的日语迎面而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她后退两步，才看清来者竟然是他！
　　他本来就总是一副冰块脸，现在更是严肃，眉头皱着，明显不悦的样子。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开口就和他打了个招呼：“Hi——”
　　“Hi？”他皱着的眉头转为上扬，似乎难以置信她能以这样轻松仿佛无事发生的姿态和他打招呼。
　　于是他又气得劈头盖脸说了一长串的日语。
　　尽管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她好歹还能听出这语气是责备没跑了。但是她自己也理亏，便不作声，由着他批评，反正她也听不懂。这时候她就觉得还好二人语言不相通，要是听懂了没准两人能当街吵起来……不过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她不是走了很远吗？难道他步行过来找的？可他不上班吗？

　　他也没说多久，见她低头不作声，只是噘着嘴看地板，很快就不再说她了。
　　安静了一会儿，他问：“你想吃什么？”
　　他突然换了英语，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他，听见他又问了一遍，她赶紧说：“随便，我很饿，都可以。”
　　于是他把她带到附近的一家日料店，期间还打了个电话，大约是和对方说找到她了吧。

　　日料店的风格都差不多，简约温馨，店内顾客还不少。
　　他好像是熟客，老板看见他时和他们热烈地打了个招呼，似乎关系很好。她跟在一旁点头微笑，实际上一句话也听不懂。
　　这时候她想，要是会点日语就好了，老是跟着微笑挺傻乎乎的感觉。
　　他们寻了处人少的位置坐下。

　　她突然想到，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
　　点菜时，她点了寿司，又点了碗拉面，然后听他点菜。他说到拉面时，她也跟着说拉面的发音，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居然点点头，隐约有笑意，又重复了一遍拉面。
　　她一直在旁边认真小声地学着发音，有点鹦鹉学舌的样子，他却不觉烦。菜点完了，她还在重复着几个菜名，然后她换了中文说：“拉面。”
　　“拉面？”他也跟着学。
　　“嗯，拉面。”
　　两三次纠正后，拉面的发音已经很标准了。
　　她又教了他其他菜的发音，他也跟着学得很认真。最后她指着自己，说：“美女。”
　　“美女？这不是你的名字吧？”
　　她摇摇头，说：“漂亮的女人。”
　　他乐得笑出来，就像初遇那晚开怀的笑容：“好的，美女。”

　　她也笑，突然往一个方向看去，看见不远处的一桌客人里，有个中年女人在笑着看她，眼神慈爱，很是亲切。
　　她不明所以，但立刻收敛姿态，冲她礼貌微笑。
　　咦？难道他们声音太大，吵到她了？
　　这样一想，她赶紧调整了说话的音量。

　　整顿饭基本都在任意切换日文和中文的教学中进行，时不时聊点其他的话题，气氛出乎意料的和谐，像是认识了很久并且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似的。
　　结账的时候，她又想抢着付账，他自然是不让，她觉得自己老让他破费，很不好意思。
　　这时，笑容和蔼的老板说了一句话，引来了旁边其他顾客的大声附和，他们纷纷大声说笑着，却并没有不友善的。
　　她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好试图去理解，可是也并不能理解，她把目光转向他，以为他会解释，可他只是嘴角噙着笑，并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她只好似懂非懂的礼貌笑着，直到她看到之前那个冲她慈爱笑着的女士。
　　那位女士仍是笑着，然后提高音量对她说：“他们说，女朋友可不能和男朋友抢着结账，不能惯坏男朋友哦！”
　　居然是地道的中文！
　　她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对她友好地微笑了。
　　可是……
　　“我们不是……”她摇了摇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但顾客们听到了中文，似乎聊得更起劲了，没人再关注他们。
　　他结账完，对她说：“走吧。”
　　然后他们和老板顾客们道了个别，没想到一顿饭吃得那么热闹。

　　看看时间，8点过了，应该就是要回医院了吧。
　　一路上他俩没怎么聊天，她只是跟着他走，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似乎很多的想法，可真要去想，又好像没有一个能细想的。
　　似乎走了很久，他停住了。
　　她扭头看他，却看见了那座高耸闪亮的铁塔。
　　“这是——”她很惊喜。
　　不过这并不是上次他们初遇的那个地点，似乎还有段距离。

　　他解释：“前面出了意外，路暂时封了，过不去，只有这里能看到。”
　　她点点头，也并没有失望。
　　其实这塔也没啥好看，对她而言，有意义的地方是他们相遇的那个地点而已。
　　他们看着塔，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想起上次心情差的缘故并没有拍照留念，便掏出手机随意拍了一张。
　　“你想学日语吗？”沉默许久的他，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怔忪，但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你想学中文吗？”
　　他想了两秒，点点头，和眼神一样很坚定。
　　其实两人的回答都挺出乎对方意料的。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像她一样反问：“你还希望再见到我吗？”
　　她也想了想，才点头。
　　其实她平时对感情的表达也很内敛，能这么直白的表达想见他的情感也是鼓足了勇气。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说：“两年后我们再见面，怎么样？”
　　她说：“好。”
　　“就在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点。”
　　“好。”

　　这算是个约定吗？
　　她迷迷糊糊地和他做了个约定吗？
　　好像是。
　　然而她并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把这个约定当真。

作者有话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