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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Gear 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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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600年,那是自千年以前就在大陆上纷飞的战火,终于得以停息的一年。
人类,联合了这世上所有和他们志同道合、公认统治了大陆长达百年的巫族是“必须被推翻的暴君”的种族,组成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将巫族的统治一口气推翻。
“这下子就结束了。”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士兵们松了口气,他们赢回了自己的家乡。
……然而,残酷的历史,却没有就此结束。
猎巫战争结束不到一年,战后幸存者最多的人类,向各种族发出了公告。
「各种族,各人民,我们人类,为了世界的和平,在此向所有共同奋战,共同进退的种族发出公告————与我们签订和平协议吧,我们人类不会侵吞你们的土地,你们的财产,你们的自由,但相对的,各种族应承认人类为大陆之主,为了维护全世界的和平,共同努力!」
……这是威胁,对于还没有从猎巫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的种族来说,人类所谓的“和平协议”和公告只是威胁而已,是“如果不和我们站在一边,就像巫族一样去死吧”的威胁。
有不少种族感到违和,没有立刻回应人类的公告,然而,这种现状却被很快地打破了——精灵和龙,同意了人类的协议。
“怎么会——强大而又智慧的龙和精灵,居然承认了那样威胁他们的人类吗!!…………那我们这些种族的死活,还有谁在乎呢?”
渐渐地,反对的声音弱下去,为了求同,一个又一个的种族在那份协议上按了章,他们想要和平,他们恐惧更进一步的战争。
到最后,反对的声音只剩下三个,其中一个声音被暴力地驱逐到了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而另外两个声音,被下令消灭。
蛇族,正是那两个声音之一。
人类历602年 南方蛇族领地
正值隆冬。
南方的冬天并不寒冷,但街道上却并没有什么行人。
距离人类发布公告——并宣布要对不合作的种族进行战争打击以来,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蛇族的成年男子们都被叫去领土北边的前线,为可能到来的战斗做准备,留在后方城镇里的,只有妇女和像蛇讶这样的幼童而已。
“……真冷。”
心里清楚,冷的并不是天气,而是对曾经的盟友——对人类的失望,这种失落感,从前线快速地传导给了全部族人。
可即使如此,蛇族也没有心灰意冷,他们还要活下去——即使巫族对他们的打击不比对人类的少,他们也要面对现状。
“呐…听说了吗?前线那边,人类好像已经有动作了……”
“啊啊……是啊,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呢…一开始,明明就是人类们被巫族压迫得最为惨烈,这场战争明明应该是正义的啊……”
“听说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食心鬼族已经被屠杀得越来越少了……我们…………也会面临那么残酷的战斗吗……?”
“………………要趁着男人们战斗争取来的时间,像人狼族一样迁居不可吗……”
入耳的,净是令人泄气的消息。
蛇讶摇了摇头,离开气氛冰冷的小村庄,独自一人站在了雾气缭绕的沼泽边。
自己的父亲,现在正在前线战备着,母亲则在镇上的医护所里安抚着不安的族人们,无论哪边都抽不出空来陪自己。
但这没关系,因为蛇讶深知父母亲对自己的温柔和爱,他拥有在同年龄孩子们中普遍一样的幸福家庭——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的话,他们一定会过得更加闲逸、安稳吧。
蛇讶今年,也还没有觉醒他们一族最强力的武器——源于精神力的魔刃,只要觉醒了这份力量的话,他就可以去前线帮助自己的父亲了,然而……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太弱了吗?我也想和父亲一起啊……”
有点失落地叹了口气,转眼间,从人形变成了一条小小的黑色幼蛇——他只要一难过就会这样,变成比自己原本体积更小的存在,会带来无言的安心感。
————下一个瞬间,空气燃烧了起来。
烈风卷起大气,惊人的热量猛然降临到大地之上,掀起的热浪瞬间把蛇讶给掀翻,在掉落到沼泽里的最后一刻,猩红色的蛇眼里所看到的是……
燃烧的村庄,扭曲的天空,漆黑的巨影。
然后,意识沉入黑暗。
任谁也没有想到,甚至连人类自己也没有想到。
对人类的指挥官们来说是天降甘霖,对于蛇族来说是炎厄之灾。
——龙族,回应了人类的援军请求。
以空龙先遣队的龙啸炮轰炸为起点,龙族的精锐部队如同戏弄昆虫一般,快速地碾压了蛇族领地全境——不到一周时间,整个南方沼泽化为一片火海。
在前线待命的蛇族士兵们,甚至连看见故乡化作火海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屠杀殆尽了。
后方的女人也好,小孩也罢,在纯粹的暴力下统统化作地底的白骨。
直至今日,当史学家们在厚重的历史里描述这段残酷的屠杀时,他们都不承认这是“战争”,因为“没人会把用陨石毁灭生命的事称为战斗”。
大火在绵延千里的沼泽中燃烧了整整12天,人类的军队甚至不用去只剩残骸的村落中搜寻幸存者,因为凡是看到那在青灰色天空下仿佛要把天地都吞噬的火焰,就不会再有谁愿意踏入其中了。
蛇族灭绝了。人类的指挥官们最后在报告书上如此写道。
“…………………………”
好痛。
耳朵里仿佛塞满了躁动的蚊蝇,吵得人头疼欲裂,吵得仿佛大脑都要被撕裂。
睁不开眼睛,视线被沉重的眼皮遮挡住,但在这之上,仿佛还有什么外力在阻挡着自己睁眼。
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不在作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可以动弹。
喉咙深处传来仿佛烧焦的柴火一般的臭味,转瞬间又变为腥甜的铁锈味。
思绪无法集中,连记忆都仿佛破碎了一般——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噢噢——!有了有了!哈哈!我就说嘛!虽然龙很恐怖,蛇族也不会真的全灭……嘛,虽然可能也只有这一只了而已。”
“那不是更好吗?那些人本来就喜欢稀有的东西,只剩一只了岂不是稀有到极致了?嘻嘻嘻!这下可以大赚一笔了!!”
“而且恰好还是这种小屁孩!稍微教育一下就可以拿去卖了吧?比成年人方便太多了!”
“好了!别废话了!快把他抬到车上去!——真是的,我可不想让军队的人看到有人来这种地方!”
……他们,在说什么呢……
不能理解……也反抗不了,只能任由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点也不温柔的温度把自己从一片冰冷的泥泞中扔到另一片冰冷中。
自己还活着吗?
父亲和母亲呢?
那个每年春天都挨家挨户分发野花的姑娘呢?
街角杂货铺里独自一人的阿姨呢?
领居家的双胞胎兄弟呢?
会给自己砂糖吃的拉车叔叔呢?
……………………
………………
…………
啊啊……这样子的自己,睁不开眼睛,无法动弹,全身作痛的自己——
为什么,独独要活下来。
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湿冷房间里,手脚终日都被沉重的镣铐束缚,连变成蛇形也做不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四处破坏一样,仅仅是呼吸就要竭尽全力了。
在意识稍微清醒一点,又没有遭受折磨的时候,才能隐约听到一点清晰的信息——
人类撤军了,因为蛇族灭亡了。
龙族的恐怖,通天的大火。
只此一个的幸存者,昂贵的收藏品。
…………如此一来,就不愿意再听了。
蛇讶想起来了,想起了在昏迷前一刻,打在自己身上的热浪。
龙啸炮所对准的,是人群聚集的村落。
因此,鬼使神差般跑到村外的自己,才捡回一条命。
打在身上的热浪、仿佛把自己体内所有的水分都蒸干了一样——一定是这样的,否则,自己不会像这样凄凉地倒在地板上,回想着曾经的幸福,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咔嚓。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进来的,是一个端着昏暗油灯的男子,蛇讶看不清他的脸,但在听到有人进入的动静时,还是本能地想要后退。
匍匐在地的四肢牵动枷锁和铁链,摩擦出叮铃当啷的金属响声。来者毫不在乎,伸手就粗暴地抓住了蛇讶散乱在地上的长发,无视对方因疼痛而发出的细小呻吟,径直把蛇讶拖到了门口的食盘处。
“你小子……为什么不吃东西啊!?你想饿死你自己吗?别开玩笑了!我们冒着被军队发现的危险把你捡回来,可不能让你死掉!”
“不、我…………啊……”
“快给我吃啊!”
“噫…!”
干燥得仿佛要冒烟的喉咙里被塞入粗糙的干面包,还没等自己拒绝,混合着土腥味的水就一股脑地灌了进来,冲得蛇讶一时忘了呼吸,好不容易咽下后就立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记住了臭小鬼……!你已经哪里都回不去了,在谁的地盘上,就要听谁的话!如果你胆敢寻死的话……等着你的会是比死还要可怕的惩罚!听懂没有!!”
恐惧。
颤抖着双手,移开视线,注视着那令自己痛苦不已的食物。
突然,有温热的触感从自己脸上滑落。
透明的水滴下坠,落入屈辱的地面,和肮脏的灰尘混合,变成一小滴丑陋的水渍。
啊……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却哭了呢?
凝视着地面,喉头还在隐隐作痛。
昏黄的火光摇曳着——照亮男人布满污渍的皮靴。
这是活着的恐惧。
是比死亡,还要更深的绝望。
这之后的日子里,蛇讶每天都被逼着摄入并没什么营养的食物来恢复体力。
这些人是奴隶商人。会救自己,会让自己活下去,都不过是为了把自己当成商品卖出去,并以此赚取他们想要的金钱——这些事,蛇讶只用了两天就明白了。
被强迫带着脚镣和手铐学习服侍人也好,失误时被猛烈地殴打也好,仅仅因为心情问题就受到的折磨也好,在这些人眼中,蛇讶是可以随意倾泻暴力的工具,因为他是身体素质天生就比人类强健的“异族”。
“喂喂怎么不动了啊?给本大爷继续挣扎!继续哭叫啊!?”
“反正也不会就这样死掉,你看——这里昨天还被玻璃扎到流血呢!今天就只剩很浅的疤痕了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这不是很有趣吗!这样的话,等调教好了即使把他买给那些喜欢折磨人的家伙手上也可以吧?这么方便——”
“喂,可别这么说啊,又不是那些人狼,可以从战场上随便抓一大堆,蛇族可是就剩这一个了——一定要买给有钱人才行!”
……如此这般,奴隶商人们并不会把奴隶当做“活物”,他们只是“商品”而已。
将来会何去何从,根本无权由自己定夺,无力、虚弱又无知,任谁听了都会笑出声,连自己都,一边因为疼痛皱起眉头,一边病态地抬起嘴角吧。
蛇讶再次见到天空,是在第二年的春天了。
体态臃肿的奴隶商头子开心地和一个穿着得体的绅士握了握手,他身后的手下会意地走进屋子里,把早就已经清洗干净,又打扮得姑且能见人的蛇讶给牵了出来。
“原来如此……猩红色的眼睛,尖角的耳朵,哼哼哼…~是货真价实的蛇族啊,这样子的话,我家主人也会很高兴吧。”
“哈哈哈哈哈哈那当然啦!我斯拉斯特家代代都是专业的奴隶商人,绝对不会卖假货!——而且,这个已经被教育得很彻底了,别看现在还很矮小,身体素质和体力已经能比得上人类成人了嘞!啊、当然,不用担心他会反抗~——反抗的下场,我们已经尽职尽责地教给他了呢!”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一样,姓斯拉斯特的臃肿男人突然飞起一脚,毫无防备的蛇讶就这样被一声不吭地踢倒在了地上——没有痛呼,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改变,就像是已经被重复千万次的练习一样,现在的蛇讶,已经对这种暴力习以为常了。
“………………”
“哦哦哦…!这不是很不错嘛,我家主人以前啊,也有买过毛色比较漂亮的人狼,但人狼的坏处就是性子太烈了——这样子的正好。”
“您满意就好,不过,作为一个良心商人,还要是告诉你比较好……这小子啊,别的都挺好,就是实在不怎么有趣,不管是打也好、骂也好,甚至做那档子事,他都很快就像习惯了似的不再反应了,嗯……虽然听闻侯爵大人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呢。”
“哈哈哈哈哈~那当然了!你不用担心,只要肯做事,听话,这种性格问题我家主人是不会在意的。”
两个达成一致的男人放声大笑起来,如同嗤笑蛇讶的铁钉一样,但是,即使如此,也比继续待在见不到光的黑暗中日复一日地颤抖好的多。
鬼使神差地微微抬了抬头——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蓝天和阳光映入瞳孔。
如今的自己,只感到一阵苦涩的刺眼,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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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被毁灭,亲人被杀光,年幼的我被奴隶商人捡到了集中教育奴隶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那里被称作「胡桃夹」……当然,那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或许确实是个软弱的男人……失去亲族的痛苦,被非人对待的痛苦,我深知这是何等的屈辱,却默默地承受着,在恐惧中遗忘了仇恨。”
“嗯……啊、不好意思…感想有点太多了……”
“那么…继续讲下去——我在「胡桃夹」里度过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后,被斯拉斯特…嗯,他们家族,直到今天也在继续着奴隶买卖。被他卖给了当时南方一个有权有势的贵族。”
“在我的记忆里……没错,那位贵族并没有做特别出格的事…是啊……私下拥有奴隶的确是不允许的,可那时和平协议刚刚签署,对这些事的管控远不如现在。”
“………………不过……我在那位贵族的宅邸里所经历的………………却是直到今天也无法愈合的……”
“我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