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诗谣·第一世界》幽静Unitac

29、Gear 29

　　蛇讶从温泉里被狂热的大家放出来时，已经是九点过半了。
　　被像蒸螃蟹一样好胜心强的一群人硬拖在池子里，直到被蒸汽和高温捂到说话都不清醒为止，才终于逃了出来。
　　推开旅舍房间的阳台木栅门，这家旅舍的每个房间都像这样配备有独立的阳台，正适合蛇讶这样泡温泉泡晕头了的人吹吹风。
　　“……真的是…………啊——居然会有觉得凉风真舒服的一天——”
　　用毛巾慢慢擦干打湿了的长发，白色的浴衣下摆在夜风中摆动，眺望着城镇里的灯火，这是蛇讶以前根本无心欣赏的光景。
　　“……现在的我，也是我的一部分……吗…”
　　“偶尔会说些让人搞不懂的话啊，CA-11。”
　　“蛇讶前辈觉得那个人偶的话不对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啦……只是——————嗯！！？！！？？！”
　　刺啦一下后退三步，这才惊恐地看到以吊姿趴在阳台栏杆另一侧的噬世。
　　“噬、噬世…！没问题吗！？呃，我是说，你快别在那儿吊着了！好歹进来啊！”
　　响应了自己的要求，噬世露出了有点开心的表情，听话地一撑手翻进了阳台。
　　也是在这时，蛇讶才看见噬世原本是宽大袖口的地方，此时变成了一双大的有点恐怖的巨爪。
　　“那个是……”
　　“这是我的能力哦，蛇讶前辈，本来，我们家的家训是‘除非要杀生否则不许暴露能力’的来着，但我认为，要让蛇讶前辈认识我，这种程度的坦诚是必须的。”
　　不知为何，和白天的时候相比，现在的噬世更加冷静，却也让蛇讶感觉紧张了不少。
　　“前辈…听我说啊前辈，白天的事，是我太性急了……也让前辈你觉得太唐突了对吧？所以我想过了——”
　　抬起手臂，巨大的爪子恢复成普通的袖口，噬世真正的双手从中伸出，温柔却又坚定地抓住了蛇讶的手腕。
　　“蛇讶前辈！我喜欢你！我希望你了解我！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诶！？”
　　“是真的…！！我……哪怕被说幼稚也好……但我！对蛇讶前辈一见钟情了！今天也……一整天都擅自躲在前辈的影子里看着前辈！”
　　“咦！？等、那——”
　　“我已经充分地观察过前辈了！前辈……不用担心的，即使前辈是会在赌博的时候出千！我也认为这是优点！”
　　“！？！？？你连那个都看到了吗！！”
　　“是的，蛇讶前辈和那个人狼还有那个人偶的女子会对话，也全部看着。”
　　“女子会——！！”
　　“然后！直到前辈和同伴们回到地上为止，我才为了整合信息而离开！现在已经万事俱备了！我下了和家里决裂的决心，也一定要让蛇讶前辈你————”
　　“给我等等啊———！！！！！”
　　忍无可忍地大声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蛇讶为自己居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而短暂惊吓了一下，随后，用无比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噬世。
　　“……从刚才起，到底都在说什么啊噬世…………冷静一点，我说过的吧？你是因为被我帮助了才会有那种冲动，为此居然还想和重要的家族决裂什么的，你——”
　　“不是的。”
　　“嗯？”
　　“不是的……我是，这些话是……我经过观察、思考、判断、整理和觉悟之后，才认真说出来的………………蛇讶前辈……可以拒绝我，但……这份心意，是认真的！即使被拒绝，我也会变得更合蛇讶前辈的心意！再次！直到前辈也喜欢上我为止！”
　　“噬、噬世……”
　　瞳孔深处颤抖着，迎面而来的如洪水般的爱意，自己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这个努力踮起脚尖，瞪大眼睛，鼓起勇气向自己表白的孩子——
　　自己究竟…………
　　“……………………噬…世……”
　　“对不起…噬世…………”
　　“我…果然还是………………”
　　闭上眼睛，将那份炽热的目光拒之门外，后退半步，在一片黑雾之中变成细滑的长蛇，从那孩子抓紧的手中溜走，回过头，黑蛇猩红色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
　　“……我是，无法回应你期待的男人啊。”

　　“哦，所以你就这么把人家甩了，真是好狠的心啊。”
　　“…………………………求求您了炽雀大人…………别说了…………。”
　　一条长长的黑蛇像根焉巴韭菜似的蜷在沙发缝隙里，无精打采的脑袋即使是张蛇脸也让人读出了“给我个痛快吧”的信息。
　　“炽雀————我进来咯——呜哇这啥？！蛇讶？怎么了怎么像坨什么一样蜷在这儿。”
　　“啊啊，他刚才冷漠地甩了一个热情的追求者，现在正被自己脑内的天使恶魔打架折磨得像坨那什么。”
　　“………………能不能别说那什么了………………”
　　“什么啊…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别气馁啊！反正是你甩别人又不是别人甩你，阴气沉沉地像什么样儿啊？”
　　“桑葚，你不懂，虽然是甩人，但对方可是比自己小一倍的小朋友啊——拒绝了小朋友纯纯的初恋，真是糟糕的成年人。”
　　“唔呜————————”
　　“诶…………是这样吗？我不太懂这种事啦、”
　　眼看着蛇讶都快焉成干儿了，桑葚大发慈悲地把他从沙发里捞了出来，及时避免了某人陷进柔软的沙发海洋里化成悲伤的咸鱼干。
　　“呜…………我也不是………出于恶意…………但真的不行吧………………”
　　“为什么啊，你不是说你不讨厌对方吗？”
　　“…………那是两码事……炽雀…………如果你被那么小的孩子告白…………老实说……即使是你也会动摇的吧…………”
　　“谁知道——我是年长派的。”
　　“哈。真的假的。你居然是喜欢比自己成熟的女人的那种人吗。”
　　“……………………与其说是成熟知性，我应该是比较憧憬那种……年上感？”
　　“？！等一下……？怎么突然变成兴趣讨论会的……？”
　　“啊、抱歉抱歉！是在说你的感情问题对吧？是说你还真行啊——？现在是不是只有塔安和普努塞盎司没有跟你开过女子会啦？”
　　“好了桑葚，持续刺激蛇讶的羞耻心虽然很有趣，但要是他基因突变成穿山甲就不好玩了。”
　　“对不起…………………………”
　　没精打采地变回人形，蛇讶束手无策地蹲坐在了他喜欢的沙发边儿上，同样在沙发上，桑葚翘着二郎腿，而炽雀则趴在了靠背上。
　　“蛇讶，说真的，你拒绝人家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不能接受恋爱’还是说‘年龄上的背德感’…嘛，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两者兼有吧。”
　　“唉……不过你都已经拒绝了！事到如今还想这些也没用了吧？”
　　“……………………噬世他……说‘就算被拒绝也要再尝试，直到我也喜欢上他为止’…………老实说……我会不安也是因为……那个…………我没信心能……再拒绝他很多次………………”
　　“哈。这算什么。你这不是连自己都很不坚定吗！？！到底搞什么啦！？你是恋爱中的少女吗！？！”
　　“我我我我也不明白啊！说到底！我300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和人谈过这种感情问题！呃……没错、自从蛇族被灭族之后，根本就没有过这种经历…………现在的孩子为什么这么早熟啊！”
　　“不不不不不，纯粹只是你自己太纯情了吧，噬世他100来岁……换算成人类年龄的话应该也十二三岁了吧，我12岁的时候可早就明白这种事了，是蛇讶你自己太没经验了。”
　　“就是说啊？即使是我，也是100岁都还没有就明白男男女女这些事了，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请…请体谅我这几百年来都全心扑在暗杀上的心情啊……！”
　　桑葚夸张地叹了口气，炽雀也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这个对自己和对他人都极其不坦率甚至是封闭的家伙，骤然让他体验这种热烈爱情确实有点太刺激了吗……？
　　“总之，我会帮你祈祷的，没错——祈祷那个早熟的恋爱猎人小鬼，不会因为这事儿而大发脾气吧。”

　　“好——过——分——！呜哇——～～在干什么啊蛇讶那货～～”
　　“……那家伙，拒绝就算了，居然还逃跑，啧…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个不擅长正面应对的货色，但这么怂包真是开了眼界了。”
　　“………………不许说蛇讶前辈的坏话。”
　　狂风卷席着摇摇欲坠的少男心，噬世不知是赌气还是委屈地嘟着脸，同一个屋顶上，拿着酒罐的普努塞盎司和闲得无聊的塔安则奇妙地听起了这位恋爱大师的苦水。
　　“即使被拒绝了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变得更有魅力，更成熟！要变成一个配得上蛇讶前辈的大人——可即使如此…为什么我觉得蛇讶前辈还是会拒绝我呢……我不懂啊…………蛇讶前辈…为什么关于自己的事连多一个字都不想说呢……”
　　“嘛嘛嘛～蛇讶这种人啊，我明白哦～这世上经历过痛苦事情然后又一度栽在黑暗里的人大致上分为两类～一种呢～会自暴自弃地坦然接受，认为那些痛苦是筑成自己的基石～这种人即使做了再多坏事，心里也不会愧疚～这就是所谓的恶人——～但是蛇讶嘛，是另一种来着～”
　　“另一种？”
　　“对对～也就是——用痛苦的记忆束缚住自己，将一切都归结成自己的失败，在解开心结之前，别说恋爱了～恐怕连心安理得地享受日常都很难做到吧～”
　　“不能理解啊……如果是负罪感还好说，明明自己才是痛苦的那个，为什么还会这样啊？”
　　“普努塞盎司你不能理解是正常的啦～”
　　“好可怜——！这么说的话！蛇讶前辈岂不是超级可怜的吗！”
　　“是是是～但是珐琅瓷小少爷啊，比起这个，不是更应该思考怎么搞定这个偏执狂自我作践的脑子吗～？啊、先说好我不推荐你硬来哦～”
　　“直接表白也失败了吧，不率直的人就是这样——一直用那种迂回态度生活的蛇讶，就算接到直球也只会开溜。”
　　“哈啊——……越说越觉得我…真是前途堪忧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叫你偏偏挑了个最难搞的呢～？你看我家CA-11多乖多坦率～”
　　“…………我要去学怎么除灵。”
　　“呀————～～真讨厌～”
　　愤愤地对着空气锤了一统乱拳，并没能想到办法的噬世小少爷有些自暴自弃地直接躺倒在了房顶的瓦片上，砸出一声会被屋子里的人大声谩骂的巨响。
　　普努塞盎司无话可说地直接端起罐子喝了口酒，考虑到年龄问题，他没把酒递给噬世。而塔安就更无所谓了，害得噬世觉得找这两个偶然凑在一起的人商量问题根本是愚蠢至极。
　　“不过啊——我倒是觉得有一招说不定会对蛇讶那家伙有用。”
　　“！！真的吗！！！”
　　刚才还意志消沉得仿佛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噬世眼里瞬间充满闪光，立刻将自己感情生活的未来寄托在了普努塞盎司身上。
　　“嗯。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

　　“去找炽雀帮忙。”

　　“这算什么。为啥你们每个人都把我当成社区居委会专门解决小夫妻感情问题的大妈。”
　　“求你了炽雀先生——！！！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我真的想要把蛇讶前辈追到手不可啊！！！！”
　　追爱贵公子噬世大吼大叫地冲进了炽雀所在的房间里，因为情况太突然也太紧急，吓得桑葚只好一个眼疾手快把变蛇的蛇讶塞进了沙发坐垫下面，而被塞的一方甚至连声哀嚎都没叫出来，就被沙发坐垫的海绵给挤得浑身动弹不得。
　　“我说你啊！进门前要先敲门的好不好！吓死人了！万一炽雀这家伙正在搞什么危险的魔法实验，你小心第一个被轰死啊！”
　　“对不起！虽然我一点也不想道歉……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是那位看起来很靠谱的龙先生让我过来的！”
　　“…………………………”
　　……普努塞盎司…………
　　这个人，是不是因为那场假结婚的问题，对自己产生了奇怪的误解？
　　“但是——即使你这么说，该给的建议我都给过了，再说了，你这么直接地表白都被拒绝了，难道还要我给你出阴招吗。”
　　“不要…！我才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去对付前辈呢！我只是………………”
　　细小的泪花聚集在眼角，通红的眼眶害得声音都染上了无法掩饰的哭腔。
　　“想要交付给蛇讶前辈我的‘爱’！我想让蛇讶前辈也能得到‘爱’！而且非我不可……想要让迄今为止都没能得到爱的前辈——迷恋上我啊！”
　　突然哭起来的噬世把炽雀和桑葚都哭蒙了，他们原本以为这只会是他们旅行途中的一个小插曲，等到他们离开这里，蛇讶会慢慢把这事儿忘了，噬世也会继续他的人生，可现在……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蛇讶以外的人面前如此示弱——炽雀回头和桑葚交换了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人的感情是不容许被欺骗的。
　　炽雀深信，不论种族为何，爱也好，恨也好，都不是理所当然存在的东西。
　　因此，不论是好的感情还是坏的感情，都理应受到尊重，都理应得到回应。
　　“珐琅瓷——我的一个故友曾经告诉我，人类是很弱小的生物，所以会轻易深陷在迷恋中，但拥有昂长寿命的种族之间，一定也会存在不输给人类的真挚恋情……从那以后我就在思考，如果，并不是人类而是强大的异族，沉浸在恋情中是否就是弱小呢？”
　　“然而，感情——那是任何生物的弱点，可同时也是我们变强的契机。”
　　“为了自己而活的人之所以强大，是理所当然的，否则他无法独自活下去。”
　　“而为了心爱之人变强的人，往往才是真正的强者。”
　　“正视自己的感情，勇往直前地去保护他，去追赶他——并在此过程中不断变得更强，这就是我所思考的真正的‘爱’。”
　　“因此————”
　　“…………已经可以了，炽雀……还有，噬世……”
　　“！！蛇讶前辈！！！”
　　缓缓地从沙发中钻出，并在所有人的目睹下变回人形——蛇讶脸上露出了连炽雀他们都没有见过的，平静却又怅然若失的神情。
　　“……先说好，这不是什么能用来发表人生见解的好故事…我也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和人说过这些了……如果表述得不好，也就只能这样了……”
　　“…………这在那个年代，只能算是稀松平常的小事而已，所以…我才一直闭口不谈……”
　　“但是就像炽雀所说的，我……再这样弱小下去是不行的吧。”
　　“所以，就告诉你们吧。”
　　“这是困扰了我将近300年的痛苦的回忆，这就是——”
　　“猎巫战争之后，蛇族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