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案》白毛豆腐

7、精卫

　　在这幻境之中，如水墨渲染的天空始终阴云密布，偶有一点日光漏在无际无涯的汪洋上。
　　这一小块水面正经历着生死搏杀。
　　密密麻麻的怪鱼来回冲撞在徐照临头顶和身周，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穹盖将他困死在里面。
　　光都有些照不进来，在徐照临眼前只有无数狰狞的大嘴，逼近又被打退。
　　船桨在他手中劈砍挥舞，抡得飞快只见残影如障，艰难地守着脚下这一点空隙。
　　这怪鱼也不知是什么构造，浑身坚硬，船桨拍在鱼身上像是撞上硬石。
　　几轮下来，徐照临的手都被震得发麻。
　　徐照临利用喘息之机甩了甩手掌，重新握紧船桨，大喝一声，冲着最近的一张鱼脸狠狠地拍了下去！
　　咔嚓！
　　船桨应声而断。
　　徐照临心底一寒，眼看又有怪鱼扑了上来，顾不得许多，只能顺势将船桨断口锋利的木刺狠狠地往鱼眼扎下！
　　徐照临眼前一花，充满腥臭的污血瞬间糊了自己满脸。
　　“呕……”徐照临忍住反胃，用力一甩船桨，扎在尖锐断口的鱼被甩了出去，砸落了几只正在跃起的怪鱼。
　　密不透风的怪鱼群突然砸出了一个豁口，徐照临终于能看见外面的景象。
　　这一看，心更凉了。
　　只见目光所见的水面已经彻底成了黑色，像是浓稠的墨打翻了一般。
　　水面之下深不可测，黑压压的阴影不知道叠了多少层，若说成千上万的鱼群也不是不可能。
　　徐照临的手因为酸麻有些抖动，他看了一眼手中半残的船桨。
　　实在不行……
　　他心底叹了一口气，左手缓缓摸向后颈。
　　突然云雾中传来一声鸟鸣，鱼群攻势一滞，像是惧怕着什么，瞬间如潮水般退入水底。
　　头顶的黑压突然退去，徐照临眼前恢复了正常的视野。
　　探向后颈的手也停了下来，他疑惑着看着突然开阔的四周。
　　千疮百孔的小舟依然稳稳驻在水面，天地间恢复了宁静。
　　云雾深处却好像酝酿着更大的暴风雨。

　　又一声清脆的鸟鸣，一个乌黑残影飞掠而来，停在了水面上。
　　是一只花纹奇怪的半黑半白小鸟，身子乌黑，脖子以上却是白色，鸟喙也是白色，爪子却是鲜艳的红色。
　　徐照临跟它大眼瞪小眼。
　　不对啊。
　　这鸟怎么能站在水面上？
　　徐照临把目光向它脚下移去，红色的小爪子下面似乎踩着礁石一样的东西。
　　目光再下移，水面之下突然模模糊糊出现了两簇明黄的灯笼。
　　随着两个大灯笼缓缓升上水面，鸟儿有些焦躁地踱步，它脚底的礁石也缓缓抬升。
　　水面巨大阴影拉伸开来，徐照临目瞪口呆地抬起头。

　　眼前的东西太过巨大，足有六层楼高，宛如宫殿一般矗立眼前，徐照临的视野瞬间就被占满了。
　　这是一颗巨大的龙头，长须比徐照临腰还粗，两个大灯笼其实是他的黄色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渺小的小舟。徐照临辛苦地仰着头，觉得自己脖子都酸了。
　　刚才的小鸟遥遥站在它头顶，看上去宛如毫毛，还没有一片龙鳞大。
　　“龙？”徐照临快要崩溃了，“哪里来的龙？龙不是一千年前就没了吗！？”
　　眼前的巨龙从鼻翼喷出一股小浪，似乎是嗤笑，随即摆了一下远处的尾巴。
　　这一摆尾，徐照临心都凉了。
　　龙戏江海，巨浪滔天。
　　轰鸣声由远及近，万丈高墙一般的巨浪排山倒海而来。
　　徐照临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白浪如刀子般拍打在他脸上，他坠入湖中，湖水瞬间没顶。
　　他在水下睁开眼，绚烂的水面波光波光粼粼。
　　很奇异的景象，人沉于碧蓝，抬眼水面如在天空。
　　又一个巨浪袭来，水面脆弱的小舟瞬间瓦解，翻腾的浪花泡沫瞬间模糊了他的视野。
　　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龙吟，在水中听着闷闷的，仿佛隔了一层罩子。
　　什么情况？
　　徐照临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不远处一个人影破入水中，如箭上弦直奔自己而来。
　　李元微！你怎么才来！
　　徐照临盯着由远及近的人影又喜又气。
　　李元微大概是用了法术，没见他怎么游，就已经滑到了面前。
　　没事吧？李元微焦急的眼神这么表达着。
　　徐照临摇摇手表示无碍，又指了指头顶。
　　上去？
　　李元微点点头，长臂一伸把徐照临拉进怀里，带着他向上游去。
　　徐照临反身攀住他的肩，眼前丝丝缕缕都是李元微飞散的黑发，像眼前的人一样沉静。
　　来了就好。
　　徐照临胡乱想着，李元微这个人倒是莫名地可靠，只要他来了好像就心安了。
　　哗啦一声，两人终于露出水面。
　　徐照临抹了把脸，深吸了两口清新空气。
　　舒坦！
　　李元微拔出长剑，御在半空，整个人提气一跃，稳稳地站在剑身。
　　他俯身冲徐照临伸手：
　　“来。”
　　徐照临抓住他的手，借力一跃，也站上了剑身。
　　一声熟悉的鸟鸣从头顶传来。
　　又是那只黑白分明的小鸟，它欢快地叫了两声，往云雾中飞去。
　　“跟着它！”
　　李元微沉声道，飞剑如听话一般带着他们飞了出去，紧随小鸟身后。
　　徐照临刚大战一场有些脱力，又怕自己掉下去，下意识抓住李元微的胳膊。
　　李元微回头看他一眼，把他的手拿下来，攥在了自己手里。
　　徐照临忍不住笑：“你把我当繁霜了？”
　　李元微没说话，重重地捏他手掌一下，以示不满。
　　徐照临“哎呦”一声，笑得更欢了，还晃了晃两人紧拉的手：
　　“哎你不是要跟我一拍两散吗？”
　　“是你要跟我一拍两散。”李元微认真道。
　　“好好好，我说错了，认罚！”徐照临见他又要较真，赶紧转移话题。“这个鸟是怎么回事？”
　　李元微道：“这是精卫，常常救助风浪遇险之人，会发出预警和指引迷途。我也是跟着它才找到你的。”
　　徐照临奇道：“可是炎帝之女精卫？”
　　“正是她，”李元微解释，“这蜃景里是上古时期的云梦大泽，所以才会出现精卫。”
　　徐照临恍然大悟：“所以刚才那条龙也是……”
　　李元微摇头：“那个不是龙，是一只蛟，你瞧他有龙角吗？”
　　徐照临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龙角。
　　“那它现在去哪了？”
　　“方才被我打伤，躲起来了吧。”李元微淡淡的说。
　　徐照临回想起李元微落水前传来的那一声龙吟，竟然有点惨？
　　他幸灾乐祸了一下，在李元微手里扭了扭大拇指：
　　“厉害啊！”
　　李元微捏住他乱动的手指，清了清嗓子，表示接受这份赞美。
　　但请不要乱动。
　　小心落水。

　　精卫带着他们在迷泽云雾中穿梭，最后停落在一小块洲渚上，露出水面的地方覆满了柔软的绿草和星星点点的小花。
　　“现在怎么办？”徐照临来回走了几步，打望着远方。
　　依然是浩无边际的大泽，暗沉的天空和濛濛水雾界限都很模糊，几乎融为一体。
　　李元微倒是气定神闲，甚至有闲心拔了根小花逗精卫鸟，淡淡回道：
　　“等着，云中君会来找我们的。”
　　徐照临大惊：“还要见他？你不是能破幻境吗？”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在云梦泽残支上构建的蜃景，是他最精纯的技艺，我没办法强行突破出去。”李元微眼神微沉，有些不满。“怎么？你觉得我打不过他？”
　　徐照临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是怕他太奸诈你会吃亏。”
　　李元微似乎噎了一下，低头拿手指轻抚精卫的羽毛：
　　“上次……是我没有防备，一时失察……让你吃苦了。”
　　这人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语气中满满的歉疚和担忧还是让徐照临心里一动，突然脑海中闪现出在水中瞧见李元微奔他而来时的样子。
　　平时八方不动的李山主，焦急的眼中满满都是自己。
　　他一路寻来，也很辛苦吧。
　　徐照临心里蓦然一软，忍不住凑了过去。
　　李元微正在出神，突然对上徐照临狡黠的一笑：
　　“云中君把我带走了，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李元微和他四目相对，被他眼中的光芒所引诱，似乎有些无形的情愫在眼眸中浮动。
　　“你……”
　　徐照临眼神追逐着他，再逼近一寸：
　　“李元微，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两人间的距离已是咫尺，近到能察觉对方睫毛的颤动。
　　李元微落入怔忪，说不出话来，几乎被徐照临的话术魅惑了。
　　失了章法，迷了魂魄。
　　沉溺于徐照临眼中的逼人的专注，两双眸子一瞬不瞬地交缠着视线。
　　温度有些莫名发烫，李元微平时喑哑凉薄的眼角，此刻竟漾出微醺的温柔。
　　这模样落在徐照临眼中，一时有些摄人心魄。
　　真是双勾人的狐狸眼睛。
　　徐照临心中暗叹，心跳失控，如擂鼓一般轰鸣。
　　“啾啾！”精卫被李元微突然加重的手劲捏了一下，惊叫一声。
　　清脆的鸟叫如惊蛰的春雷，瞬间炸醒了李元微。
　　心底一震，蠢蠢欲动的心绪被暗自压了下来。

　　李元微毫不客气一巴掌盖在徐照临眼睛上，顺势把他推开几寸，低叱一句：
　　“胡说八道！”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冲得干干净净，徐照临一声哀嚎：
　　“李道长你好不解风情！”
　　李元微不接他的话，索性抱着剑打坐闭眼，充耳不闻。
　　精卫鸟“啾啾”两声，跳到了他膝盖上，小脑袋一歪打起瞌睡来。
　　徐照临冲他们呲牙咧嘴。
　　好气啊。

作者有话说

　　精卫：我只是一只小鸟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