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案》白毛豆腐

6、再遇城隍庙

　　第二日两人起个大早，李元微想想不放心，把睡眼惺忪的晋繁霜也叫了起来。
　　客栈早上也没厨子，只有掌柜自己熬的粥和馒头。
　　晋繁霜梦游似的拿勺子捞稀粥，有一口没一口的。
　　李元微自己是不食五谷，询问的眼神看向徐照临。
　　徐照临其实也不用进食，只是这个鬼初来人间看啥都稀奇，瞧见别人吃啥，自己就嘴馋得也要来两口。
　　馋鬼今天却耷拉着黑眼圈，恹恹地表示没有食欲。
　　显然是昨天没敢再睡着，生熬了一宿。
　　等晋繁霜吃完饭，日头也升起来了，三人便步行往城隍庙去。
　　徐照临一路打呵欠，为了提神只得找话头跟李元微聊天：
　　“说起来，你可知道你为何缺失了天魂吗？”
　　李元微摇头：
　　“不知，我自有记忆开始便在青丘山，是前任山主仓陶救了我，那时我已是身受重伤仅有两魂。天魂缺失导致我前二十年都是浑浑噩噩，后来仓陶山主助我疗伤，教我幻境之术，使我学会如何稳固神魂，这才安稳过了百年。”
　　徐照临猜想：“难道是你那位仓陶山主将酆都印融入你魂魄，暂代你天魂之力？”
　　李元微摇头：“不是，仓陶山主对摄魂之术并不精通，他的水平只能够领我入门，我是靠着典籍和天赋自己修炼才掌握到法门的。若不是上次在幻境中你触发了酆都印，这么多年我自己都没察觉到它，仓陶山主绝没有这个能力。”
　　徐照临捏着下巴思索：“酆都印遗失百年，算来时间倒正好和你的记忆对上了，难不成这百年间酆都印其实一直藏在你这么个小妖怪的魂魄里？实在是奇怪……”
　　李元微对“小妖怪”这个词有些蹙眉，不甚满意地打量徐照临：
　　“你也很奇怪，先不说酆都印是个什么东西你竟能一眼认出来，光说你这个小鬼，对人间也太过陌生了。按理说你生前若为人，就算做鬼年岁太久，重返人间也不应该是这副初来乍到的样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徐照临挠挠头，有些为难：
　　“这个……我确实是第一次来人间，至于我是谁……你又何必管呢？只要我答应了能带你去幽冥，你能取得到黄泉水重塑天魂，把酆都印交给我，咱们就此一拍两散各行其道，你就不必细究了吧。”
　　李元微闻言脚步一停，眼神浸冰似的斜睨着徐照临。
　　晋繁霜也被他拽住一愣：“咋不走了？”
　　徐照临瞧着他面色乍冷，自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说错话了？
　　李元微下巴一挑，示意不远处的城隍庙：“那你自己去找云中君吧。”
　　徐照临：？？？？？？
　　李元微学他口气：“反正咱们也是要一拍两散各行其道，你梦中遭不遭罪与我何干？”
　　徐照临：……
　　李元微再补一刀：“不对，指不定不是遭罪，而是云梦……”
　　“哎——！”徐照临赶紧捂他嘴。“你可别瞎说了！”
　　李元微嫌弃地躲开他的手，把他往后一推：“你且去，赶紧去！”
　　晋繁霜来回瞧他俩掰扯，奇道：“吵架了？”
　　“有你什么事？”徐照临指他一下，转脸对李元微低声劝慰：
　　“我不是不告诉你，幽冥之事说了你也不知道。”
　　李元微不愧是追寻黄泉水和幽冥多年的人，说起来如数家珍：
　　“典籍有载，人身死之后两魂飞散，天魂归太和，地魂归后土，唯有人魂不灭，归入阴曹地府，过忘川水，行奈何桥。阴司之中有五方鬼帝、十殿阎罗、罗酆六天……”
　　徐照临听得头大：“停停停！”
　　李元微问：“我说的可对？”
　　徐照临无奈：“对，也不对……就当是对的吧。”
　　李元微又问：“那你是哪一个？五方鬼帝？十殿阎罗？还是罗酆六天？若你官职小些，难道是判官？无常？孟婆？……你总不能是钟馗吧？”
　　徐照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你哪只眼睛看我像钟馗那个丑鬼了！？”
　　李元微一想：“也是，你长得倒好看。”
　　徐照临：“我谢谢你。”
　　“是挺好看的…”一个飘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人俱是一凛。
　　云中君！
　　他还是一副妖服打扮，斜斜倚着城隍庙的外墙，含笑看着他们。
　　此人来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偷听了多久。
　　李元微警惕地看着他，右手下意识探向剑柄。
　　徐照临看见他就想起梦里肉麻的一幕，头皮都快炸了：
　　“你这孽妖！”
　　云中君嗤笑：“你可真是找死。”
　　话音刚落，徐照临身上幽光一闪，突然消失在原地。
　　李元微一声惊喝，伸手欲拦，却只探到一缕残影。
　　对面的云中君轻蔑一笑，也倏忽消失了。

　　眨眼间眼前两个人凭空消失，饶是已经见识过不少奇异，晋繁霜还是忍不住紧张地攥紧了李元微的袖子：
　　“人呢？”
　　李元微反手揽住他：“莫怕。”
　　他定了定神，脑子里飞速思考起来。
　　云中君乃是水神出身，法术本源必定是水，而蜃景的织造也必须有水。
　　可此地水系众多，他会去哪里？
　　哪条溪？哪条河？甚至哪个水塘？
　　不对。
　　天下水系众多，可皆有主，云中君若要用，只能动用云梦泽的水。
　　可是云梦泽已经消失了……
　　云梦泽消失了……
　　李元微突然升起一点猜测。
　　云梦泽真的消失了吗？
　　地上云梦泽消失了，那……地下的呢？
　　徐照临说他第一次碰见云中君的时候，是在城隍庙……的天井边。
　　天井？
　　天井多为采光储水之地，人们多会设水缸水塘在其中，有条件的甚至会挖井。
　　如果是活井，便有地下水系！
　　李元微当机立断，拉着晋繁霜冲进了城隍庙，一眼便瞧见了正殿旁的天井和竹林。
　　走到近前一看，果然有一块厚重的石板，严严实实盖着一口老井。
　　李元微将石板一掀，露出了苔霜遍布的井口，一股清凉之气窜了上来。
　　果然有活水！
　　李元微探头一望，井下黝黑深邃，瞧不见底，但隐约能瞧见井壁有水光粼粼，阴冷的湿气源源不断。
　　他凝神细细分辨这股湿气，还真的探查到微弱的蜃气。
　　就是这里了！
　　云梦泽的暗河残流！
　　李元微心中焦急，却也有条不紊，先带着晋繁霜进了城隍正殿中。
　　他四下瞧了瞧，想起徐照临那个偷供品却被种了蜃气的教训，也不敢用这城隍庙里的东西。
　　索性拔剑割下一片自己的衣角，又划破手指，以血为墨，屏气凝神写了一道规规整整的符箓。
　　他将符箓仔细叠好，塞进晋繁霜的衣领里，嘱咐他：
　　“我的法术你用不了，这道符箓是你们凡人道士所创，能借来北极大帝之威，驱邪镇魔不在话下。你呆在这里别动，若有危险，这道符必能救你。”
　　晋繁霜郑重其事地点头。
　　李元微便拍了拍他的肩，抱着剑转身出了正殿。
　　来到井边，他松了松手指筋骨，将剑往身后一背。
　　紧接着一步蹬上井沿，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此刻徐照临正精疲力尽地坐在船上喘息着，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满脸都是污血。
　　这是一叶小舟，静静地漂浮在气蒸云雾的汪洋大泽中。
　　看似宁静，却处处杀机。
　　水面之下偶尔有阴云般的黑影一掠而过，最初还只是试探，后来黑影冲破水面，血盆大口直扑徐照临。
　　徐照临早有防备，就地一滚堪堪避过，又跳起来抡起船桨冲着黑影拍了下去。
　　黑影立时砸在了船板上，凶狠地扑腾着。
　　徐照临仔细一看，竟然是一种长相怪异的大鱼。
　　身长三尺有余，眼睛扁平无神，尖牙密齿闪着寒光，浑身不见鳞片而是荆棘般的鬣毛，看起来如一排排铁刺。
　　“这什么玩意……”徐照临瞧这玩意虽不及半人高，可刚扑上来张开的嘴却是巨大，若是被它咬中，怕是整个胳膊都没了。
　　怪鱼眼神不好，听力却是极佳。
　　一听见徐照临的声音，鱼眼立刻对准了这个方向，鬣毛猛然竖起，背上的棘刺突然快速抖动起来，摩擦间发出尖锐难听的声音。
　　徐照临被这声音扰得头疼，却突然听见四面水花声激响。
　　他扭头一看，数十条同样的怪鱼正密密麻麻围着这艘舟，个个竖着狰狞的鬣毛蓄势待发。
　　远处云雾弥漫中也倏忽闪过许多黑影，伴随着水花声显得迅疾诡谲。
　　徐照临握紧了手中的船桨，心提到了嗓子眼。
　　船上的怪鱼突然停止了抖动，四面乍然寂静，天地间空气凝滞了一瞬间。
　　下一秒，激烈的水浪声喧哗而起，无数的怪鱼从四面八方扑向徐照临！
　　徐照临大喝一声，提起船桨抡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钟馗：有被冒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