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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时沐清在床上挣扎了整整一天。可怕的身体的高热,和梦中诡异狰狞的景象将他扯入一个又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他的每一个梦境,都以陇南无忧无虑的幼年生活开始,到梁军的铁骑破城而入,杀声四起,火光冲天,在宫人凄厉的哭喊声中、满目刺眼的鲜血里结束。

      往复循环,永无止境。

      有人往他嘴里喂了几口温水,像潺潺的小溪流过,慰藉了火烧难耐的心脏。

      他一睁眼,来到一处清凉的地方,头顶是遮天蔽日的绿荫,脚下是离地十几丈的老树树干,再往下,是一张张熟悉而焦急的脸孔。

      他们仰着脸,张开手,声声呼喊着:“小公子,下来啊,树上危险。”

      “少爷,少爷,求求您快下来吧,老爷知道您又爬树了,要打死我的啊!”树下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子,不正是小时候伺候过他的小侍从阿陆嘛。

      还有大哥张着臂膀,仿佛一只大鸟,脸上的表情又急又怒,偏要强忍着用一种哄骗的语气说:“清清,下来吧,大哥带你上街看傀儡戏、吃糖去。”

      时沐清才不信呢,咯咯笑着,拉开背上背着的小弓,朝着时沐简射过去,时沐简狼狈的躲闪着嗖嗖射向他的弓箭,虽没有刺破皮肉的力道,可打在身上也疼;又要时刻关注着树上得意的没了形状的弟弟,简直气疯了。

      远远传来一声如莺啼般的妇人的哭泣声,“我的儿啊……”时夫人正午后小憩。听了下人禀报,小公子又爬到花园里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上了,吓得花容失色,玉钗乱颤,忙趿拉着绣鞋,扶着婢女的手匆匆赶过来。

      时沐清听到母亲的声音,狡黠又娇憨的喊了一声:“娘亲。”将弓箭背回背上,抱着树干像只灵巧的猴子似的往下滑,他这举动可是吓坏了树下的一干人,时沐简一脚踹在一个小厮的屁股上,怒道:“还不快搬梯子去。”然后张开胳膊站到弟弟的正下方,时刻准备着接住这调皮的小混蛋。

      时沐清脚下一滑,跌了下去,下坠的过程中,他听到母亲伤心的哭泣声,大哥自责的捶打地面,“是我没照顾好小弟……”还有父亲震怒的大喊大叫,“把这棵树砍掉,府里所有的树都砍掉……”

      时沐清坠到一座阴冷的深不见底的大殿里。他看到下令将他诏入宫的老皇帝,坐在黄澄澄的龙椅上,朝他招手喊他过去。

      老皇帝的面孔枯老的像树皮,眼中闪烁着诡异癫狂的神色,偏生要挤出笑来,使得时沐清不得不疑心他的面皮也会像枯死的树皮那样,簌簌的掉下来。

      老皇帝将年仅七岁的时沐清搂到怀里,粗粝的掌心伸入衣衫里,揉搓着孩童柔软娇嫩的皮肤,然后缓缓向下,握住那只绵软的小雀,用平日里关怀他有没有好好吃饭读书,太子宫人有没有欺负他的和蔼亲切的声音,说:“告诉皇伯伯,这是什么?”

      年幼的时沐清又惊又惧,又恶心又难过,又带着朦胧的羞耻感,在老皇帝的怀里几乎抖成一片狂风里的落叶。

      他呜咽出声,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牧琛和牧瑾蹲在床边,观察着这个在睡梦中都能哭泣出声的男人。

      牧瑾面露不忍之色,道:“他为什么哭?发烧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情吗?”

      牧琛的食指在时沐清的眼角沾了一下,放入口中,又苦又咸,就在看到时沐清眼泪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不恨了,哪怕这个人真心实意的想杀死他。

      他说:“他不怕病痛的折磨,他哭,是因为他心里苦。”

      牧琛爱怜的将侧脸贴到时沐清的额头上,顺势吻了吻挺翘的鼻尖。牧琛甚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刻,牧瑾在一旁看的尴尬,都不知道该先支配着脚走出房间,还是先支配着手捂住眼睛。

      牧琛突然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把扇子似的打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牧瑾。

      牧瑾后背一凛,顿时明白了牧琛的意思。他这弟弟狼一样的性格,护食、独占欲强,近来自己和丞相走得近了,他这番举动做给自己看呢,或者说警告自己。

      牧瑾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的看向时沐清烧的红扑扑的脸颊,心中三分心虚,腾的升起一股无名火。他站起来,板着脸道:“那二弟照顾弟妹吧,楼下还有许多事情,我先下去忙了。”

      牧琛忙站起来把人拦住,笑着说:“大哥不是已经答应帮我照顾丞相了么。”

      牧瑾斜眼儿看他,牧琛脸不红气不喘的和他对视,片刻后,牧瑾率先移开目光,低声道:“好吧。”

      仅仅是几秒钟的对视,他的心脏就有些受不了了。他心里酸酸的想,从小到大,但凡你二皇子牧琛看上的东西,谁有胆量跟你抢?就算是太子之位,你没开口说不要之前,也有贵妃和大将军替你牢牢把着。

      ……

      在宫里的生活,幸而有太子在。太子比时沐清年长五岁,已是通晓一些事情的年龄,这些年里,关于他父皇的宫闱之事影影绰绰听了不少传闻,心里感到羞耻而恶心。出于一种野兽的本能,他将时沐清,这个长的像花一样娇嫩的弟弟护的十分牢靠。

      老皇帝只得手那一次,却给时沐清留下永生难以磨灭的阴影。十年后,二十年后,他始终觉得那座他日日在里面朝见皇帝的大殿,挂着正大光明匾额的大殿,晨曦暮晓的日光皆能照射进来的大殿,是一座阴冷潮湿的牢笼。

      梦里,时沐清变成一棵树,在牢笼里生根发芽,将自己的根系牢牢地扎入地板下面。他的枝丫生长着,蔓延着,触角似的嫩枝攀上金灿灿的龙椅,将它缠绕、覆盖,永远的毁灭。

      忽然外面传来宫人惊慌的声音:“走水了,承明殿走水了,快来人呐……”。

      时沐清“活”了过来,跌跌撞撞跑出去,东边承明殿的方向已是火光冲天,熊熊大火将半边天空染成红色,焦糊的木头味弥漫在空气里,不停地有宫人从他身边奔跑过,口中呼号着。

      很快,那声音变了,变成另一种更加惊惧凄厉的喊声,“梁军打进宫了,梁军打进宫了,啊,皇上……救命啊……”一个马上的士兵扬起屠刀,将宫人的头颅斩下。

      鲜血溅到的时沐清的脸上,他抹了一把脸,拔腿往小皇帝所在的承明殿狂奔,嗓子眼儿里都是跑出来的血腥味。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来晚了,已经迟了,他来晚了……

      时沐清跑到大殿门口,牧琛站在台阶上面,一手拎着滴血的剑,一手将新鲜砍下的严铮的头颅抛向他,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痛到心神俱裂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床上昏睡的人发出一声悲鸣。他睁开眼睛,迷蒙的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很快又跌回烟雾弥漫的梦境里。

      他又回到奔往承明殿的路上,有个声音不停催促他,快点,跑的再快点,严铮不能死,大越的国君不能死啊!

      这回他没有迟到,他赶到大殿门口时,牧琛正扬起屠刀,满脸狰狞。

      时沐清大呵一声,“住手!”

      牧琛停下动作,看向门口的人,说:“原来是大越丞相来了。”

      “今天,我要在这里杀一个人,是你,还是他?”牧琛站在那里,仿佛从地狱攀攀爬上来的恶鬼。

      时沐清看向披头散发失去意识的严铮铮,国破山河在,大越不能失去国君,哪怕是一个被俘虏的国君。他看着牧琛,没有一丝犹豫,说:“我。”

      牧琛举剑就向时沐清劈来,时沐清闭上眼睛,心里是坠入无边地狱的恐惧与绝望。

      剑刺破血肉的痛感没传来,时沐清先被自己吓醒了。

      他睁开眼睛,觉得神智很清明,身体有种种劫后余生的轻盈感。

      房间里光线昏暗,他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背对着自己,低着头摆弄东西,十分专注。能够目视到的右半边侧脸颊温润清雅。他凝视着端详了一分钟,心里感觉很妥帖,就像来到一潭幽泉旁边,给燥热了一整天的心脏注入一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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