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好难》柳熙

28、028

　　送走小杏和小江，我回到明月楼，左小腿疼得厉害，我把伤口清洗一下又抹上一层厚厚的药膏，结结实实包扎起来。折腾一晚上，天都快亮了，我爬上床扯开被子，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听院子里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直闹得鸡飞狗跳的。
　　“赶快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砸了你的店！”
　　“宋大少受伤了，宋老爷子发了大火，一定要把人抓回去！”
　　“什么？不是你们干的？不是你们那是谁？竟然还敢狡辩？！”
　　“那个刺客小腿中刀了，给我挨个查，一个都不许放过！不交人是吧？等老子查出来，有你们好看！”
　　我一听这声音，连忙爬起来穿好衣服，掀开后窗逃跑了。没想到宋府动作这么快，大清早的就跑来抓人。不过他们找不到我，没有确凿证据，应该也不会乱来。宋府即使再怎么嚣张，只怕也没那个胆子在赫连钰头上闹事。
　　一连好几天，宋府的人马天天闯到明月楼要人，每次都从后门冲进来，气势汹汹的，满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过他们并没有告官，堂堂宋家大公子新婚夜里被打成个猪头，让小妾给跑了，只怕说出去他们也丢不起那脸。铁老头每次都堆起满脸灿笑，东拉西扯地和他们胡搅蛮缠，宋府的人把整个明月楼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人，只好悻悻而归。
　　只是苦了我了，天天瘸个腿爬进爬出，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得从后墙翻出去避风头。可怜我的小腿了，原本三五天就能长好，这都过去七八天了，伤口还没愈合。更可悲的是，我还得承受铁老头每天不定时的狂轰滥炸，瞪我的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虽然铁老头对我很凶，但我还是很感激他。至少他还让我留在屋里养伤，没有把我丢出去扔给姓宋的；至少他没问我小杏和小江的下落，没有让我为难。
　　后来不知为什么，宋府的人忽然不来闹事了，明月楼也恢复往日平静。我坐在墙根晒太阳，揣着手懒懒地看着那两只野雀蹲在树梢上啄羽毛，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叽叽喳喳，嘀嘀咕咕，好不亲昵。
　　已经十天了。我都没有见到赫连钰。
　　他生气了吗？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不知道我受伤了吗？小腿上被扎了好深一个血洞，很疼很疼。
　　想起来以前我被茶水烫了手，只是微微红了一点，他便紧张兮兮问个不停，送我好些清凉的药膏，叮嘱我一定要搽。那唠唠叨叨的劲儿，真像个老妈子。
　　我笑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挺无聊。

　　已经快到十一月底，下月初二就是太后寿辰，听说突厥的使者团已经抵达帝都，只是我腿脚不方便，没有上街，也没有看到当日胜景。酒楼里吃饭的客人们已经不再关注宋大少娶第九房小妾的事，现在他们谈论的是突厥来的使者团有多么华丽壮观，突厥王乌苏迦临有多么威风抖擞，薄纱覆面的西娜公主有多么妖娆美艳，以及那日里，出城迎接使者团的皇家代表瑞王爷，力擒惊马，救下受惊的西娜公主的飒爽英姿。
　　踯躅良久，我爬上兽头飞檐的屋顶，漆黑的夜色沉沉如墨，远远地能看到那一扇窗，还亮着朦胧的灯火。窗台上摆着半高的花瓶，灰色的影子映照在窗纸上，里面的花枝昂首挺胸，开得朵朵都灿烂。
　　抬头看不到月影，连星子都不见一个，阴沉沉的夜空压得很低，只有那一扇窗子是亮的，在这漆黑的夜里烘托出一圈淡黄的光晕。我静静坐在那里，坐得腿都麻了，却仍不想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已经很深，那一扇窗却依旧亮着，丝毫没有改变。我仰着发酸的脖子，不禁皱眉，已经过了三更，再不睡，天都快要亮了。站起身来抿了抿唇，两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却终究没有迈出一步。
　　不久前我从这里逃出去，可是再想回去，却没有了离开时那种决绝的勇气。
　　忽然间，一道身影照上窗纸，静静立在那里，不动了。我的心不禁一颤，抬眼凝望着那里，视线有些模糊。
　　冷冷的夜风吹过，拂起我的衣襟在风中摆动，灌了满怀凉凉的风，那一道影子没有动，我也一直那么望着。看他半低着头，似乎是在看那窗台上摆放的花，侧脸映照在窗纸上，刀削斧凿的线条，几多冰冷，几多消瘦。
　　抬手把吹乱的发丝拂到脑后，那一豆灯火摇了摇，忽地灭了。我不禁一愣，呆呆站在那里。漆黑的夜色蔓延上来，终于连成完整的一块，黑洞洞的。
　　不知不觉，又下起雨。淅淅沥沥的小雨寂寞地下着，敲在屋瓦上，落在水面上，慢慢连接成模糊的一片。初冬的夜雨凉冰冰的，打湿了我的衣裳，贴在身上有些冷。
　　我转身爬下屋顶，抬手遮在头顶上，飞快地跑着离开了。

　　下了一夜的雨渐渐停歇，只是天空依旧阴沉沉的，清晨的雾气一缕一缕纠缠在空中，还未散去。
　　屋顶上有几处漏雨，我搬着一摞瓦片爬上屋顶，把残破的屋瓦换下来，重又铺上新的。前院廊檐下还在滴滴答答落着雨水，断断续续的，像一串串泪珠一般滑落下来，接连不断。
　　翻过屋脊，我转到西边去修补另一处屋瓦。正忙着，忽然听到铁老头陡然间拔高的声音：
　　“宋大少使不得呀！后院里腌臜，别脏了您的鞋！”
　　我顿时一愣，丢下瓦片转身就想往外逃。
　　“滚开！再敢拦着本少爷，小心你的狗头！”宋初伦呵骂道，顿时又有几个小厮跟着起哄。
　　铁老头哎呦一声摔倒在泥地上，我扒着墙头的手一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拍拍手上的灰土，我转身往院子里走去。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宋府才消停几天又找上门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铁老头揉着腿肚子哀声连连，小田等几个伙计连忙跑过去扶他起来。铁老头一看到我出来了，顿时着急起来，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让我快逃。我朝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转头冷冷地看着宋初伦。他鼻子上贴着一块白色膏药，左半边脸还有些浮肿，嘴角边挂着一块淡紫的淤青，看来那天被我打得不轻。
　　宋初伦眼睛亮起来，嘴巴往后咧了咧又一阵抽痛的样子赶紧闭上，捂着嘴边的淤青急步走过来，一脸的兴奋：“你果然在这里！”
　　我冷声道：“不知宋大少来这里，有何贵干？”
　　“你把我的小妾拐走了，你说我来干什么？”他说着说着扯到嘴角，又捂着腮帮子一连声地吸气，眼睛里都疼出泪来了。
　　我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死不认账：“宋大少只怕是搞错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宋初伦拧着眉毛，挤巴着眼睛一脸得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住口！”我连忙迈前一步低声呵斥他，“你若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怕他把我是女的事抖落出来，我恶狠狠地瞪着他，直瞪得他打了个寒颤，往后缩起脖子。
　　“你不要这么凶嘛！”宋初伦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铁老头和那一帮伙计们正往这边探头探脑，我转身往西边走远一点，宋初伦马上屁颠屁颠地跟过来。
　　“你们都站远点！”宋初伦看我一脸的不悦，连忙朝身后那几个小混混挥挥手，把他们赶走，转身来看着我，一脸涎，“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我顿时后退一步，抱着胳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宋初伦，他脑子是不是被打坏了？
　　“你叫颜伍？”宋初伦两眼贼亮亮，压低声音道，“颜姑娘，你抢走我的小妾，是不是应该给本少爷一点补偿？”
　　我沉下脸：“你想怎样？”
　　宋初伦不怕死地凑上来：“只要你乖乖嫁给我，之前的事咱们就一笔揭过，本少爷说话算话，绝不会再追究！”
　　我顿时像吞了苍蝇一般膈应，扬起拳头就想狠狠再打他一顿。
　　“你打吧！打吧！”宋初伦抻着脖子直望着我，一脸的宁死不屈，“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天天怎么样打我都行！”
　　说着他又张了张嘴，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中间上排两颗门牙尤其白亮：“颜姑娘你看，这两颗门牙被你打掉了，其实我早就看它们不顺眼了！刚刚镶上一对白玉的假牙，是不是很好看？等你哪天把我的牙全打掉了，我就都换上白玉的，你说好不好？！”
　　我咬着牙捏紧拳头，看着他那一脸无赖相，最终泄气地甩了甩手，转身拔腿就走，再懒得看他一眼。
　　“颜姑娘！”宋初伦连忙跑到前面拦住我，一脸讨好道，“你就跟我走吧！嫁给我有什么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我磨着牙阴森森地笑：“多谢宋大少抬爱，颜伍担当不起，免了！”
　　“颜姑娘，你就不怕我告上官府，让衙门的人来拿你？要知道，你拐走我的小妾，那可是要蹲大牢的大罪！”宋初伦诱.拐不成，又开始恐吓，“劝你还是听我的话，乖乖跟我回去！以后有本少爷养着你，绫罗绸缎珍珠玛瑙任你挑，想要什么没有？只要你点点头，以后就不用在这里干苦工了！”
　　我压抑住满腔的怒气，冷哼道：“强抢民女我还没跟你算账，想去官府告我，那尽管去，我随时奉陪！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蹲大牢还是你蹲大牢！”
　　宋初伦见我不买账，还想再说点什么。我一看见他那肥胖胖发面团子似的大圆脸就来气，劈手抓起一根竹竿就打过去。宋初伦又被我打得哭爹喊娘，最后领着一帮小混混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回头看到铁老头他们还贴在墙根边上看着我，满脸的震惊和疑惑。我不禁一阵心虚，粗着嗓门子吼：看什么看！都干活去！
　　爬上屋顶接着盖瓦，我一边盖瓦一边唉声叹气。这宋初伦，被我打了那么多次，竟然还敢妄想让我也嫁给他当小妾？简直就是一个色欲蒙心的蠢货，做他的美梦去吧！我恨地咬牙，这辈子第一个想娶我的人，竟然是他？真是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