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结案件调查组》金钊有酒

73、夜审2

　　“那她的亲生父母呢，”陈鹭白怕自己控制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所以死死抓着扶手，“你有没有了解过？”

　　“这个我可不知道。要说这杜阿胜，其实长得还可以，坏就坏在他是个跛子，又离过婚，带着一个孩子。那是个男孩，生下来脑子就不好使，街坊邻居的都叫他傻仔，他也不在意，一个劲对着我们傻笑。”

　　“等下，杜阿胜离过婚，有个孩子？”

　　“对，好久以前的事了。那个男孩才是他亲生的儿子，96年我们下岗以后，他还收养过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包括你刚刚提到的那个女孩；明面是收养，其实是拐卖来，准备卖钱的。”

　　座椅扶手被陈鹭白生生抓出两条深痕来，可她自己却毫无知觉。

　　“明知道贩卖人口违法，却没人去报警，这是包庇罪，懂吗？”

　　“哎，怎么能不知道呢，”谢欣欣痛心疾首，“只是看在都是一个厂的，想试着劝劝杜阿胜，可每次他都说好的好的，再也不敢了，可没过多久就又犯老毛病了。那时候经济不景气，大家过得都不怎么样，很多人家娶不起老婆，就干脆买一个。你想象不到，那个年代的女人到底有多便宜，还没有一辆自行车贵。”

　　“好，下一个问题，”陈鹭白整肃情绪，把眼泪逼回去，“既然你们知道那个叫杜岚的女孩是杜阿胜拐来的，为什么不联系她的父母，却给她改了姓，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女儿？”

　　她这么问的根据是赵平安外甥的一番话：当时赵平安想找报警的女孩表示感谢，这个女孩自然就是杜岚，但当时谢欣欣却告诉赵平安等人杜岚是自己的女儿，姓谢。如果谢欣欣像自己说的，杜岚是杜阿胜拐卖来的，那她应该知道收养杜岚就相当于犯了和杜阿胜一样的罪。所以，这一点十分可疑。

　　“警官，我实在不明白，这件事和两起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还要我说几次？”

　　“好吧，”谢欣欣叹口气，继续说，“杜阿胜被判死刑之后，他的五个‘孩子’没地方可住，我们邻里觉得孩子可怜，合计合计，干脆一家收养一个，包括杜阿胜的亲生儿子杜平。不是我们不想把他们送回亲生父母身边，而是当年被杜阿胜拐来的时候，孩子还太小，根本不记事，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住在哪里。”

　　“好，就算真相是你说的这样，但杜阿胜拐来四个孩子却迟迟不出手卖掉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怕孩子出去乱说，落人把柄吗？”

　　“这……”谢欣欣沉默了下来。

　　“所以你在撒谎！”

　　“不不不，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是绝不敢撒谎的，”谢欣欣磨蹭半天，才期期艾艾将实情说了出来，“杜阿胜把几个孩子留下来，是想帮他骗更多的女孩子上当。他常常让孩子在路口站着，假装和妈妈走散，一旦有心底好的姑娘带孩子回家，就着了杜阿胜的道儿了。”

　　谢欣欣说的在逻辑上倒是有可能，但情感上，不知道为什么，陈鹭白始终觉得杜阿胜并非那么坏，这也许是发自潜意识的想法。

　　审问结束后，她一脸疲态地来到办公室，石庭睡着了，发出浅浅的鼾声。她将被子往上掖了掖，而后来到桌边，从堆成小山的资料里拿出标红的那一份，坐下翻看起来。

　　这是杜阿胜的资料，他是死刑犯，所以档案很详细，上面写了杜阿胜的生平：1969年生于湖南祁东县，祖上八代务农，没出过显赫的人，到了他这一代，家里更是穷得揭不开锅。杜阿胜小时候患有小儿麻痹，穷困的家庭付不起医药费，让他落下残疾，打8岁起便被人叫“杜瘸子”一直叫到成年。可他虽然身有残疾，但脑子却特别好使，从小学习就拔尖，实打实的身残志坚。还是由于家里穷，原本已经被湖南大学录取的他不得不放弃上学的机会南下务工。

　　彬都在80年代还是个不起眼的小渔村，但赶上了国家沿海开放政策，发展很迅猛，国内第一批第三产业就是在彬都等地发展起来的。杜阿胜看到彬都蕴含的潜力，决定来彬都发展，可惜雄心壮志在面对现实时脆弱得不堪一击，用人单位都嫌弃他是个“瘸子”，看两眼都觉得烦，最后杜阿胜只能投奔在玉石加工厂做工的老乡。

　　大概是日子过得安逸了，人的野心也会被消磨殆尽。单位效益不错，给大伙分了房，杜阿胜是单身汉，分到一间50平的单间，有了房子，他开始琢磨老婆的事，有了老婆孩子，这一辈子成就了一半。此时老乡为他介绍了一名女孩，长相虽然一般，性格却活泼开朗，讨人喜欢。杜阿胜很快与女孩陷入热恋，之后闪电结婚。此时，杜阿胜的人生来到巅峰，用一首歌形容的话，那就是《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可好景不长，1996年下岗潮，玉石加工厂面临改造，杜阿胜这个没什么用的会计第一批被刷掉。没了工作，妻子对他也越来越看不上眼，一天晚上，毫无预警地，妻子走了，走之前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搜了个遍，包括杜阿胜藏在床板底下的存折，里面有7000元存款，是杜阿胜存着给孩子上学用的。妻子走后，杜阿胜足足喝了一个月的酒，才渐渐把这事忘了，他重振旗鼓，开始寻找生路。

　　好在彼时彬都开始发展出口贸易，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杜阿胜在一家渔场找到了工作。日子有了着落，让杜阿胜产生一种转运了的错觉，可实际上他的厄运才刚刚开始。1997年8月的一天，杜阿胜准备去上班，一开门，却看到门口放着个篮子，里面的东西用一张小被子盖着，似乎还在微微蠕动。杜阿胜心里犯怵，小心翼翼地揭开被子一看，竟是个刚生下不久的男婴。那孩子长得很漂亮，白白净净的，只不过看上去似乎生病了，喘气很急。

　　杜阿胜抱起孩子，正纳闷是谁把孩子落这儿了，不想孩子下面还垫一沓纸，上面还有字。杜阿胜看到上面的字，当时眼泪就忍不住了。原来那是妻子给他的离婚协议书，她已经签字了。末尾还有一封寥寥几个字的信——孩子是你的种，和你一样是个残废。

　　杜阿胜给孩子起名杜家宝，他抱在怀里哄，每天“宝宝，宝宝”地叫着，孩子一见他就笑。可过了几天杜阿胜就发觉不对，宝宝时常发高烧，还呕吐不止，但他还是一个劲地笑。抱去医院给医生看，做了各项检查，末了，医生沉着眉头说：“你这孩子……哎，大概是胎里缺氧，孩子的大脑没发育好，是个傻子。”

　　杜阿胜险些当场昏过去。

　　为了给孩子治病，杜阿胜荡尽家产，该卖的都卖了，可依旧无果。每每孩子冲着自己笑，杜阿胜都哭，哭自己没用，没办法救他。

　　但杜阿胜不死心，决定铤而走险。心硬了，胆子也就大了，他工作之余开始做起拐卖人口的勾当。第一个受害者是土坡村里一个17岁的女孩，杜阿胜在渔场认识的。女孩心也是大，提了句“宿舍里有人脚臭，熏得我吹不着”，杜阿胜就热情地让她来自己家里住。年轻女孩单纯，不知人间险恶，竟然跟着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出来过。

　　渔场每天来来去去的临时工很多，少了一个做饭的女孩也没人在意，这事就这么成了。后来，杜阿胜胆子越来越大，到处拐骗年轻少女，卖往各地，直到赵喜妹事件才东窗事发。

　　陈鹭白合上资料，心里疑云密布：为什么资料里只字未提杜阿胜收养的那4个孩子？到底是资料不全还是谢欣欣在撒谎？

　　她支颐思忖，灯光铺在脸上勾勒成柔和的光影，不知谁看得痴了，说了一句：“你侧脸真好看。”

　　“什么？”

　　陈鹭白回过头去，看到石庭正盯着自己看。

　　“我说，你侧脸真好看，像个女菩萨。”石庭笑眯眯地说。

　　“女菩萨？”

　　石庭嬉笑着做了个鬼脸：“西游记里面，猪八戒对蜘蛛精说：‘女菩萨，我老猪也洗洗’。”

　　陈鹭白这才意识到，石庭讲了个荤段子。她心里纳闷，石庭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嘴滑舌？越来越和楚天河靠拢了。

　　“哦，呵呵。”

　　她象征性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审问谢欣欣有什么收获吗？”

　　石庭道：“我搞清楚了她为什么越狱。其实和你猜的大差不差，谢欣欣2005年杀了虐待她的丈夫，之后入狱，在坐牢的这段时间，她和史仲卿的来往很密切，所以近来发生的事她都十分清楚。她见识到凶手的手段，知道即便人在监狱也无济于事，又不甘心坐以待毙，就打起了越狱的算盘。”

　　“如此看来，她当年入狱明显是怕凶手盯上自己，所以故意杀了于峰。谁都知道市一女监固若金汤，想要在狱中杀人，简直难比登天。她怕死怕成这样，甚至不惜杀人，也难怪她和史仲卿活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