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结案件调查组》金钊有酒

4、硫酸

　　4月3日晚上6点45分，迟昶赶到殡仪馆。

　　黎贝拉正坐在大厅里吃饭，白大褂上的血迹还没擦干。

　　“说好请我吃烧烤的，自己先吃上了？”

　　迟昶一边打趣，一边走了过来。

　　黎贝拉嘴里搅拌着兰州拉面含糊不清地说：“得了吧，今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已经不错了，你那顿烧烤跑不了的，把心放肚子里吧！”

　　迟昶笑了笑，坐在她对面。

　　“你发现什么了？”

　　黎贝拉擦了擦嘴：“走，我带你去看。”

　　两人来到敛房，李峰的尸体正躺在操作台上，身体被盖上了一层白布。

　　黎贝拉掀开白布，指着李峰的致命伤说：“现在能确定的是：死者的确是因为旗杆斜插进脑干造成脑死亡，旗杆和后脑的夹角是32°。我在他鞋底取了些样本化验了一下，发现一件怪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封口袋，里面装着一小撮灰，正是她刚刚提到的鞋底样本。

　　“我发现鞋底有轻微的腐蚀，进行PH检测之后确定是硫酸盐①。”

　　“硫酸盐？”迟昶怔了怔，“鞋底怎么会沾上硫酸盐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你想想下午我们在主席台上看到的那个缺口，十有八九，李峰鞋底的灰就是缺口里的灰。”

　　迟昶支颐沉思，眉头皱成了“川”字型。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主席台上的水泥是因为硫酸盐腐蚀，所以才变得如此易碎。”

　　“对，”黎贝拉表示肯定，“而且那么厚的水泥能脆到踩一脚就碎的地步，我估计浸泡的时间应该不短，大概在3到4个月之间。”

　　迟昶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看来咱们明天还得去趟三中。”

　　翌日，迟黎二人一早就来到三中操场，这次与他们接洽的是一位名叫王青的教导主任。

　　黎贝拉一到操场就直奔主席台，去收集样本。而迟昶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青闲聊起来。

　　“你们这操场真大呀，我看别的中学就没你们这么大的操场。”

　　“哎……”王青哭丧着脸抱怨起来，“要说这操场真是多灾多难啊，前前后后花了半年时间才建成，刚建成吧，又出了这档子事。我就觉得这地点选的不对，风水不好。”

　　迟昶立刻从他话中嗅出疑点：“半年才修好？工期怎么拖那么长？”

　　王青解释说：“嗨，主席台建成以后，李峰的资金链出现了一点小问题，于是工期就拖延了，直到4个月后他的资金链补上，工程才重新启动。”

　　“也就是说，主席台建成后有整整4个月的空白期，之后足球场和跑道才动工是吗？”

　　王青点头：“对，就是这样。”

　　迟昶心中一沉：为什么所有事情都那么巧？昨天黎贝拉刚说水泥要被硫酸盐浸泡3到4个月才能达到一踩就碎的效果，今天就得知主席台被晾了整整4个月。仿佛这些时间点都是人为进行控制的。

　　“对了，昨天的运动会有现场录像吗？”迟昶问。

　　“有的有的，”王青从口袋里拿出一只U盘，“校长说公安的同志们可能需要，就让我随身带着，你看，果然就用上了。”

　　迟昶展颜一笑：“校长真是有心了。”

　　此时黎贝拉已经收集好样本，站在主席台下等他。两人告别王青，便驱车驶往司法鉴定中心。

　　黎贝拉共收集了两份样本，一份是缺口表面的水泥粉末，第二份则是主席台别处的水泥粉末。两份样本先后进行成分分析，结果不出迟昶所料：第一份样本中含有硫酸盐，虽然浓度不高，但足以改变水泥的结构，使其变得松散；第二份样本则完全不含硫酸盐的成分，就是地地道道的混凝土。

　　听完检验报告之后，迟昶面色凝重地问：“这种情况是自然产生的，还是人为的？”

　　黎贝拉回答：“不好说。前段时间未央区有个工厂硫化物超标，被强制关停了，它排出的废气让整个未央区空气里的硫化物含量急剧上升。而三中离那个工厂不远，是个重灾区。再加上今年雨水多，形成酸雨的可能性极大。但我没办法拿到几个月前雨水的样本，不好确定水泥脆化具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迟昶深吸一口气，右手“啪”一声拍在桌子上，果断地说：“这案子，咱得开个会！”

　　时值上午十点，队里其他人已经工作半天了，楚天河才摇摇晃晃地来到队里。

　　一打开办公室的门，楚天河顿时愣住了：屋里窗明几亮，清香扑鼻，所有能看到的地方皆尽一尘不染，他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

　　抬头看了眼门上的牌子——没错呀！

　　正纳闷，身后响起一声做作的干咳。楚天河转身望去，见陈鹭白正站在他身后，咯吱窝里夹着个文件袋。

　　“主任，您来了。”

　　楚天河“嗯”了一声，两人前后脚进屋。

　　陈鹭白将文件袋交给他，说道：“这是迟队交给我的，说复印7份，等下开会要用。”

　　楚天河朝打印机努了努下巴：“那快去印啊，愣着干嘛？”

　　“好嘞！”

　　陈鹭白兴冲冲地奔到打印机前，开始打印文件。楚天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兜了一圈，东摸摸西碰碰，本来想找点灰尘污渍什么的难为难为这菜鸟，谁知一圈下来竟挑不出半点毛病。

　　却听陈鹭白说：“主任，那个旧文件柜放在那里多久了？我看都旧得用不了了，队里怎么不换个新的？”

　　楚天河漫不经心道：“你懂什么？那个文件柜可是镇队之宝，是无数老一辈领导留下来的智慧结晶。对了，你没打开柜子看过吧？”

　　陈鹭白脸上一阵灼烧，心虚道：“没……没有。”

　　“没有就好，”楚天河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这柜子邪得很，每打开一次队里就会接到一件大案。”

　　“您还信这个呢？”陈鹭白吞了口唾液。

　　楚天河冷笑一声，阴恻恻地说：“不单单我，过不了多久，你也会信的。”

　　两人拿着印好的文件来到会议室，迟昶与另外几个同事已经就位，围坐在长方形的会议桌前。

　　坐在迟昶下首的是一名谢了顶的中年男子，当陈鹭白将文件发到他面前时，那人眯着眼睛瞧了她一眼，目光中那份深深的不屑仿佛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我说最近怎么那么不顺，原来是队里阴气又重了，触了霉头。”

　　中年男子阴阳怪气地说。

　　他说完，现场的部分男性像被挨个儿点了笑穴，咧开大嘴笑成了一片。

　　陈鹭白明知这句话是冲她来的，却假装听不懂，反而冲男人们笑了笑。

　　在刑警队这种崇尚阳刚之气的环境里，性别歧视实在太常见了，在美国如此，国内也不遑多让。陈鹭白起初还出声反抗一下，可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她笃信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大家都会尊重自己的。

　　可人群之中有个笑声显得异常刺耳，那就是楚天河的笑声。陈鹭白转头望去，却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但眼神和其他男人的决然不同，似乎有些同情，又有些温柔。

　　接着，楚天河徐徐走近刚刚说话的那名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物悄悄放在他肩上，然后放声尖叫起来：“妈呀，吴队，你肩上有只蜘蛛！”

　　男子急忙侧首去看，这一看不要紧，他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口中大喊大叫，像只行走的尖叫鸡。

　　楚天河笑得前仰后合，指着男子道：“你们听他那声音，跟被门夹了似的！”

　　话音一落，众人又笑作一团。

　　男子甩掉假蜘蛛，气急败坏地朝楚天河杀过来，瓮声瓮气道：“楚天河，你……”

　　“我说吴良副队长，开个玩笑而已，你急什么眼呀，跟个娘们似的。”楚天河嬉皮笑脸地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吴良听楚天河这么说，也不好翻脸，只好悻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楚天河做的这一切在陈鹭白眼里无比高尚，要知道她在ICPO待过两年，遇到过无数次类似的事件，但从未有人替她出过头。楚天河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护犊子，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跟吴良开个玩笑。但不管怎么说，此刻的楚天河在陈鹭白心目中的形象相比昨天那简直是云泥之别。

　　此时迟昶咳嗽了一声，正声道：“好了，都安静一下！我们开始开会。这次这件案子还没定性，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了解一下案情，大家各抒己见，都来发表一下看法。”

　　说完，他将案情以及其中的疑点简单梳理了一遍，再结合黎贝拉的化验结果和自己的推断，隐隐透露出本案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倾向。

　　现场的外勤工作人员都发表了各自的看法，但迟昶却频频摇头，觉得大家都没说到点子上。

　　陈鹭白转头看向楚天河，想看看他的反应，谁知后者竟像块煎饼一样摊在椅子上，鼻中传出阵阵鼾声。

　　迟昶听了太多无用信息，大概有些烦躁，便打开投影仪，将王青交给他的U盘插进去。

　　“这是案发时的现场录像，大家看一下，也许能发现新的线索。”

　　接着，幕布上出现画面。

　　首先是一个校运会的大全景，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学生由老师带领着，或手拿五彩花环，或高举各色彩旗列队在足球场上站好。接下来是校长讲话、教导主任讲话、路人甲乙丙丁讲话……一系列讲话直看得众人哈欠连天。

　　重头戏来了：幕布上出现一名50多岁，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他来到话筒前站定，用高亢的声音说：“同学们好，我是三中操场的捐献人，我叫李峰。”

　　现场掌声雷动，同学们饱满的感激之情仿佛要溢出幕布。

　　迟昶挺直了身子，紧紧盯着画面里的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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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名词解释：
①硫酸盐：硫酸盐会和水泥中的氢氧化钙发生反应，生成钙矾石，造成混凝土体积增大，进而引起膨胀甚至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