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结案件调查组》金钊有酒

12、催眠

　　“反……反着？”

　　杨彬眨巴了下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对方。

　　楚天河解释道：“我的意思的是，你先说最后做过的事，然后一直说到你起床。”

　　楚天河让他这么做是有根据的：如果一个人在撒谎，那么他必定会记不住谎言的具体次序，因此在被要求按照倒序将刚刚说过的事再说一遍的时候，大部分说谎者都会露馅。

　　杨彬舔了舔皲裂的嘴唇，磕磕巴巴地说：“晚上6点我记账，回家；下午3点两个工人打架，我批评了他们；上午11点我去建材市场找合作商谈事情；早上9点我起床。”

　　待他说完，陈鹭白已经忍不住了，一声冷笑脱口而出。

　　“杨彬，你还不承认自己撒谎！你第一次说3月12日上午11点你去了工地，第二次又说去了建材市场，这你怎么解释？”

　　杨彬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摆摆手笑着说：“那怎么可能？”

　　陈鹭白眉毛一竖，正要发作，却被楚天河拦住。

　　“稍安勿躁，听我指挥。”

　　陈鹭白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敢造次，只得按下怒火，悻悻退到一边。

　　楚天河继续审问：“杨先生，你的手下里有没有个叫小张的？”

　　杨彬歪着头猜了半天，最后才恍然道：“哦，你说的应该是张鹏飞吧，有这个人。但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楚天河奇怪地望着对方，沉声道：“是你刚刚告诉我的，你不记得了？”

　　杨彬搔了搔脑袋，空中顿时下起了白雪。

　　“我有说过吗？我还真不记得了。”

　　楚天河隐隐觉察出杨彬的异常，心里虽然颇为奇怪，但表面上从未表现出来，还如平常那样与杨彬说话。

　　“行吧，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你能不能把张鹏飞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有事问他。”

　　杨彬提供了张鹏飞的电话号码，楚天河马上命陈鹭白联系这个人，让他来队里一趟。

　　随后，楚天河吩咐辛勤为杨彬戴上测谎仪，命令他将3月12日做过的事再重复一遍。

　　杨彬不禁来了脾气：“又说一遍？你们是听不懂中文还是怎么的？正着说了反着说，耍猴呢？”

　　楚天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请你配合！”

　　杨彬瞬间焉了下去：“有话好好说，你别急呀！”

　　接着，他将3月12日做过的事又说了一遍，内容跟第一次他说过的如出一辙，毫无差别。在他说话的同时，测谎仪的屏幕上划过顺滑的曲线，这回连辛勤也觉察出不对，低声对楚天河道：“楚主任，他好像没撒谎。”

　　楚天河眉头紧锁，心里甚是不甘，又让杨彬将事件次序倒转说了一遍。

　　诡异的情况发生了：和上次一样，在杨彬倒序时，他仍旧坚称3月12日上午11点他去了建材市场和客户谈生意——而非在正叙时他说的，去工地和张鹏飞开会。他经历的事居然会随着叙述次序的不同而发生转变，这点已然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屏幕上的曲线依然没有太大波动。这就说明，他并没有撒谎，而是真心相信这两种情况全部发生过。

　　楚天河瘫坐了下去，手中的圆珠笔被他“啼嗒啼嗒”按个没完。

　　辛勤忍不住问：“主任，这怎么回事啊？”

　　楚天河抿了抿嘴唇，拉着她离开接待室来到走廊外面，掏出手机，给她看审问录像。

　　“你看，这是杨彬刚开始时回答问题时的状态。”

　　辛勤接过手机，看到视频中的杨彬说：“他是我老板，我们关系不错。在我眼里……他为彬都人做了很多好事，大家都说他是个有良心的企业家。”

　　楚天河分析他的语言组织方式：“他先说‘他是我老板’，然后才说‘我们关系不错’，这是一种前置限定。其实他的真实想法是：‘他是老板，所以我不得不和他维持不错的关系’。第二句，我明明问的是他个人是怎么看李峰的，他却偷换概念，回答我群众是怎么看李峰的——这是典型的插入式语序，意思是‘我对他的看法很糟糕，但我不能说’。”

　　辛勤像听天书一样看着对方，痴愣愣地摇摇头。

　　“楚主任，我好像不太懂。”

　　楚天河抿了抿嘴唇，说道：“我的意思是：前期的问题，杨彬一直在试图隐瞒自己的想法，但这起码证明他的认知能力没有问题。直到我们问起3月12日那天的事时，他才开始说真话。但结果你也知道，他所说的真话产生了自相矛盾的现象。这种现象心理学上有个正式的名字，叫认知障碍。但奇怪的是，他的认知障碍现象似乎只集中在3月12日这一天，其他时间却是正常的。”

　　辛勤耸了耸肩：“对啊，这是为什么呢？”

　　楚天河咬着牙关，下颌角鼓起一个小包。

　　“我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人为的。这个人要掩盖杨彬3月12日真正所做的事，所以故意扰乱了他的记忆。”

　　辛勤觉得不可思议：“记忆……还能被扰乱？怎么做到的？”

　　楚天河沉声道：“催眠！”

　　接待室的门“吱嘎”一声打开，门缝里探出一颗卤蛋般的脑袋。

　　“警察同志，你们问完没有，我能走了吗？”

　　楚天河抬腕看了眼手表——下午4点，时间的确够久了。他从内袋里掏出一只狼烟手电捏在左手里，右手伸出去示意要同杨彬握手。

　　“谢谢你的配合，今天辛苦你了。”

　　杨彬露出一副职场假笑，抓住他的手握了握。

　　“没事没事，你们需要的话……”

　　话刚说了一半，楚天河突然将手肘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收，杨彬猝不及防，险些一个趔趄扑进楚天河怀里。

　　骤然间，一束手电光照进杨彬眼中，随之而来的是楚天河纶音一般的催眠指令。

　　“这道光有特殊的效果，它会使你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杨彬恍惚中看到摇曳的光线，似乎真有一股困意排山倒海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楚天河继续说：“光里有一道门，门牌号上写着312，这代表2018年3月12日。你打开门，走进去，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楚天河立刻绷紧了神经：“那女人是谁？”

　　杨彬半睁着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不知道，我好像认识她，又好像不认识。”

　　楚天河意识到刚刚那个问题问得有些着急，便换了个方向：“那个女人在做什么？”

　　杨彬顿了良久，才说：“她对我做了个手势——嘘。”

　　“嘘？”楚天河和辛勤对望一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辛勤想了想，将食指放在唇中央，低声道：“是不是这样？”

　　楚天河点了点头，转而又问了杨彬几个问题。但出人意料的是，对方居然拒绝回答，说“那个女人”不让他说话。楚天河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得结束催眠。

　　“好，现在，你脚下出现了一辆轨道车。我倒数三个数，轨道车将会带你离开那间屋子回到现实，然后你会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3，2，1！”

　　指令结束，杨彬睁开了眼睛。

　　楚天河还握着他的手，脸上无比轻松，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谢谢你杨先生，以后我们可能还会麻烦你，希望你能继续配合警方的工作。”

　　杨彬愣怔稍许才恢复神智，职业假笑重新回到他脸上。

　　“应该的，那我先走了。”

　　两人送杨彬离开，楚天河前一秒还展颜而笑，后一秒却愁颜不展。辛勤第一次看别人催眠，觉得甚是新鲜，缠着楚天河问东问西。

　　楚天河心里烦闷，正不知道如何发泄，辛勤却自己撞到枪口上来——那可就对不住了。

　　“你想学催眠是不是？”楚天河冲她挤了挤眼睛。

　　辛勤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楚天河朗声说道：“这催眠啊，有讲究。讲究什么呢？讲究同理心。你想啊，你要催眠一个人，首先是不是要让别人相信你？那怎么让别人相信你呢？”

　　辛勤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地问：“对啊，怎么做呢？”

　　楚天河摸了摸稀稀拉拉的胡须，意味深长道：“你要自己相信自己。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想让别人相信你，这不扯淡吗？”

　　他四下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聚焦在窗台上一只刺猬玩偶。这是队里的吉祥物，寓意“辞畏”，取个谐音，告诫警队的同志们消除畏惧。每次出勤都有喜欢讨彩头的同事摸一下这只刺猬，本来白白净净的小家伙现在变得乌漆嘛黑，像个叫花子。

　　楚天河将刺猬放在辛勤手心里，说道：“喏，拿着这只刺猬，不断对自己说‘我就是刺猬’，等哪天你成功了，你的一只脚才算迈进这行的门槛。明白了吗？”

　　辛勤郑重地捧起刺猬，像捧着一件圣物，口中喃喃念道：“我就是刺猬，我就是刺猬……”

　　楚天河拍了拍她的肩。

　　“嗯，加油，你一定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