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缅桂为烨

2、人命

　　离南境不远的徐州城小客栈内，店里的小二正在干活，眼睛看着自己的抹布，也不曾眨下眼，手上重复着擦桌子的动作，擦了好久，也没见他换块地方。直到店里的账房先生唤他，“来客人了！”他抬起头，看见来人，心情甚至有些激动，这客栈地处偏远，现在又不是什么好时候，快入冬了，偏偏南北交战，往常来游山玩水的客人也没了。
　　“二位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二偷偷打量着这两个人，穿的一模一样，大约是兄弟二人。稍微高一点儿的那个手里拿着剑，矮一点儿的那个腰上还别着根鞭子，账房伯伯早跟他说了，惹谁不能惹有武器的。何况带鞭子的那个还一脸愠色，眉头皱得颇紧，一双凤眼更是带着不善的眼神，噫，真是可怕。
　　“先给我们上几个菜，再要两间上房。”长得高一点儿的那个开口了，声音倒不像那些恶霸，像那些个富贵人家养的小公子。啊罢了罢了，赶紧催后厨做菜了，来客人啦！
　　二人正是顾家兄妹。顾熹微扯过茶壶倒水，又“咣”一声把茶杯重重敲在桌子上，“哥，喝茶！”一开口，是掩藏好声线的少年音色，然后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盯着她哥，一副凶狠模样。“嗯。”顾南星连个眼神也没给她，拿起那杯茶，轻轻地嘬了一口，他这副茶楼听戏的模样倒让顾熹微急的跺脚，“哥，那是条人命！”顾南星听到这话，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不是你的事，别管。”
　　来上菜的小二听到“人命”俩字，又看面前长相清秀的小哥愤恨的眼神，手有些抖，只盼着赶紧上完菜溜掉。谁曾想那小哥力气怪大，一掌拍在桌子上，本来就不结实的木头差点儿碎了，小二捧着菜盘的手一抖，哐啷一声把菜吓掉了。听到动静的那位冷静少侠往他这二撇了一眼，说到“小哥重做就是了，不用管我这混子弟弟。”
　　顾熹微简直要疯了，咬着牙想，她哥对陌生人尚且这么温柔呢，怎么干得出漠视生命这种事来。“先把饭吃了，我们再商量。”“不行，哥，我还是得去看一眼。”语罢不等顾南星回话，逃一样的跑出了客栈。
　　她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徐州城内一座破庙里，进了内殿，急忙往佛像背后跑去，却看见原本奄奄一息的男人已经坐了起来，盘着腿在运功，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呼吸并不平稳。顾熹微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她蹲下来打了一巴掌这人的手，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喂！你现在这样不能贸然运功的！仔细把你的命给运没了！快睁开眼睛！”面前的人睫毛抖了抖，睁开了眼睛，按住顾熹微的手，“别···别晃了，我要散架了。”顾熹微放在他肩上的手瞬间顿住，又连忙看向他那只按住自己的手，温度有些高。
　　“你发烧了，放手，我先去外面给你买点儿药。”她站起身来要走，却不料身后的男人抓着她不放，她甩了甩，没甩开，又蹲下来对男人说道“你放心，我不走，我买完药就回来。”男人似是很难受，皱着眉头，嘴唇疼的发白，头发散在身后，原本月白色的衣袍被划得像个破酥包，身上 有好几处划痕，血渍已经干了，最严重的是左臂上插着的箭头，到今日还在渗血。
　　发现他的时候，顾熹微还没到徐州城，在城外的小山包上，就看见他躺在地上，被一个身穿绛紫色衣袍的人拿剑指着喉咙，刚下山的顾熹微心中满是侠义之情，人，她肯定是要救的，便甩开了拉着她的顾南星，直冲上前吼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贼人还敢行凶？”不料那贼人连个正面也没给她，直接施展轻功，跑了。顾熹微实在不忍看着他自生自灭，便一路又背又拖，带他来到这座破庙里。至于为什么是“又背又拖”，顾南星说了，谁要救人，谁来背。
　　她不忍再用力，轻轻地拍了拍这人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说道，“乖，把手放开，我一会儿就回来，不会丢下你的。”这人支起身子，费力地凑到顾熹微旁边，开口“袖，袖子，药···”
　　顾熹微连忙摸进他袖子里，触到他烫的不像样的皮肤，连忙拿出来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丸药给他服下，又喂了他点水。看着他因为吞水而上下滚动的喉结，顾熹微有些泄气，自己对着个病秧子，居然还能花痴起来。不过，这人的模样，确实长得挺好的。刚刚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一双瑞凤眼，里头不含情绪，因着疼痛，眼睛里有些泪光，脸上是发烧留下的腮红，一个男人，居然长的比她还要秀气。此等美人，不救等着香消玉殒，可不是她的风格。
　　思及此，顾熹微摆正他的身子，想着渡些内力助他散热，快快吸收药性，便收起玩笑的眼神，专心运功。可是顾熹微有些搞不懂，刚才探去，这人的内力很是浑厚，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容易受伤，要么那个绛衣人是高手，要么就是他不想还手。良久，他的呼吸稳定了下来。
　　此时，有人推开了殿门，朝里面走来，步伐不急不缓，手里还提着东西，碰撞出声音来。顾熹微自然察觉到了，连忙掐了那人的手一把，让他屏息，自己躲到柱子背后悄悄看去，却撞进一个责备和担心的眼神中去。这倒让她觉得安心，收了自己的鞭子，大方走了出去，“我哥果然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别耍小聪明了，先帮他把箭头拔出来。”
　　“好嘞哥！”顾熹微连忙狗腿，取了些干草生起火来，烤着小刀。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顾熹微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多管闲事要救人的事儿，满口答应着“肯定的！”又看着哥哥走进，研究了一下这人的伤口，“好在箭尖无毒，有些小倒刺，也不是很难处理。”言罢将带来的酒往伤口上一到，又拿起刀来，片刻就取出了箭头。顾南星看着这人，整个过程中，除了拔箭头时哼了两下，竟没有叫出声来。“好了微微，走吧。”
　　“把他丢这儿？”顾熹微原以为顾南星是真打算救他，现在倒好，只救了一半，又要走？
　　“不然，让他跟你去接王大人回家？”
　　“王大人都死了，”看着顾南星微怒的眼神，顾熹微把接下来的话憋了回去，狠下心来想，反正他烧也退了，伤也包扎好了，应该能活下来，反正招惹谁也不要招惹自家这颗百年老树。
　　二人走后，原本闭目休息的“破酥包”睁开眼睛，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瞟了一眼放在自己脚边的三个馒头，喃喃道，“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