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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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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第八年十月初,少年在江边的巨石上负手而立,脚下是奔涌的江面,两岸是高耸的峭
壁。秋日的猎猎风将他的衣摆吹起,发丝有些凌乱,身姿却挺拔,他向后面不远处的人招手,“微微,过来。”话音落,朝他的方向奔来的人,腰间带着块三指宽的玉佩,跳动在红色的腰
带旁,上面仅写着一个字——“微”。这人与少年并肩站定,伸手摆正了玉佩,随即看向站在巨石
上一动不动的少年,嘴巴动了几次,最终还是没开口。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少年看向身边人腰间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玉佩,只不过自己的中间刻着“星”,神色有些说不清的复杂。这人开口道,“哥,你怕吗?”这声音清脆,是个女孩儿,但她却做男孩儿装扮,长衫用腰带系着,长发如瀑,直接束成马尾挂在身后,随着山间的风,飘了几缕在旁边少年背着的手上。少年伸出手,挡住炙热的阳光——“怕,好像没用啊。”女孩儿点点头,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站着,直到太阳隐去在山间的树林中。
傍晚,晚霞爬上南境的天空,连空气都变成晚霞一样,或橙或紫的颜色,温柔的很。
“哥,我们烤土豆吧。”女孩儿看向身边比她高一头的少年。
“好啊,我去叫上程家小子。”
“嗯,我先去老地方等你,他要是再磨蹭就别等他了。”
两人话间的语气倒和以前一样,好像今天下午那句颇为严肃的“怕不怕”,是别人的事儿,他俩还是南境里天天烤土豆吃宵夜的少年。
离江面不太远的地方有个小山洞,里面摆满了他们几个小屁孩的童年,站在洞外看去,最显眼的墙上有些花啊叶啊甚至小虫子做的标本,地面上用石头堆了一个小灶,里面是些燃尽了的干柴,女孩走近,轻车熟路地把柴火撇成小灶能容纳的长度,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火折子,挑了几个灶边从地里挖来的土豆,漫不经心的丢进去,拿自己衣衫下摆擦了擦手,双手悠闲地放在头后面,坐在小灶旁用干茅草堆起的地方,闭上了眼睛,准备等其他人来。又觉得光线太亮,扯过一片树叶,把脸挡上,这才安心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儿,土豆在小灶里被炭火焖出独特的香味,有的甚至皮也破了,叫嚣着要回到地面上。女孩儿把他们用树枝戳起来,放在灶的外围保温,而这时,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今晚过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们兄妹二人了。”来人身着兽皮毛领做的短衫,提着两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酒,踩着冬天才要穿的鹿皮靴,身后跟着个素色衣着的小姑娘。这个兽皮人好像脸上已经被热出潮红的颜色,但还是因为娘亲的要求不能脱掉,许是通身的燥热让他烦躁,又许是女孩儿自顾自发呆,没理会他,他忍不住踢了女孩儿一脚,吼道“顾熹微!你还不赶紧给小爷把土豆皮剥好,在这扣什么手指呢?”
女孩儿怒了,“程二狗,你给小爷把猪蹄放好了!要吃自己拿,爷可不伺候你。”被他叫“程二狗”的男孩儿和她一般,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最是激不得,但他这次却没闹,而是安静坐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一把脱掉自己的兽皮衣服,拿起一个土豆来细细剥皮,又听见身旁的少年说“总会回来的。”程二狗终于笑起来,“哈哈,谁说不是呢?哪有一辈子不回家的啊?来,南星,尝尝我家小妹新酿的酒。”
顾南星看向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小口小口吃土豆的女孩,又扫了她旁边一眼自家这个狼吞虎咽,差点儿噎死自己的妹妹,感叹了一句“你今生有这么个妹妹,温良贤淑,还会酿酒,比我家这个,啧”话还没说完,就收到自家妹妹一记眼刀。“你瞪什么?哥说的是实话,你要是有人家小雨一半省心,我做梦都要笑醒了。”许是今晚喝了些酒,顾南星喋喋不休,向程二狗控诉顾熹微有多么为女不淑,顾熹微听着也没恼,拿过酒杯喝了一口,小雨酿酒的技术越来越好了,这酒初尝带着点梅子的涩,在咂巴两下嘴,就能体会到带着清香的果味。
顾熹微戳戳自己身边那个,从坐下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反而时不时瞟自家哥哥两眼的小妹妹,端详起她来——头发挽成两个可爱的包子缀在头上,刘海儿和她人一样,都是顺毛的,鬓间的碎发时不时被风吹一吹,会挡住她比家里的大黄还干净的一双杏眸。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她转头看向顾熹微,笑了笑,“姐姐此去,万事小心,小雨等你回来。”顾熹微偷看被抓包,却并不尴尬,反而凑到她耳边,“你放心,我帮你看好顾南星,绝对让他清清白白的回来找你。”被她调侃的程柏雨脸上立刻染上比方才的晚霞还要好看的一抹红色,连耳后也不能幸免,她揪着顾熹微的衣袖,好像很难为情,但又坚定的靠近顾熹微的耳边,“那姐姐,别反悔哦。”顾熹微最受不了别人在自己耳边讲话,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薄唇勾起一抹坏笑的弧度,没再说话,一双狭长的凤眼在火光的流转下转动着,她们对面的两个少年,都各怀心思。一时间,这个小小山洞里,只能听见几人碰杯的声音和木柴燃烧时,噼啪的响声。
“不能再喝了,”顾南星推拒了眼前摇晃的酒杯,“酒多,误事。”顾南星起身,拉着顾熹微要走,听见程二狗一句“也罢,你一直跟个木头似的。”他脚步顿了顿,却未转头,径直出了山洞。将有些微醺的顾熹微安顿好了之后,顾南星坐在门槛上,望着自家四四方方的这个小院子发起呆来。“小雨酿的酒,后劲可真大啊。”顾南星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望着程家院子的方向,微不可闻地轻声念了句,“再见。”
夜深了,程二狗怎么也睡不着,随意披上一件外袍,微微用力,坐在了自己院中那颗几人合抱粗的大树上,看着寂静而饱满的星空,想起了这几个月动人心魄的大事。先是顾家叔叔匆匆去了南边,只留下一封要自己父亲好好照管境内适宜的书信,说是岳父有难,不得不去。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一个月不到,顾家叔叔居然当了南方主帅,上了战场,还决绝的很,让家人都莫要寻他。可近日又收到密信,说是叔叔在和北边的蛮子打架时,丢了只手臂,说来也奇怪,本该吓得睡不着觉的顾家婶婶,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参加长老会议就参加,该洗衣服洗衣服,正看的他一头雾水呢,更迷惑的行动又来了——要顾家那兄妹俩下山去帝都,接个死人回来。程二狗心想,让顾南星去嘛,无可厚非,这小子也不是第一次下山了,往次的事务也处理得挺好,像个小老头一样在那些人里周旋,颇有几分他二狗的风采。可顾熹微算怎么回事?顾熹微那性子,炸药似的,行事也不像个女人,连美人计的边儿都凑不着,下去干啥?山下有烤土豆吃还是怎么?程二狗越想越觉得烦,最近他爸妈也不怎么在家,和顾家一样,也跟南边朝堂有什么关系,真是烦人。他只希望顾南星早点儿回来,他不在,连个打架的人都没有。
“啊嘁!”程二狗揉揉鼻子,惊觉自己居然躺在树上过了一夜,他轻盈地施展了下身体,准备从树上跳下来。当他的脚接触地面那一霎那,突然一声鼓响让他没站稳,摔进了昨天刚施过肥的花圃中。“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心想,那兄妹二人已经敲了鼓了,估计现在门已经开了,要赶快去找他们才行。一路带着“佐料”飞奔,路上留下不少泥点子。还隔着老远,他就吼“喂!南星!等我啊!”那兄妹二人做同样装扮,没带玉佩,皆身着布衣,挎着包袱,顾熹微腰上缠着长鞭,顾南星手里握着剑。看样子站在门口好久了,应该是在等他。“啊啊啊啊啊,你太臭了,怎么用这么别致的方式送我啊,二狗,你是不是疯了?”顾熹微连忙让他滚远点,但嘴角带着笑。顾南星也是,笑着说“走了啊,勿念。”两人极有默契地施展轻功,从悬崖上跳下去,顺着江边跑去,身形隐在树林中。程二狗这才感受到自己身上销魂的味道,顿时难受了起来,看着下面奔腾的江水,他也没犹豫,学着兄妹二人的姿势,跳了下去,让江水清洗下自己,顺便觉得昨晚的自己矫情,走了就走了呗,小爷稀罕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