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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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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三,下了一场秋雨。
暑热一夜间都退了,医馆倒忙了许多,换季时老人孩童总易得风寒。
这个秋天不太平静,洛阳周边常有武林门派被灭,从七月初到今,隔几天就有一户,时间久了传出来刺客武功都是西南苗疆的路数。
多事之秋,阮青赶紧去武馆聘请了两位护卫,闲暇时练练基本功,她也不指望能习武入门,只当成强身健体罢了。
毕竟是大价钱请的专业保镖加健身私教,不过几日,阮青都觉得多有裨益。
普通人离江湖仇杀还是遥远,讨论起来也没什么顾忌,反正杀不到自己头上。医馆来往人多,有时候也能听到些真真假假的流言,再后来连她都知道杀手只有两个人。
洛阳宵禁更严了许多。
但凡带点脑子的,也知道该离开洛阳了吧。
手上药杵未停,脑子里却杂七杂八想了许多,诸如秋雨后桂花应该都落了,防风、羌活、白芷明日都要再进一些,洛阳城外的林子里说不定也采得到,然后她想到了那两个小小的浑身是伤的少年。
还是现代好啊,现代的话,那么大的孩子要考虑的只有家庭作业和期末考试,平日里打篮球,网吧开黑,流一身汗回家。
阮青叹了口气。
古人歇的早,天还没黑,病人都走了,阮青准备让人关了大门,就听着一声“青姐姐”,有些熟悉,她抬头来看,是祁远。
小少年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看着像谁家跑出来的孩子,脸微微红,站在那朝她笑得有点羞涩。
实在是不像杀手刺客,这样走在大街上看着还很安全,阮青默默想。
“这是我远房表弟,无事,你们该回的回家吧。”学徒们都退了,祁远从怀里掏出来一叠东西递给她,阮青接来一看,是一叠银票,加起来有两千两。
她满脸疑惑,把银票塞回他手里,“小远你给我钱做什么?”
祁远不接,“这是上次的诊金,上次没有给青姐姐钱。”
阮青望他身后,又觉得连昭那种冷淡性子果然不会来,“你哥知道么,挣点钱不容易……”
“昭哥让我送来的,我们明天一早准备离开洛阳了,昭哥让我趁着人少给你送来,他说……”祁远揉揉脑袋,“说不能欠女孩子东西。”
没想到连昭那张阴郁臭脸,说的话还挺幼稚,阮青笑出声来,便将银票收了。
见他们有了离开洛阳的打算,阮青也不用再提醒,便给祁远端了一碟子蜜饯,她再给他们准备些药,外伤、止血、消炎、解毒,还有伤寒,啧……这么想这俩孩子活下来真不容易。
祁远小心翼翼拿了颗梅子塞到嘴里,眼睛眯起来,腮边鼓得像小仓鼠,让她一时生出些投喂的快乐。
难道薄玖给她塞零嘴就是这种心理?
“小远你的伤好了么?”
祁远动一动肩膀,嗦一口嘴里的梅子,点点头,“青姐姐真的很厉害,这次伤的最重,可我好的最快,只是偶尔有些疼,动作小些都没什么事的,你看——”
“毕竟是伤筋动骨,你哥也是,起码要修养一个半月,身体亏损太厉害,就算年轻,以后也容易留下后遗症。”
祁远垂下眼,过了小会又抬头朝她软软地笑笑,“没关系的,我们一直都这样的,”他把梅子核吐在手心里,朝四周望望,找到她扔药材渣子和废纸的箱子,把核扔进去,便不再拿蜜饯,坐在她身边看她抓药写方子。
甜的东西,只尝一颗就好了。
“青姐姐……”
“嗯?”
“青姐姐你字真好看。”
阮青笑起来,前世她的字也是狗爬字,穿越之后为了写方子不丢人,很认真练了许久,是骨力遒劲,爽利挺秀的柳体,小远这孩子吧,可爱就可爱在夸人能夸到点子上。
“青姐姐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和哥哥最好的人。”祁远犹豫了一会,还是想要在离开之前同她说。
阮青把一包药麻利包好,闻言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的头发软软的,不像连昭,她趴在他背上的时候被他粗糙微枯的头发甩到脸上过。
虽觉得无用,阮青还是没忍住,劝他说:“以后若有机会,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做些其他事情吧,你们还小,日子还长着,有我帮得上忙的,也可以悄悄来找我……不过最好还是不来洛阳了,这地方……唉!”她叹了口气,觉得准备的药还不够多,便又加了许多。
祁远点点头,眼里好像有些向往,转瞬嘴角又垂了下来,“昭哥前几天也这么说,他就比我大四岁,只说我还小,他不也小嘛。”
倒像是连昭的性格,她笑着写方子,然后笔尖一顿,问道:“你哥也让你找地方隐居?”
祁远点点头。
“他什么时候让你来找我?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今天早上同我说的,昭哥的面具不能摘,他不好在白天出门,平日里都是让我出去,不引人注目,昭哥已经在城外等着我了,我们明天早上汇合。”
阮青看看那叠银票,凑上去闻了闻,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她对味道比常人敏感,才闻得出来。
“你哥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昭哥不让我看,他说姐姐的药很有用,他也快好了。”
阮青把笔搁回架子上,眼前忽然出现连昭那截漂亮下颌,和紧抿的苍白的唇。
他拢共只和她说了两句话,还在变声期的半大少年,嗓音沙哑,高又干瘦,看着阴鸷冷淡,可到底没有伤害她。
“你哥将你护得很好。”
阮青揉着眉心,外面天色昏暗,再有半个时辰,城中就该宵禁了。
她有些踌躇,这事同她没什么干系,她该留祁远吃顿晚饭,或者留他住下,明天天一亮就能让他自己出城,然后便不会再有什么然后。
连昭算的很好,他没有打算把她牵扯进来,只除了走投无路时让她给祁远治伤。
他算准了她胆小,还有些医者的仁善,所以不管她能不能猜出他的用意,都只会收留祁远一夜。等他死了,洛阳追捕的力量减弱,祁远离开就不成问题。
她甚至想到,他也许,早就把黑云放到了城外,等着带祁远远走。
两千两银票是谢她,或许也是求她。
极淡的血腥味好像绕在她鼻尖,阮青轻易就想起来那个夜里,连昭瘦到硌人的背,还有被血濡湿的夜行衣。
她离开荒庙的时候连昭还没醒,歪着头靠在墙上,她悄悄凑近看了一眼,明明是那样年轻的少年,露出来的脖颈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疤,鬓角居然微微发白。
阮青攥紧了手,回过神时掌心已经有了一片指甲印。
她有些黯然地扯了嘴角,如连昭所想,她确实是做不到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