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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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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现在克帝滋正值漫长的冬季中。基地里的生活简单得近乎枯燥,大家刚开始工作时的新鲜感随着日复一日程序化的操作被慢慢消磨殆尽。即使作为主管的雅美安和科尔为大家想尽办法提振情绪,但毕竟在这个深山里可用来娱乐的东西几乎为零。尤其当卡勒姆山林进入冬季时,湿冷雾气环绕山间的频率和时间逐日增多,加上同时在缩短的白昼,可以呆在室外的时间变得极为珍贵——而在这样的时间里,研究员们的首要任务是对夏文斯飞行能力的日常测试,这是一项仅在室内操作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难得遇到晴天,研究员们互相簇拥着来到室外。除了夏文斯以外的人都全身裹着厚实的外套,这些衣物是上个月从总部运来的补给里找到的。发放给研究组的大衣依旧是白色外观的设计,除了两件银边装饰的高级制服,其他人则都是蓝色条纹的中级制服。而相对研究员臃肿的冬装,管理组的黑色长风衣则显得威风十足,为了方便室外检修和后勤管理工作,制服采用了轻薄又昂贵的特殊保暖材质。这不公平的待遇一度引起了两方阵营好一阵子的唇枪舌战,当然雅美安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清楚大家其实并不真正在意这些皮囊,而只是在为乏味的日常工作增添一些乐趣罢了。
相较之下,雅美安更在意冷藏库里莫名其妙消失的那些火腿,她强烈怀疑主厨大叔正在她鼻子底下给艾猗尔和夏文斯偷开小灶。冷藏库的密码只有三个人知晓,除了她和科尔,就只剩主厨一人。科尔平时与威家姐妹接触甚少,自然洗清了嫌疑。虽然麦斯曾表示她们每日的运动量正随实验进展而逐渐增加,适量多补充些蛋白质有利于肌肉组织恢复。但这并不能给“私下投食行为”的开脱。“等让我抓到证据,你们个个得给我吃三天的甜菜根汤。”雅美安盯着装模作样乖乖往嘴里塞蔬菜的两只,心里暗下决心。
另一边迪蒙德·萨孚实际并没有利特恩姐妹开始想的那样糟糕。他除了平时嘴上不断在跟麦斯过不去之外,有意识地回避着与雅美安的接触,也许他终于意识到与这个强势女人作对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实。尤其是在冬季所有人都被冷空气困在室内的情况下,若肆意挑起事端,可谓无处可逃、自寻烦恼。撇开糟糕的品行不谈,萨孚在工作时的确展现出与自身名号相符的实力。尤其是他对实验有条不紊的策划和对细节近乎完美的把控,在共事的过程中也吸引了几个年轻的研究员主动提出希望跟随他,近日甚至开始称呼他为“导师”。麦斯认为这是好现象,不同的思考方式,可以为将来实验的重头戏提供更灵活机动的研究方向,而不仅局限在她个人计划的框架之中。但雅美安则一直对此保有警惕的态度,毕竟公开与她们作对的人正逐渐扩张自己的势力,并不是件能放任不管的事。
管理层季度例会的日子近在眼前,所有重大项目主管和分公司负责人将从各个城市回到克帝滋总部聚集。然而就在利特恩姐妹临行的前一天,项目管理组收到了总部发出的统一通知,要求科尔·诺克代替雅美安回总部参加例会。高层的这一决定大家毫无头绪,科尔在主动联系杰德后再次确认了这一信息。对方表示组织这边考虑到科尔调动之前管理的各项任务还需进一步对接,仍有大量扫尾工作需要他完成,因此这次例会他有必要亲自参加。雅美安并没反对上面的这一决定,她觉的自己也有必要留下来监督萨孚。毕竟例会将持续三天之久,在这期间研究组将缺少麦斯的领导,而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正是萨孚想要的。同时她也希望科尔能借此机会回家看望家人,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团聚,而造成这一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杰德对两姐妹的担心导致的。说到这里,原本仍心存顾虑的科尔似乎也放弃了回绝例会的想法,毕竟他一直对瑞弗莉那个女人的话耿耿于怀。
例会当日凌晨,总部派专机前来接应科尔·诺克和麦斯·利特恩。因为基地里的大家都还在睡梦中,只有雅美安和威家两姐妹前来给他们送行。上机前雅美安例行公事般抓着麦斯叮嘱许久,毕竟这是妹妹第一次负责项目且参加这么重要的高层例会。一旁的艾猗尔则在最后补充说让麦斯一定记得带肉食回来。夏文斯则若有所思地偷看着科尔庞大的背影,她依旧没有从那日餐厅的遭遇缓过神来。
当专机轰鸣着从三人视野中消失,她们伫立在原地,久久凝视着山脊上方刚刚泛白的天空。突然艾猗尔听到身后有细小的异样声音,但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确认来源,三颗麻醉弹瞬间击中了她们。雅美安和夏文斯应声倒地,艾猗尔在昏死前挣扎着看清了袭击者的面孔——迪蒙德·萨孚,和追随他的几个年轻研究员。
此时直升机上的麦斯正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阵阵水雾,在白雾之下是卡勒姆山脉广袤的针叶林带,这些高大的树木遮掩住了地表上的所有事物。老师在她小时候曾经多次警告过她要远离这片蛮荒的群山,如果有人不慎迷失在黑森林里,几日之内就会沦为野兽们腹中的残渣。
“你们两个真的好安静啊。”耳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让科尔心头一紧。瑞弗莉从前面驾驶舱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向他们招手。
“怎么是你?”科尔用近似低吼的声音质问对方,让麦斯有些不解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给,这是你女儿让我捎来的点心。”瑞弗莉抬手扔给科尔一个粉色的小纸包,“她让我转告你,晚上早些回家,她和妈妈准备了你最爱的蜜汁烤牛排。”说完又转向麦斯,“主管说他一整天应该都不会有时间见你,不过他希望能和你一起共进晚餐。”
“好的,谢谢你。”麦斯对瑞弗莉回以微笑。印象中老师的这个助手是个时刻充满能量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时不自觉的就会被这种乐观的性格所感染。外加瑞弗莉很懂得察言观色,总是能在适当的时间为人分忧或提振情绪。至于科尔对她的态度……应该是两人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吧,麦斯这样想到。
科尔有些不情愿地小心拆开粉色纸袋,里面是手工做的可爱小熊饼干。“一起吃吧。”他伸手递给麦斯,脸上隐约泛起一片红晕。
身边的冷空气让雅美安逐渐苏醒过来,低温和药效让导致视线模糊四肢无力。她艰难地环顾四周,这里竟然是冷藏库,从自身的状况来看应该被困至少一小时以上。通讯手环不知被谁取走,身侧的枪支也不翼而飞,冷库内壁的开启装置则已被人蓄意破坏。当意识完全清醒后,恐慌的情绪源源不断地涌,出让她的心脏狂跳不止。雅美安对外面正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焦虑促使她开始冲着各个方向大声叫喊,脑海里迅速闪过各种糟糕的可能。然而声音完全无法穿透坚实的墙壁,意识到这一点的雅美安双手紧抱胸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敢对主管下如此狠手的,除了仇恨利特恩的迪蒙德·萨孚外她根本想不到第二人。自己被单独囚禁,也就意味着艾猗尔和夏文斯也同时遭到了袭击,并且此次事件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她们两个。只是雅美安想不通萨孚是如何得到冷库密码的。但现在这些都是次要的,问题关键是她该如何脱困。她打量着四周开始寻找可以暂时用来保暖的东西。
潜意识里艾猗尔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像是身处无底的深海。她想要活动手臂,但无论怎么努力却毫无效果,身体还是软绵绵地漂浮在一片漆黑里。这让她明白过来自己是在昏迷中,而刚才被偷袭的一幕跃然眼前。在她因激怒而血脉偾张的同时,周围仪器的警示声传入耳内,有人大喊着什么。突然脊柱上传来钻心的剧痛,强烈的疼痛使她迅速苏醒过来。艾猗尔发现自己正被泡在实验容器里,她眼前是一片充斥着气泡的黄色液体,挣扎让周围变得浑浊不堪。她奋力摸索着,当一只手抓到容器边缘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拉出水面。银色的双瞳此时已完全睁开,迅速锁定室内每个人的位置。艾猗尔向前一跃,一手抓住最近那人的衣领双脚将其头部踹进墙内,另一只手夺过他口袋里的钢笔用力甩出瞬间撕裂远处男子的小腿筋肉。就近的高个家伙抓起解剖刀向她冲来,艾猗尔双手撑地一脚踢进他的喉咙来者应声断气昏死过去。最后剩下瘦小的女人惊叫着踉跄跑向实验室门,被艾猗尔从身后扑倒在地。
“她们在哪?限你三秒。1……”
“利特恩被关在冷库!48号在楼上实验室!”
艾猗尔瞥了一眼女人的手环,距她们遭袭的时间已过去三个小时,雅美安在零下二十度的冷库里应该还能坚持,现在找到姐姐是最首要的。随即那女人被抓住头发砸晕在地面。艾猗尔拔腿朝最近的楼梯奔去,她手脚并用,迅速来到上层的实验室,冲进大门的一瞬间迎面撞上萨孚手中的枪口直指她的眉心,而这正是雅美安随身携带的武器。
“别动,就快好了。”萨孚咬着牙冲艾猗尔笑起来,好像失去理智一般癫狂。
越过萨孚她看到姐姐同样被浸没在容器中。夏文斯全身被数十只针管插入体内,双翼被金属支架固定,她痛苦得想要蜷缩起身体,可那些针管阻碍着肌肉的运动,每一秒都能听到她痛苦挣扎着叫喊。
艾猗尔再无法忍受下去,“够了!!!”霎时青色烈焰冲向四周将所有人淹没其中。萨孚被热浪第一个掀翻在地,整个实验室从入口处瞬间炸开,所有物品和研究员无一幸免的被震碎或灼伤,自动灭火系统紧急启动喷淋装置,水雾随之蒸腾弥漫开来,警报声立即响彻整个山谷基地。艾猗尔上前毫不留情地折断萨孚持枪的手腕,抢过武器对准容器底部疯狂输出。弹孔汇集处裂纹迅速扩大至整个容器,巨大的玻璃被内侧水压炸裂粉碎,夏文斯顺着涌出的液体冲到地面上,全身的针管崩断开来,鲜血四下飞溅。艾猗尔丢掉清空弹夹的手枪,她来到姐姐身边将其背在身上向门外走去,赤裸的双脚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和积水中留下一串血色的足迹。
众人被警报惊醒纷纷冲出休息室寻找火灾来源,此时走廊上每间隔30米的空中就显现着各种提示警告,3D-AR地图不断重复告知路人起火位置。每个安全通道闸门都已自动开启,墙壁上的绿色箭头快速流动着指向就近的逃生出口。管理组成员迅速组织起队伍赶赴事故现场,当他们开启灾区的防火屏障时,艾猗尔正扶着夏文斯靠在环廊一侧的墙壁上,血迹一直顺着她们来时的路延伸至实验室03号,那里此刻正有水汽不断涌出,火光映在布满裂痕的玻璃墙上。
“快去冷库!雅美安被他们关在那里!”艾猗尔把昏迷的姐姐小心交给一旁的几人,转身朝利特恩的助手喊道。
“叫主厨!要冷库密码!”他带人朝主厨休息室奔去,一路上尝试着用通讯装置联系主管可毫无回音,甚至连主厨也联系不到。
人群从环廊不断涌向疏散楼梯,一片混乱中他们终于辗转来到主厨休息室,前门虚掩着,冲入室内的主管助手僵在原地,他惊悚地看着眼前被鲜血喷溅的墙壁,主厨面朝下倒在一地血泊中,身体早已变得冰凉僵硬。颈动脉被割,短时间内大量失血导致死亡,根本没有回天的余地。
主管助理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恐惧让他声调变得尖锐,“把这里封锁起来!一个人不许进!”,他迅速打开通讯录,现在只有副主管诺克知道冷库密码,但愿会议没开始,还来得及联系到他。然而事与愿违,会议恰在今早破例提前举行,联系一直不通,赶到冷库门口时他已经尝试不下10回。助理一拳砸进墙壁,愤恨地把额头抵在红肿的手背上。
“过来看这个。”身旁传来艾猗尔的声音,她和一个年轻的管理员拿来仪器连接上密码锁,早已做好二手准备。“这里有个密码提示,修改记录显示是利特恩主管操作。”年轻管理员把仪器屏幕转向二人。
待输入密码为6位,而按键只有1和2两个选项。提示语同样为一串数字——181139114。
“你们管理组内部有暗号系统吗?”
“并没有,也从来没接触过类似这串数字的讯息。”
“那你们当初设置密码时雅美安有提到什么吗?你知道……她的俏皮话、唠叨、自言自语之类的……可能给我们提供线索。”
主管助理抓耳挠腮地努力回忆,“好像……她说过大概‘没有我你们绝对打不开’之类的话。”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句话放在现在的状况下着实让人沮丧。
“雅美安!”艾猗尔扶着额头靠在墙上,“……等下……‘没有(我)打不开’……Ramian……是六位!”艾猗尔一把抢过仪器,盯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如果把这串数字分为六组,每组数值不超过26的话,即是18、1、13、9、1、14,字母表中相对应的就是r\\a\\m\\i\\a\\n——雅美安!”
“也就说密码是……212112!”助手慌忙将其输入密码锁。
冷库开启的瞬间,身披一张肮脏地毯的雅美安惊呼着冲了出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迎面一把抱住微笑着的艾猗尔,抽泣起来,“抱歉我们来晚了。”艾猗尔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慰道。
之后的处理工作十分顺利,萨孚一帮人没有再进行无谓的反抗,所有人原地束手就擒,但主谋迪蒙德·萨孚拒不交代此次行动的真实目的。雅美安及时联系了总部及警方,暴徒被送出基地接受审讯,而萨孚则被组织关押起来内部受审。一同被警方带走的还有主厨大叔的尸体,行凶者是萨孚的手下之一,因被艾猗尔击晕直到警方带走他时还未苏醒。而03号实验室的火灾则被雅美安用实验用品意外起火搪塞过去,至于事件中出现的与机密实验相关的其他细节,都交于组织专属部门与警方对接善后。
艾猗尔和夏文斯则被总部派来的协助人员提前送出基地,她们被安顿在卡勒姆神殿附近的达克伍德康复中心。那里是专为组织内部修建的疗养所,负责治疗实验事故中受到伤害的人员,目的是避免伤员与外界医疗机构接触而泄露内部机密。
康复中心距离卡勒姆神殿仅有一公里不到的路程,教会每周定时组织人员到那里辅助病人的治疗。这个传统是从达克伍德建立初期就形成的一种合作模式,延续至今双方早已形成一种默契和平衡——教会为康复中心提供治疗指导和后勤保证的同时,亦为组织保守秘密甚至替组织出头办事。而组织则为教会提供物资和金钱上的援助,以维持其日常生计。
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虽然夏文斯还在病房昏睡,但她的身体状态稳定,只是需要时间恢复体力。这让雅美安放心地投入到基地那边的善后工作当中,而麦斯和科尔也依旧按照原计划将在今晚返程。另一边,艾猗尔的伤势除了颈椎上的细小穿刺外,其他部位都是手臂及脚底的皮肉伤,在经过几轮复查后,医生准许了她外出散步的请求。
康复中心的占地面积约是山谷基地的三到四倍,其中建筑大多坐落在山丘的阳面。除个别高层医疗建筑外,大多是两、三层高的休息所。她们入住的片区中心设有大面积人工湖,其周围设置有公园及各种户外运动场所,从六层楼高的医疗建筑上可以俯瞰整个绿化带。虽然此时已是冬季,这里特殊培育的耐寒植物却茂盛如夏,寒风吹过时湖边的芦苇荡发出海浪般的沙沙声。
艾猗尔穿过一片被精心照料的草坪,眼前出现了一座青铜制的圣母雕像,惟妙惟肖的刻画使雕塑自身仿佛拥有情感一般。她仰头凝视着雕像的面部,视线被牢牢地吸引住,转眼间却和一个陌生人撞了满怀。
艾猗尔捂着酸痛的鼻子,伸出手拉起倒在地上的人。“对不起我走路没注意前面。”
“不不,是我倒退着扫地造成的。”面前的女孩手里拿着木制的耙子,身高比艾猗尔高出一头,穿着亚麻色教徒长袍,从头顶一直托到地面,帽兜里白色的头巾包裹着头发、耳朵和脖颈,除了面部露在外面,连双手也戴着白色的手套。她在看到艾猗尔的一刻愣住了,这双银色的眼睛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艾猗尔被对方看得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把棉毛向下拽了拽确保耳朵被完全盖住,缠在腰间的尾巴也在棉衣里悄悄地又收紧了一点。
“你是新来的伤员?啊忘了自我介绍。”女孩脱下手套将右手伸向艾猗尔,“你好,我叫依贝,依贝·欧德,是这个片区的园丁……当然还是卡勒姆精灵教会的信徒。”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艾猗尔犹豫了一下,再次伸出手握住对方,“你好,艾猗尔·威……我是……和姐姐一起来疗伤的。”
“你对这个雕像感兴趣?”依贝把手套重新穿戴好,自顾自接着说道,“这是精灵圣母伦娜的祈愿像,早在卡勒姆教会成立前她已伫立在此有百年之久。康复中心还没建成时,这周围都是原始松林,只有圣像周围留有小片空地用于信徒在此集会。”依贝背过身去,手臂在空中画着圈,努力向对方展示空地的范围,然而她并没注意到艾猗尔对此毫无兴致的表情。“直到上个世纪中后期,洛比纳和当时的卡勒姆教会主管达成了协议,逐渐通过三年的时间将这片山丘打造成达克伍德公司的康复中心,从此卡勒姆教会和达克伍德公司建立起了密不可分的关系。教会里美名其曰是两方协作……可在我看来这更像是寄生,否则单靠信徒传教怎会带来这么多收入。”她冲艾猗尔调皮地扬起眉毛,竖起食指放在鼻尖下面。艾猗尔看不懂面前这个人正在做的事情,既然怕别人听见她的此番话语,为什么又偏要讲给自己这个陌生人。
“依贝——返程时间到了!”湖对岸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呼唤,艾猗尔远远地看到一个和依贝相同装束的人在向她们挥手。然而芦苇荡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尤其是对双耳被紧紧包裹住的依贝来说。
“她肯定没听到,连我都觉得听不太清楚更何况普通人类。”艾猗尔心想着,伸手挡在依贝面前阻止了她想继续讲故事的念头。“停,那边有人在叫你。”艾猗尔指向对岸,还好那人仍在不依不饶的向她们挥手。
依贝见状匆忙提起身旁的木耙,“很高兴认识你!回头见!”,她丢来一个大大的笑容,垫着脚小心避开地上的花草向对面跑去。
教会这批返程的队伍约有二十几人组成,列队行走在山林间的小路上,他们沉默着低头赶路,疲惫的身体让彼此之间不想产生过多的交流。从康复中心到卡勒姆圣殿几乎都是下坡的山路,这条狭窄的小道是人们长年日积月累走出来的,并没有经过人工的修建,也没有任何路标指示,只有熟悉道路的信徒们才能依靠记忆摸索前行。冬日树林的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落叶因冰冻而变得易碎,托在地上的长袍边缘很容易沾上潮湿的泥巴和稀碎的枯叶,依贝双手提起长袍小心地躲避着一路的泥泞。
领队的是葛瑞丝·欧德,早已年过半百的她是卡勒姆教会的总管,也是依贝的养母。三十多年来,她瘦高的身型和刻板的面孔已经成为这个教会的标志性存在,受人仰慕但少言寡语的她被追随者们冠以“神秘的通灵者”之名。
“依贝,刚才那个孩子是谁?”喊依贝归队的女孩带着油灯凑过来,小声询问道。
“扫地时偶然撞到的,新入住的伤员。”依贝在油灯的微弱光线里谨慎地选择着落脚地,因为速度过慢被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看向头也不回正快速行进的领队,无奈地耸耸肩,继续自己艰难地跋涉。
“他面色看起来不太好。头发都白了,像个小老头。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啊?”
“没问。不过,她是女生。”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和身旁陪自己落在最后的女孩,依贝最终还是放弃了保持长袍整洁的想法,天色渐晚的森林让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依贝干脆松开衣角,拉起朋友大步向前走去。“脸色不好倒是真的……话说你之前见过她那样银色的眼睛吗?”两人踉跄地跟上了大部队,几个后排的叔叔回过头来对她们微笑着。
“没有。还说别人呢,你这种漆黑色的眼睛我们也觉得少见咧。”朋友冲依贝做了个鬼脸。
周围的长辈们闻声也都笑着议论起这个话题,原本沉默的行进队伍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依贝和朋友也加入到欢快地互相打趣中。并不是嘲笑或偏见,他们都很喜欢依贝,关于她的事情大家总是乐此不疲的提起,尤其是看着依贝长大的几位元老级信徒——“总管家的大小姐”这是大家为她起的爱称。这对性格迥异的母女平常做事反差极大,尤其是这位“大小姐”,从小到大总会冒出些不同寻常的想法和行为,而死板严肃的总管大人则是不厌其烦地将女儿一次次拉回现实。观看她们的“日常表演”,对于卡勒姆的人们来说是最有趣的生活调味品。
艾猗尔的休息室在距离ICU最近的一栋建筑当中,里面简单的布置着两个床位、一组桌椅和一个书柜。当然现在空着的床位,是为不久后就能转移出重症监护的夏文斯准备的。艾猗尔站在书柜前仔细挑选着今晚的消遣内容,一本名为《塔库辛德简史》的书引起了她的注意。除了仅有的几个组织允许到访的地方,艾猗尔还未踏足过克帝滋范围之外的土地,外面的世界对她充满了强烈的吸引力。书本的扉页呈现着一副塔库辛德大陆地图,那是人类最早登陆这片土地时记载的大陆原貌,没有城市、没有交通流线,甚至地名也没有。山脉联结着河流、丛林依傍着草原、海岸的形态勾勒出千百上亿年间自然侵蚀的曲线。艾猗尔一时间掉进了对原始大陆的妄想之中。
“不好意思打扰,晚饭时间到了。”门外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他轻轻推门进来,看到艾猗尔正在读书,蹑手蹑脚地将餐盘放在桌上。
艾猗尔抬起头看向来者,好奇地问道,“你们精灵教信徒的男女着装不一样吗?”她指着男孩一身亚麻色的衣裤和肩上白色的围巾,“之前见到的女生是长袍和头巾的打扮。”
男孩害羞的抚平胸前的围巾,“不是分男女,而是……怎么说……信仰等级不一样。您说的那些信徒,他们是……怎么解释呢……‘终生全职’信徒,而我们这种等级的只是算
‘忠实的信教者’,还会同时兼职其他行业……像我自己其实是个医师学徒,将来要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妈妈是神经外科医生,但是我对她的领域并不十分感兴趣,我更希望多接触骨科或者胸外……”男孩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兴致勃勃地讲起自己学医的日常。
艾猗尔托着腮歪头看着眼前的男孩,但没有再继续倾听对方的故事,她只是被男孩渴望成长的热情感染了。“将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话题曾经爸爸和妈妈跟她们谈起过,但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男孩兴奋的沉浸在自己的励志故事里,全然没有察觉身后进来的利特恩姐妹,直到雅美安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才使男孩如梦初醒,他一边道歉一边退出门外去。
“感觉怎么样?”麦斯把慰问品放在桌子上,并招呼对方过来坐下。
“我没什么大碍,姐姐那边还在监护中。”艾猗尔跳下床来到桌边。慰问品是麦斯从克帝滋带回来的火腿,这让她十分满意,但又转念追忆起被害的主厨大叔。“审讯结果出了吗?”
雅美安递过来一个记事板,上面是关于山谷基地暴乱事件的内部文件。其中她最为关心的即是他们这次计划的最终目的,文件记载如下:迪蒙德·萨孚(事件主犯)违反多项公司条例,私制危险性药品,在未批准使用的情况下,强制注射实验对象体内。经测验,药物dse005号(暂命名)对生物身体机能强化具备过激刺激功效。因药品未经预测检验,最终成效未知,副作用未知。经公司上层一致决定,迪蒙德·萨孚因多次违背内部规定,且间接造成不可挽回的人员伤亡即财物损失,将被组织押送至黑提岛监狱,等待进一步内审。涉嫌杀害主厨的萨孚手下,则依法移交警方接受刑事处罚,他将以故意杀人罪被公诉部门起诉。
“所以这个疯子,是在明知会被阻止甚至制裁的前提下,不惜通过暴力的手段,将他制作的禁药用在了我们身上。”艾猗尔将报告放在一边,若有所思地吃起她的晚餐。
“所以麦斯问你‘感觉怎么样’,是担心他的药品会在你们身体里产生副作用。”雅美安凑近艾猗尔仔细打量着她的全身,“外表貌似没有什么变化。”
“放心吧并没有,如果有什么异常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艾猗尔推开挡在自己和火腿之间的雅美安。“但就因为急于让自己的药品付诸实践,这一点,就可以闹出这么大动静?总觉得哪里会有蹊跷。”
“你是不了解那些疯狂到失去理智的科学家,他们的确会为了自己的研究不惜一切。况且这也不是萨孚第一次这么干了。但的确是第一次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麦斯走到窗前,看着斜射进窗户的余晖,回想起主厨大叔的点滴。
雅美安此时插嘴道,“然而让我更想不通的是……你使用火焰袭击了他们,假设说在场的其他人距离你的位置较远,无法确认爆炸原由说得过去。可是萨孚就站在你的面前,他一定看到是你造成了实验室的爆炸,那为什么事后不向组织汇报此事?”
艾猗尔被问倒了,她回忆起当时自己的一番操作,的确如雅美安所说,萨孚一定知道火焰是从她身体周围突然迸发的。然而这个疯狂科学家却选择替她隐瞒。如果他把这件事招供给组织,也许还会得到一定程度的赦免,但他放弃了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难道他脑袋撞在地上……糊涂了?”雅美安翻了个白眼,趴在桌上没有再继续讨论。三人各自陷入了沉思。
然而怀疑整个事件起因的却不止她们三个。科尔·诺克刚回到基地便直奔事故现场,第一个疑点在他踏入03号实验室的同时就浮现出来——整个房间爆炸的中心位于实验室门口,而并不是实验药品常规摆放的位置,除非有人蓄意将易燃易爆药品放置在此处。但这个问题已无从证实,萨孚在行动前就令手下瘫痪了相关区域的所有监控设备。没有视频监控的证据,单靠提取现场残渣的组成成分,根本无从断定起火的真正原因。爆炸击碎了所有试验用品,整个房间的地板上洒满了各种化学制剂的残留物。
第二个疑点,那就是留在注射装置上的空瓶。科尔用手帕垫着,拆下其中一个空瓶放在手里仔细观察——这个瓶子过于干净。正常被仪器吸干的制剂瓶,底部一般会残留有少量的液体,而眼前这几个瓶子干净的就像是新的。如果它们是最后才被人掉包换上去的瓶子……科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冲出门外。
今夜好像注定不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寒风渐渐升高了等级,随之而来的还有冬日的初雪。转眼间大片的雪花以刁钻的角度纷纷落下,狂风穿过山谷对卡勒姆的森林肆虐着。依贝书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她又用力推了推窗户,希望能把狂风彻底阻挡在外面,可惜这古旧的建筑年久失修根本无法满足她的需求。依贝曾经多次和总管提议,希望她能同意拨款修复卡勒姆神殿的建筑,而给这个地区增添水、电、天然气等能源供给设备也是当务之急。可总管的回应是——教会延续古老的生活方式至今,是为了与崇尚回归自然的精灵众神相向而行,与他们相似的生活方式会更好的引导信徒们,感悟众神的精神世界。
“这些漏风的墙难道可以把精灵众神的思想透露给我听吗?还是这颤抖的油灯火苗其实是在给我们发暗号啊?”依贝合上书本嘟囔着,这样糟糕的环境她根本无法安心阅读。她扯下头巾,乌黑蓬乱的卷发散在肩上,浓密的眉毛紧皱着,心里莫名焦虑起来。
“你又在抱怨这里的条件老旧了?”葛瑞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手里拿着依贝白天穿的长袍,面带微笑地靠在房间门口。“我们信徒远离现代文明,并不只是为了要效仿精灵族的生活方式。”她伸手将长袍递给自己的养女。“更重要的是远离现代社会的繁杂,世俗会让人们丢失最真实的自我。但我不是要求你要看破红尘脱离实际。相反的,我希望你能靠自己的力量,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去找寻真我。好吗?”葛瑞丝俯身在依贝头顶留下深深一吻,“晚安我的孩子,不要睡得太晚。”
养母走后依贝久久无法回神,她看着裁剪成合适自己身高的干净长袍,思考着刚才的那番话语。“靠自己的力量,以自己的方式,去寻找真我吗……”屋外的暴雪纷飞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