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URGAM重生》耳机狐

3、03章

　　三
　　临行前，科尔·诺克和他的妻子正安静地享用二人早餐。时间还早，虽然科尔这次出任务会让他几周甚至几个月见不到家人，但他们并不打算因此提前吵醒孩子们打乱正常生活节奏。夫妻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丈夫选择阅读今日的早间新闻，而妻子则在一旁修改手头的文稿——诺克夫人是自由撰稿人，居家办公的她很少与外界接触。她性格软弱，在遇到科尔之前没有稳定的收入或居所，身为单亲妈妈的生活十分艰苦。如今面前这个高大可靠的男人为他们带来的安稳生活让她十分珍惜。作为妻子的她，沉浸在丈夫甜蜜的爱情中；作为母亲的她，可以放心把孩子托付给这个稳重深沉的父亲；作为女人的她，也终于结束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可以安心追求自己成为作家的梦想。
　　科尔从那小得不符他身形的木椅中站起身，为不打扰到妻子，蹑手蹑脚拿过桌上已经空了的两个茶杯又重新填满，将其中一杯悄悄放回妻子手边。他默默站在桌旁宠溺地看着妻子的侧颜，一缕清晨的光束洒在女人橙红色的长发上，科尔感受着内心的这份灼热，多么希望时间可以慢些流逝。
　　“爸——！爸——！”一个十几岁的橙发女孩慌张地从楼梯上冲下来，半路差点跌倒。当她看到还站在厨房里的父亲后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父亲身上，牢牢地粘在他的胸前。
　　科尔坏笑着环抱住他瘦小的女儿，又冲妻子耸了耸肩，“打断你思路的可不是我哦。”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红发男孩也出现在楼梯底端，正靠在扶手上挑眉看着对面的三人，“科尔你早晚会后悔天天这样宠着她们的，女人可不能一直惯着。”
　　“哟？小屁孩，你又懂得女人了？”诺克夫人推了推眼镜，“等你爸下次回来，记得请你的‘新’女友一起回来吃顿饭哈。也让老妈我见识见识不需要宠着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妈!诶……”男孩满脸通红，一屁股坐在饭桌前。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收拾下准备动身。”科尔说着揉了揉女儿的短发。
　　等他把餐具洗净放好转过身来，妻子正双手托着一副橙色领带微笑着站在他面前，身后还有抱着他西装外套的女儿，和低头拎着他行李的儿子。一阵酸涩涌上科尔心头。
　　“给你戴上这条和我们仨发色一样的领带，就等于我们一直陪在你身边啦。”妻子调皮地眨眨眼，垫起脚为高大的丈夫系上领带，随后在他脸颊印上一吻。
　　“爸，记得每晚跟我们视频电话报平安！”女儿绕到身后帮他穿上外套。
　　儿子扭捏着站在门口，憋了很久开口道，“早点回来……老爸。”
　　科尔轻声笑笑，用厚重的男声一一回应着每句话。
　　在家人的簇拥下，他推开大门低头来到屋外。他的背影定住了——一辆纯白色的敞篷跑车停在门前，有个高挑的女子正懒洋洋地靠在车上，看到科尔出现后开心地朝他们挥手。
　　“早安诺克先生！诺克夫人好！孩子们好精神啊！”
　　科尔巨大的身体挡住了后面的三人，“你怎么来了瑞弗莉？”他冷冷地问道。
　　“当然是接你去达克伍德机场，私人专机直接送达。”
　　“太好了科尔，这样今天就能早些安顿下来啦。”妻子开心地拽了拽科尔的衣角。
　　“喔！这车好酷！”两个孩子绕过科尔，在跑车周围端详起来。
　　瑞弗莉一改平时戴着黑框眼镜、盘起头发的造型，淡金色的及腰卷发随意地散在肩上，眼镜也不翼而飞，紫色的双眸正充满笑意地凝视着科尔的小女儿。
　　“出发。”科尔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严肃，他没有理会身后的妻子，推开车门前的男孩，径直坐到车上。
　　“好咧！”瑞弗莉跳进驾驶室，冲留下的三人挥手告别，“回头见！快进屋吧，外面凉！”随后一脚油门踩到底，带着沉默的科尔扬长而去。

　　街道地面上结了薄霜，转弯时飞快旋转的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水花在他们周围飞溅开，白色跑车疾驰在通往机场的路上。因为克帝滋的地理位置靠近极寒地区，一般人在深秋季节的清晨都喜欢呆在有供暖的室内。而眼前这两人不仅穿戴单薄的坐在敞篷车里，行驶速度竟还达到了一百公里每小时。甚至连防风镜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是多余的，两人直视前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不和可爱的妻子吻别吗？”瑞弗莉的语气略带调侃。
　　半响不见对方回答，她又转换话题问道，“那个女孩是你的骨肉？”
　　“不是。”这次科尔很快应付了一句。
　　“是吗……”她斜眼瞟了瞟坐在副驾驶的壮汉。“放心，你走后我会不时去看望他们的。”
　　科尔双手环抱上胸前，他把头转向一边，似乎不想理会瑞弗莉的话。
　　“啊对了。”女人蜕去脸上的笑意，“上面让我传话——记得你的使命。”
　　科尔眉间的肌肉更加紧绷起来，他陷入了沉思。
　　当车在私人机场挺稳，科尔毫不犹豫地下车拎起行李往停机坪走去。身后的这个女人让他非常不自在，再多纠缠一秒他都随时有可能发怒。一想到她看着自己女儿的样子，科尔抓着行李箱的手不禁攥得脆弱的皮质咯吱作响。他暗自发誓，如果这个女人敢对他家人下手，他一定亲自将其碎尸万段。科尔向场内唯一一架等待起飞的直升机快步走去，浑身漆黑的西装紧绷在他坚实的肌肉上，耀眼的橙色领带被机场的烈风掀翻到身后。他掏出一副墨镜戴上，遮掩住充斥着血丝的金黄双目，随后用青筋暴露的粗壮大手把领带捋顺，并用设计简约的金色夹子固定在胸前。
　　科尔欠身钻入直升机内，机身因他的体重倾斜着。不料迎面撞上一个瘦削的男子盘腿坐在内侧的座位上。对方看样子比他年长不少，一对细长凤眼隔着无框眼镜，犀利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半长的银灰色卷发梳向头部一侧。从白色银边的制服衣着判断，应该是组织里的上层研究员。派他来的人不是主管，且杰德应该并不知晓这件事情，否则科尔事先一定会接到相关通知。
　　“这是老板的亲信。”科尔在心里判定，并主动向对方伸出手，“你好。科尔·诺克。”
　　男子并没有握手的意思，他仰起头轻蔑的丢下一句，“迪蒙德·萨孚。”他的嗓音低沉而阴柔，更像是一个年长女人会发出的声响。说完便不再理会科尔，低头摊开膝上平放的记事板飞快输入着什么。他骨瘦如柴的手指关节突出，左手小拇指上戴着一枚光滑的黑玉戒指。
　　瑞弗莉出现在机舱外，此时她已经盘起头发变回了往常那副天真的模样，一身乳白色的套装，衣角被气流吹得强烈地抖动。她大喊着嘱咐了机长几句，虽然听不到内容，但科尔从机长色眯眯的表情就能猜出个大概。随后瑞弗莉冲科尔的方向笑着竖起大拇指，弯着身小心翼翼向后退去。直升机轰鸣着离开地面，向右调转方向朝北方群山飞去。

　　还在床上宿醉的雅美安恍惚间听到手环收到一条消息通知，她迷迷糊糊坐起身点开提示，上面是组织内部的通知信息——“由上层商议决定，即日起，派遣科尔·诺克作为项目管理副手，迪蒙德·萨孚担任实验副总管，协助48、49号实验计划。”这两个名字让雅美安瞬间清醒过来。
　　科尔·诺克跟随杰德多年，和利特恩姐妹自然不会陌生。此人做事利落、头脑清晰又十分理性，和上了年纪变得越发感性的杰德在工作上可以说相辅相成。他能从百忙中被抽调出来派到这里，很明显是杰德菲尔的手笔，就是想要掌握麦斯那边工作的实际情况。而迪蒙德·萨孚……这个人自从麦斯升入研究所开始便对她处处设绊，阴阳怪气地公开宣称与利特恩家族为敌，一度在B塔上下闹得沸沸扬扬。这次他的出现也必定会在基地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不知派他来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到底居心何在。
　　想到这里雅美安头痛欲裂，她艰难地移动到厨房给自己灌了一粒止痛药。听到窗外有喧哗的声音，定睛望去，是麦斯和几个研究员，正在测试艾猗尔和夏文斯的运动能力参数。看她们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测试应该已经进行很长一段时间了。雅美安看下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十分，如果开车过来还需要一整天。但她转念想到科尔的身型，一般情况下他都会使用空中交通工具，公司最早的私人班机是早上七点半起飞。也就是说现在只留给他们两小时左右的时间准备。雅美安拨通助理的通讯系统，简明扼要地吩咐下指示，顺便特意把迪蒙德·萨孚这个惹事的家伙安排到距离她们房间最远的休息室。“如果工作上也能把他从麦斯身边隔离开该有多好。”雅美安心想着翻了个白眼，走出阳台招呼着妹妹查看通讯手环。
　　“老师不至于把科尔也派来吧？”几分钟后麦斯回到房间，手里仍在关注着实时测试数据。
　　“但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做了，我们又能怎么办？”雅美安站在全身镜前整理自己的黑色制服，金边的装饰是管理高层的象征。她抹平裤脚的皱褶，想着这身制服很久没派上用场了。能跟机械为伴的时光总是愉快又短暂的，现在竟突然想念起上半年带的维修班学徒们，最后还因为急着去机场接麦斯，也没来得及跟那帮孩子好好道别。她轻声叹气，拿起发带将褐色长发扎成一条高马尾垂在身后。
　　“你不觉得老师这几年变得越来越感性了吗？他上回竟然还跟我提起你之前买给他的火焰棉花糖。”
　　“哈？”雅美安有点吃惊，“杰叔现在还会在意这种玩意儿？”
　　“所以我觉得他变了很多，而且这转变发生的似乎有些突然。”
　　“嗯……或许等我们到了他的年纪也会变得更感性吧？”雅美安冲妹妹摊开手掌。麦斯见状，俯身拿起脚边桌上的金色领章递了过去。

　　十点十五分，一架达克伍德私人直升机准时出现在山谷上空。电网从中间散开的时候火花飞溅，那个高度比之前夏文斯盘旋的位置还要再高出十几米。直升机缓降下来，还没完全着陆时一个彪形大汉便纵身跳下，他并不在意头顶的螺旋桨正疯狂输出强烈的气旋，这种程度的推力对他丝毫没有影响。科尔·诺克径直向等候在远处的雅美安走来，完全没有理会身旁冲进狂风里想接过他行李箱的可怜男子。
　　“好久不见雅美安，麦斯。”科尔俯视着眼前的两人。除了两姐妹外，半径二十米之内的所有人都被这个大块头震慑住了。“我想你们已经得知我这次的任务，也猜到那个人的意图了，还请不要见外。”他嘴角扬起一个笑容，但在周围的陌生人看来这笑容简直透露出一股杀气。
　　“科尔还是老样子嘛，练健美的人果然老得慢些。”雅美安大咧咧地隔空冲科尔的巨大胸肌上捶了几拳，围观的人群却集体为她捏了一把汗。
　　“说笑了，还请派人带我去分配的休息室吧。”
　　雅美安的助手，也就是刚才硬着头皮冲上前迎接科尔的那个可怜男子。他身穿同样的黑色制服，绿色的装饰显示出管理层助理的身份。他僵硬地伸出手，走在科尔前面将其领进室内。雅美安目送着他们，还没等她转回身来，身边白衣研究组议论纷纷的声音就提醒了她——另一个讨厌的家伙也正向这边走来。
　　散发着阴柔气息的瘦高男人走到跟前，先是上下把雅美安和麦斯打量了一番，之后眼睛盯着麦斯说道，“旁边的黑衣助理，行李在飞机上。”他又转向雅美安轻蔑的笑了下，“所有研究人员跟我来。”随后径自向基地内部走去。
　　身边的研究小组成员诧异地看着麦斯，虽然没人跟上去，但年轻的几个显然有些慌了神。麦斯无奈地看了看逐渐怒火中烧的姐姐，无奈地转身带大家离开。管理组的人互相召唤着靠近直升机，随即几十个大小行李被他们依次拖拽下机舱。雅美安气得咬牙切齿。
　　远在休息室阳台全程观摩的艾猗尔嘟囔道，“虽然那个瘦子似乎矛头直指麦斯，不过我觉得麦斯起码能做到无视他。但这下雅美安的日子不好过了，她这脾气……”
　　“喂，艾猗尔。”夏文斯打断她的自言自语，“你不觉得刚才那个大块头有点眼熟？”
　　“哈？姐，我可不能和你一样看得那么仔细啊。”艾猗尔两手扒开眼皮转向姐姐。
　　夏文斯嫌弃地推开妹妹凑过来的鬼脸，“说真的，我隐约记得在爸爸的相册里见过他……你到底有没印象啊？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金发高大男子。”
　　艾猗尔一跃跳上阳台护栏，坐在上面歪着头努力回想。她记得老爸不喜欢方便的科技产品，家里的东西似乎都是些陈旧的古董。尤其那些木质的家具，像是手工打造的老物件——书桌是个自然的大块木头，上面坑洼的裂痕经常被艾猗尔当做藏宝的地方；几把坐着不舒服的小木椅，总是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父亲禁止她们拿这些小椅子当做玩具；再就是放着那本旧相册的老书橱，艾猗尔曾被妈妈警告如果胆敢爬上去，这书柜一定会倒下来把她压扁……至于相册里的内容……小时候几乎一刻不停闹腾的艾猗尔，对这东西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她也不会静下来翻看这种无聊的老玩意儿。
　　“算了，你小时候那么皮，应该对这种东西压根没有兴趣。”夏文斯把妹妹从高处拽下来，“我得再近距离观察下那个人，中午在餐厅应该能遇到。这之前我要先一个人安静会儿，饭点在餐厅集合。你去看看雅美安，她可能需要帮助。”夏文斯说着把妹妹往走廊里推。
　　“是…是……”艾猗尔双手插在口袋里，晃着尾巴走出休息室。

　　夏文斯脑海里只有对那张照片的模糊印象。记得其中有九个人，前排坐着三人，后排是站着的六人。她们的父亲则是后排最右侧的一个，而印象中这个高大的男人则站在后排中间的位置。除此之外，她还记得坐在前排中间的男人——那是一位身穿朴素教士长袍的老者，一头花白的短发只有鬓角处是深灰色，同样白色的络腮胡被精心修剪的整齐干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直视着镜头。夏文斯焦躁地来回踱步，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再想起更多的内容。她决定提前去餐厅等艾猗尔，这个封闭的空间正逐渐让她喘不过气。
　　环廊里空无一人，大概是新来的主管们给大家增添了不少工作压力。此时研究人员都聚集在她们休息室的上层，而管理员们则分散在基地各处检修后勤设备。短短的路程寂静得让人浑身发麻，直到接近后厨时夏文斯才听到主厨粗大的嗓门，这让她稍微安心下来。虽然与后厨仅有一墙之隔，餐厅内却冷清得很，甚至连供热系统也没开启，但低温并不会让她感到为难。她呆站在入口，看着空荡的餐厅，反而一时间不知该选择哪里就坐为好。
　　“请让一下，小朋友。”
　　突然夏文斯头顶传来低沉的男声，这声音仿佛千万支利箭穿透了身体，她僵硬地转身，那个小麦色皮肤的高大男人此时近在咫尺——照片里的就是他没错！夏文斯竟然没有听到这人靠近时的脚步声。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强压瞬间击倒在地。并不是因为恐惧，确切的说不是来自当下的恐惧，这感觉更像是从未来瞬间逼近她的死亡气息。下意识想要挣扎，但身体却毫无反应，她被困住了。胸腔里的空气似乎正被眼前的巨人一点点吸走，时空停滞并逐渐压缩向一点——那双正溢出杀意的金瞳。巨大粗壮的手伸向夏文斯，一把抓住她试图阻挡危机的右臂，她的身体被拉离了地面……

　　艾猗尔在找到雅美安前就做好了听她发泄的准备，果然从两人碰面开始直到午餐前与麦斯汇合，她可怜的耳朵一直没有清静过。
　　想到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要跟迪蒙德·萨孚共处同一个屋檐下，雅美安愤愤地说道，“那家伙不是杰德派来的，用脚想也是老板的人。”
　　“萨孚先前一直跟上面申请加入Resurgam项目，但因为他劣迹斑斑的履历，几次都被老师拒绝了。像这样突然的调度也只有老板拥有权限，问题是出于什么目的。”
　　艾猗尔干脆也加入对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计就计为是。在此之前顾虑太多反而会误了正事。”
　　三人一起乘上电梯，其他工作人员的出现终于让雅美安停止了自言自语，麦斯也从低头搓手的状态恢复正常。电梯到达谷底地表层，餐厅门口聚集着一大堆工作人员，雅美安从人群的缝隙间看到地上一片通红的液体，她上前推开人群挤了过去。
　　“发生什么了？”麦斯留在原地张望，拥挤的地方让她很不自在。
　　艾猗尔嗅了嗅空气，露出嫌弃的表情，“甜菜根……”
　　“刚才帮厨的孩子想把甜菜根皮拉去外面的食品废料回收站。不巧没看路，撞上刚来的主管，还好诺克先生反应快，只是洒出来一部分。这汁水要溅到身上可太难洗净了。”主厨无奈地向雅美安解释，边冲人群不耐烦地摆手，“别看啦，赶快散开，小心踩到红汤水！”
　　艾猗尔灵巧地钻过人群，先一步找到正在发呆的夏文斯。“你怎么了，脸色好像挺糟糕。”
　　夏文斯用眼神示意她看向餐厅另一端，科尔·诺克刚刚结束他简易的午餐起身离开。“大家来之前我在这里撞上他，仔细看并不是父亲照片里的那个人。”夏文斯选择暂时隐瞒自己的发现，这其中牵扯出的可能性太多，走错一步就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她回想起那股杀气，又不禁颤抖起来。夏文斯悄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企图在妹妹这里蒙混过关，“但刚才的确让我想起了更多照片里的细节，私下再聊……我有点饿了，利特恩她们呢？”夏文斯第一次对艾猗尔隐瞒这样重要的事情，因为科尔·诺克在父亲相片上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连她自己也还没有想清楚。但如果告知艾猗尔实情，不仅会让更多人陷入无尽的烦恼中，还有可能会擦枪走火，引起本可以避免的危机。父亲曾跟她说过，‘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而现在她的直觉正用强烈的言语警告着自己——不要让艾猗尔接近那个人。

　　迪蒙德·萨孚这个男人似乎不需要进食，午餐和休息并不在他的日常起居计划里。他一个人先是对实验室设备进行了二次检查，用记事板写下所有需要重新调整的仪器。随即又找到消毒工具，把他未来会接触到的地方全部清理一边。最后取出自己大小行李中的常用物品，整齐的放在房间内最中央的工位上——当然这里原本是麦斯的位置。形状各异的试剂瓶摆满桌面，光溜的瓶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记，他记得每一瓶液体的名字和功能，就像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可爱的孩子们那般熟悉。萨孚有个形影不离的记事板，用来随时记录他的所思所想，而到了晚上他会在睡前整理好一天的记录，将写下的东西分类编辑。今晚他的“人物纪实栏”中将多出一个名叫“科尔·诺克”的分项。
　　待一切安排妥当，萨孚满意地拿出记事板，继续录入他对实验计划所做的补充。恰巧一则私人保密消息跳出界面——“白方已落子”，简单的几个字，没有署名，没有来信地址。窗口在显示几秒后自动消失不见。随之消失的还有他的笑意，关上记事板将其丢在一旁。萨孚抬手抚弄着自己稀少的发丝，细长的手指从他油腻的卷发里一遍遍滑过，喉咙发出困兽般焦虑低沉的声音。他，迪蒙德·萨孚，以天才自居的高级研究员，现在却被那个男人牢牢踩在脚下不得翻身。为了这笔交易，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只能任其摆布。“忍耐，就差一步。”他在心里不断暗示着自己，打开记事板重新投入到实验计划当中。

　　克帝滋市中心，一家豪华餐厅的楼上正传出悠扬的弦乐合奏曲。这是家以午间乐团出名的餐厅，每天几百个慕名而来的客人，只为有幸欣赏到这动人的旋律。餐厅的客人个个衣着华丽，他们更像是来此参加一场名流聚集的音乐会，而非品尝一顿昂贵的午餐。这里的舞台整体悬挂在五层通高的中庭上空，用餐空间环绕中庭而设，因此从每一个餐位都能更清楚地聆听到乐队的演奏。距离舞台不远处的贵宾餐桌旁，刚刚就坐了一位身穿紫罗兰色连衣长裙的金发女人。她的对面是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动作似乎有些慌张，一身老旧的西服满是皱褶。在周围人眼里这是一对天差地别的组合，每个瞥见他们的男人都暗暗地心生嫉妒，如此美好的女士为何会跟这样不堪的男人坐在一起。
　　“到了室内就把墨镜摘下来吧。”
　　“啊，飞行员老习惯了，不好意思。”他匆匆摘下墨镜放进口袋，一边环顾四周小声地问，“一定要来这么昂贵的餐厅吗？瑞弗莉小姐？我有些不适应……”
　　女人优雅地品着手中的红酒，对男子的唠叨全然没有理会。服务员端庄地献上今日的特色菜品，精致的摆盘彰显出食材的华贵。松露、白芦、甘蓝……瑞弗莉饶有兴趣地摆弄着它们，似乎对她来说这点东西并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食物，而是午间休息用来助兴的玩具。最后一道是有着肥瘦相间漂亮纹理的煎牛排，三分熟的火候让肉质保持着鲜活的状态。这终于提起了她的胃口，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引得周围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男子慢慢觉得对面的女人早已对自己失去了兴趣。午餐的全程瑞弗莉一直保持着沉默，偶尔被对方缠着询问也只是礼貌地笑而不语。就当他快要放弃尝试和眼前这位美女交谈时，瑞弗莉唐突地开启了一个和约会毫无关系的话题。
　　“你今早按时把他们送进基地了？”
　　“啊？是啊……十点多准时到达。”
　　“进去时遇到什么困难没？”
　　“并没有。不过……为了等防御系统打开还是耽搁了挺久。”
　　“你看到里面的实验对象了吗？”
　　“实验对象？啊！对对对，有两个怪物一样的家伙在远处一直盯着我们。”
　　“呵呵，”瑞弗莉突然笑起来，她伸出手抚摸上男人的面颊说道，“乖孩子。”
　　飞行员先是一愣，随后表情在几秒钟之内变得越发狰狞。他长大了嘴巴，从窒息一般小声的呻吟突然变成恐惧的惊叫——“妖怪……妖怪！妖怪！！！”
　　瑞弗莉慌忙退后，打翻了一桌的餐具。路人见状围观上来，几个男士把她护在身后。人们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疯狂的男人，他痛苦地紧捂双眼，面色铁青，精神失常横冲直撞。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撞开五层平台的护栏摔了下去……飞行员当场死亡，他的尸体躺在中庭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鲜血从头部缓慢渗出，突出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恐惧的气氛瞬间从中庭扩散，喊叫声掺杂着惊呼声随人潮从大堂正门涌向街道。待警察和救护车赶来时，餐厅内的人已走掉了大半。尸体被救护车运走，几个就近的目击证人还留在瑞弗莉身边，她面色苍白，憔悴地缩在角落里，大家见状表示愿意和她一同去往警局录取口供。
　　克帝滋警局里人满为患，几个暴躁的地痞正对试图压制他们的警察拳打脚踢。瑞弗莉的身边此时多了一位绅士相伴左右，正用自己宽厚的肩膀为她阻挡潜在的危险，一手护在她的面前，一手则轻轻扶在她的腰间。穿过杂乱的公共区域，他们来到警官的私人办公室，厚实的防弹门窗将暴徒的叫喊声隔绝在外，屋里只剩下女人抽泣的声音。绅士为瑞弗莉拉开座椅，自己则紧靠着她站在一旁。
　　“听说死者是突然发疯后自杀？”
　　“是的警官，整个经过我们当时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
　　满脸胡茬的黑皮肤警官抬起眼瞪着对面的青年，“你让她自己说。”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来约会，陆上他只是一直抱怨这家餐厅太贵……我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精神状态……我对他还太不了解了……”女人似乎又想起了悲伤的回忆，颤抖着抽泣起来。
　　绅士青年一把搂住她，转头对着警官大吼，“她今天经历的痛苦和惊吓已经够多了，你怎么忍心看到像她这般美丽的女神承受更多的委屈？！请不要再为难她了！”
　　然而警官只是悄悄翻了个白眼，这种戏剧性的搭讪方式他这辈子见得太多了。总有头脑简单的渣男想利用女人的脆弱趁虚而入，而这年头的女人越来越明智，再没几个小子能得逞了。他对站在一旁的帮手使了个眼色，“你带这家伙去别的房间，没什么可问的就直接哄出去。”青年被人高马大的警察一手抓住肩膀拖出门外，尽管他试图呼唤屋内的女子，但对方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意思。现在屋内只剩下瑞弗莉和警官两人。
　　“下面跟我说说，死者是如何突然发狂的？那之前就没有任何预兆吗？”警官起身坐到办公桌的边上，让自己更靠近对方以便听得清楚些。
　　瑞弗莉抬起头，含泪的双眸径直看向警官的眼睛，许久之后，她缓缓地开口讲述起中午发生的一切……

　　问询结束，警官执意要亲自开车将瑞弗莉送回家，虽然他早已疲惫得双眼干涩、喉咙沙哑，但几小时交谈下来他变得十分心疼这个女孩。两人临别前他一再叮嘱对方要保护好自己，对陌生人应时刻保持戒备心。“你是个像圣母一样纯洁的女孩，要好好爱护自己。”警官冲她眨眨眼，虽然他酸涩的眼角让这一俏皮的举动显得格外笨拙，但女孩觉得这个可爱朴实的大叔值得自己信任。
　　瑞弗莉戴着哭花了妆容的狼狈面孔回到家中。这里是克帝滋市中心的高层公寓，复式结构的户型和落地窗的设计，使整个房间在夜晚也因城市的灯光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瑞弗莉有气无力地一件件脱下外衣，随着步步靠近浴室，她逐渐精神焕发起来。站在浴室里哼着午餐时听到的曲子，一点点洗去身上所有的污垢。镜子里的人又变回了那个有着精致五官的美丽女子，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笑意。走到客厅，躺进落地窗前的沙发里，为自己斟上一杯。
　　瑞弗莉轻笑出声，对着窗外将酒杯举过头顶，“人类真有意思。厌恶是妖，倾慕是神……精灵、妖怪、魔鬼、神仙……其实根本没有区别。”
　　单人公寓的墙壁上反射着巨型投影广告的彩色光束，两层高的落地窗如相框一般截取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在那正中，是达克伍德总部的三塔建筑，姿态扭曲像火舌直窜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