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许华年》大块甜橙

4、一次与无数次

　　秋天的夜晚微凉，桌上的烧烤被吃得七七八八，一桌子的男孩在完成填饱肚子这一首要任务之后，开始了杂七杂八的闲扯。

　　“硕哥你怎么就转班了啊，你数学虽然算不是数一数二，但也不赖啊，你知道你走了让老王有多痛心吗？”

　　今天这一帮子男孩都是何硕原来理科三班的同学，杨汇文嘴里的老王是何硕原来班的数学老师，同时也是班主任。

　　“要我说何硕转得对，说句实话他那个物理真的有点扶不上墙，再说他英语好啊，所以他这种以主要精力从多种矛盾中找出和抓住主要矛盾，弃车保帅的策略高，实在是高！”作为物理课代表的李亚东无比赞同何硕的转班，为这个决定一个劲儿的竖大拇指。

　　“李亚东你瞅你这小词儿一套一套的，我看何硕不应该转班，应该换你去读文科，你去了文科班，老王肯定第一个给你开欢送会，老王不用在数学课上跟你抬杠，速效救心丸的钱都省了。”杨汇文在旁边贱兮兮的咬着烤蘑菇怼李亚东。

　　张小满和崔达吃饱喝足看着俩人在那里斗嘴，捧着肚子一个劲儿地在旁边笑，“诶呦，我的肚子，杨汇文我跟你讲，就李亚东英语和语文那个稀巴烂的样子，到了文科班就得先给这两门课的老师叫救护车了”，张小满见缝插针地不忘给李亚东继续补刀。

　　李亚东一听，瞪着眼睛开始调转火力：“张麦子你懂个屁，英语和语文是老子没使力气好好学，我要是认真了，分分钟不说给你拿个状元，俩探花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可歇会吧，难道你忘了初中历史老师拿着你卷子拍桌子骂你的英雄时刻了，我跟你们讲，我俩初中历史老师是个小老头，平常跟修仙似的，仙风道骨的，结果看他的历史卷子气得把桌子拍得哐哐的，那真是怒发冲冠，瞬间下凡。”和李亚东还是初中同学的崔达，以手握大把黑历史给出了致命一击，效果显著，立马收获了其他人的一阵哄笑。

　　李亚东被围攻后，气哼哼的一扭头发现何硕，这个话题最开始的主角却置身事外，正喝着可乐东张西望。

　　何硕发现那个一开始没有发现的身影，只要在人海中找到一次就可以找到许多次，他在这片烟雾缭绕，人声沸腾的烧烤摊中看着孙雅跑来跑去的招呼客人、上菜、擦桌子……看上去纤弱的身形，却没有让工作的辛苦压弯，何硕对这个坐在他旁边两个月的女孩，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何硕，你这次月考在年级考第几？”李亚东改变战斗策略，开始调转矛头，对于成绩他一直和何硕有点较劲儿。

　　“嗯？月考？第九。”何硕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回答道。

　　“哎呀，看来我们何硕同学还要多多适应在文科班的学习节奏嘛。”考了年级第七的李亚东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来劲了。

　　“我的东东啊，你可算了吧，这次语文和英语题那么水，数学物理却奇难，你的这个第七就是捡漏好吧。”杨汇文在挤兑李亚东这件事一直是不遗余力，不亦乐乎。

　　“就是，就是，跟学文科的何硕比有什么劲，你怎么不跟我们这位考第一的崔达大神比，或者你比个真正厉害的，那个文科年级第一，就老师让咱们看优秀作文的那女生，叫孙什么来着。”

　　“孙雅”何硕帮张小满把那个名字补全了。

　　“哦对，孙雅，你看人那文章，你再看人那小字儿写的，李亚东就你那狗爬字儿的流水账开着火箭都比不上人家！”

　　在朋友们开始的又一轮嘴炮中，何硕借口上厕所才从那个吵闹的餐桌脱离出来。他刚才看见孙雅进到了烧烤店里边，他脑子一热抬腿就跟了过去，至于和孙雅碰面了到底要说什么，他没想好，但是脚比脑子快，他现在只想跟他的同桌说句话，说什么都行，如果他不说的话，那胸腔里和脑子里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让他消化都有点不太顺畅了。

　　烧烤店外边摊子铺的大，实际的店铺面积却不大，甚至可以说有点逼仄，整个店里边就放了五张桌子，都没有坐着人，毕竟大家一般喜欢露天吃烧烤。

　　孙雅在最靠近后厨的那张桌子旁边将玻璃汽水瓶子逐个放进篮筐里。她看见何硕走了进来，男孩瘦高挺拔的身影停留在她旁边，她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之前的片刻侥幸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庆幸。

　　孙雅将瓶子全部放好后，两手握着篮筐使劲一抬，她看到了何硕身子一晃想要帮她，但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快速平稳的将那一筐汽水瓶子靠墙码好，然后挺直了腰面对何硕。

　　“这家店的烤鱼挺好吃的。”说出这句话的何硕自己都想把自己打死。

　　紧绷着身体准备应对各种疑问的孙雅被这句猝不及防的开头给整得有点懵：“嗯，是挺好吃的。”

　　“那你是不是天天吃烧烤？”

　　“并不是，偶尔，这个吃多了上火。”

　　在看似气氛融洽的一来一回问答后俩人却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何硕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孙雅却在等何硕开口。

　　“你是在攒钱吗？我其实也有攒钱想买的东西。”何硕打哈哈的结束了这个沉默。

　　果然重点来了，孙雅今天想做一个坦荡的人，起码不想让何硕看到她遮遮掩掩的不堪。

　　“我需要钱吃饭。”

　　“哦对，我看这儿这么忙，你应该还没来得及吃饭，我看现在几点了？嗯，9点，麦当劳还开着呢，我刚才也没吃饱，等你这儿完了咱们一起去吃个汉堡吧！”

　　何硕又是抬胳膊看表，又是挥舞着胳膊招呼孙雅去吃汉堡，手忙脚乱却又善良的他却并不能轻而易举地将孙雅生活的残酷一带而过。

　　孙雅并没有动，站在那里轻轻开口：“何硕，我需要的不是一顿饭，而是每顿饭。”

　　何硕一直知道这个世界并不都是鲜花盛开，就像他家境殷实可以让他没有顾虑的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考试，有零花钱可以和朋友们在夜市中大快朵颐，但也有跟他同年龄的孩子在战火纷飞中颠沛流离，或者攀着悬崖峭壁上的天梯养家糊口，但那些在今天之前都只是存在于电视中或者报纸上，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身边会出现这种遥远的现实，站在他旁边的这个女孩子境况似乎与电视报纸上那些孩子一样，年纪还没有长到可以去面对生活的推搡，却开始跌跌撞撞的为生计奔波。

　　何硕是个容易共情的人。他看着转头接着整理啤酒瓶子的孙雅：微低着头头的她，面庞柔和却坚定，有点难受。他想帮助她，但又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改变她的生活，而且担心自己莽撞的善意伤害了女孩的骄傲。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为自己的稚嫩与无力而郁闷，看上去像一个跟自己怄气的孩子。

　　看着何硕的默不作声，孙雅小小地叹了口气：她并不想让开朗阳光的何硕在偶然看到她在黑暗中的支撑而觉得愧疚，这是她的人生，看见这一切的他并不用因此感到抱歉。

　　她拿着两瓶啤酒向外走去，今天的坦白就到此为止吧，她不希望阳光一样的何硕沾染了太多黑夜的忧愁。

　　孙雅经过何硕时稍停了一下：“谢谢你刚才不认识我，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你，还有朱蕊蕊也在这里，你也知道其实这里离学校挺远的，这些没必要让人都知道，所以麻烦你帮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女孩轻言轻语说出来了要求，其中所包含的意思让人不能拒绝。何硕沉默地点点头，孙雅获得了应答便走出去继续投入到那个热闹非凡的世界中去了。

　　“硕哥，怎么厕所上了这么长时间，没事儿吧？闹肚子啦？”咋咋呼呼的杨汇文拍动了何硕僵硬的身体。

　　“没事儿，刚才吃的有点顶，胃难受，现在好多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吧。”何硕想起了刚才的承诺，今天是他们的到来让孙雅陷入了困扰，现在他有责任把这些都收拾好。

　　“出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大家吃得都差不多了，咱们走吧，要不我回去晚了我妈又该在我耳边念经了。”杨汇文跟着何硕往他们那桌走，边走边问他，“硕哥，你还记得给我们点菜那姑娘吗，刚才我进来找你，正好和她走一照面，越看她越觉得脸熟，我总觉得在学校好像见过她，就是想不起来，你觉着呢？”

　　“我觉着你吃饱了撑得想太多，你看谁都好像见过，尤其是姑娘。”

　　听到何硕骂他，杨汇文瘪了瘪嘴，一脸欲言又止。

　　两个人走到了自己的桌前，招呼着其他三个人收拾东西回家，吃饱喝足的男孩们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准备离开，却在这时听见右边一阵吵闹。

　　“老子让你喝杯酒是给你面子，臭娘们你别给脸不要脸，摸你一把怎么了，你他妈居然还敢嫌老子手脏，别以为有人护着老子就动不了你了，老子他妈的一块弄死你们。”

　　不堪入耳的脏话对人进行着单方面的侮辱，本来已经转身准备去骑车子的何硕顺着叫骂一回头却看见那个单薄纤弱的身影，那个何硕在人海中找到一次便可以找到无数次的孙雅，这时正站立在暴风的中心，身后护着像洋娃娃一样小巧漂亮的朱蕊蕊。

　　孙雅其实挺害怕的，如果仔细看她的话是可以发现她在细细的发抖。但是当时听到玻璃杯打碎的声音，正在收拾桌子的她抬头便看见朱蕊蕊被人拉扯着，她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就奔过去，劈手将朱蕊蕊从那个一身酒气，长得满脸横肉并且对人动手动脚的男人手里拽出来，甩到她身后护着，要不是老板老板娘跑过来拦着那男的动作快，熊掌一样的巴掌早招呼到她脸上了。

　　孙雅梗着脖子，看上去丝毫不畏惧的看着在那里破口大骂，还跃跃欲试地要伸胳膊打她的男人，因为她知道如果气势上输了，那她可就没剩什么让她有力气保护朱蕊蕊和她自己了，气势是支撑她不倒的唯一。

　　背后朱蕊蕊害怕地在小声啜泣，她捏了捏朱蕊蕊的手，回身低头对她说了句“别怕”，再抬起头一个熟悉的瘦高身影挡在了她的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