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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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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老太太守在盛攀床榻边,身边伺候的嬷嬷将饭菜端来好几回,她都是摆摆手,实在吃不下去,心里头就像是坠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郎中来瞧过,说伤是伤得重了些,但性命无碍,又开了些方子,让按方子抓了药煎服,还得敷金疮药。盛攀是后边挨了棍子,因此躺不得,只得面朝下趴在床上。于是,盛老太太便坐在床边,盯着丫鬟们扒下盛攀的裤子,给上金疮药。
那血淋淋的裤子,已紧紧粘连在了皮肉上。虽老太太百般嘱咐,叫丫鬟们轻着点,但无奈他的下半身已被打得血肉模糊,且黏糊糊的血已经有些干结,还是扒下了不少的肉皮来。
盛老太太看得倒吸凉气,那痛仿佛就在她身上似的,叫她心如刀绞。
她顾不得年迈的身子,守在床边上不吃不喝,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床上的孙儿看,那眼神看得一旁的丫鬟们心里直发毛。
“母亲,您好歹用些饭吧。”盛柏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盛老太太拿帕子抹了下眼泪,擤了把鼻涕,头也不回,看都不看盛柏青一眼,只狠声道:“饿死倒好!反正我这一把岁数了,你早就看我不顺眼,盼着我死了。下回你要打,索性把我和攀儿一道打死算了,我们祖孙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不至于孤孤单单。”
“母亲,您这话诛心啊,叫儿子如何自处!”盛柏青脸色灰白,嘴角微微颤抖,撩起袍角,直直地跪了下去。
可盛老太太扭着头,依旧不肯看他一眼。
他只好以额触地,“母亲,您就算生儿子的气,也该顾惜着点自己的身子。您这样不吃不喝,叫儿子如何担待得起。”
盛老太太冷笑一声,“难为你还知道顾念着我的身子。我还以为,你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贱妇呢。”
方才,郎中一到,还没瞧盛攀呢,盛柏青便怀抱着许姨娘,急急对郎中道:“这还有一个,别光顾着瞧那个,也瞧瞧这个。”
盛老太太气得差点倒仰,她孙子这会儿还不醒人事呢,他倒好,还有工夫惦记着那个贱人。
盛老太太打从一开始,就瞧不上许姨娘的出身,若不是金氏迟迟生不出儿子,而许姨娘那时已怀有身孕,她是说什么也不会默许那种女人进门的。
好在许姨娘肚子也算争气,头一胎就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盛老太太得了心心念念的大胖孙子,念在她是盛攀生母的份上,这才勉强容得下她。
只不过对于许姨娘,她心底里到底是不喜欢,很是瞧不上。再加上盛柏青对许姨娘温存小意,盛老太太看在眼中,心里自然是极不舒服的。无论是从前的老侯爷,还是儿子盛柏青,都不曾那样体贴入微地待她,就那个出身上不得台面的贱人,她也配?
因此,她看许姨娘从来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瞧怎么不顺眼。连带着对许姨娘生的,与她有几分相像的那个二丫头,也是瞧不上。当然了,对于金氏生的那个目中无人的大丫头,她也喜欢不起来就是了。她的心肝儿只有一个,那便是盛攀,而如今,他却被打得皮开肉绽,光着屁股人事不省地瘫在床上。这叫盛老太太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娘俩一个坐在床边扭着头,一个跪在地上抵着脑袋,正僵持着呢,就听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哀哀切切的啜泣声。
盛柏青抬起脑袋,朝后看去,就见许姨娘在盛文如的搀扶下,站在门边,眼神悲戚,一副想进来,但却怯生生不敢抬脚踏进门来的模样。
盛柏青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想来她也是忧心儿子,一醒转便急忙来看,只是碍于老太太在屋里,这才迟迟站在门边不敢入内。
他也顾不得老太太还在生着气,忙从地上起身,快步走到许姨娘身边,搀扶着她的身子,“郎中瞧过了,攀儿无事。你刚好,身子又弱,还是回去躺下歇着吧,可不敢再折腾了。”
许姨娘身量纤细,平日并不似金夫人那般穿金戴银的,只穿些颜色素净的褙子,梳着最简单的发髻,虽只略描描眉,并不施粉,也不点口脂,但盛柏青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看了十来年了,就是看不够。
许姨娘泪光点点,对盛柏青道:“侯爷,都怪我。怪我没有教好攀儿。”
盛柏青拍了拍她的手背,“怎么能怪你呢。子不教,父之过,这都是我的过错,与你何干。”
老太太冷笑一声,“要腻歪上屋里头腻歪,在这腻歪给谁看呢。”
盛柏青脸皮薄,顿时面红耳赤,但又奈何不了老太太。许姨娘咬着唇,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同老太太计较。
不愧是知书达理,同金鸾书不一样,瞧瞧,这就是差别。这样一对比,盛柏青心下对许姨娘是愈发爱重。
许姨娘在盛文如的搀扶下,走到了床榻边,便见盛攀光着腚趴在那里。
“哎呀!”盛文如当即拿帕子捂住眼睛。就算是亲兄长,但她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冷不防看到这情形,还是臊得满脸通红。
许姨娘叫女儿在外头等着,自己也不敢坐下来,只俯身跪在老太太脚边,哀戚地捂着帕子低泣。
盛老太太斜乜了她一眼,挪了挪脚,骂一声:“晦气!”
许姨娘却浑似不觉,哭了好一会儿,哽咽着道:“侯爷莫怪,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眼下他这个样,我这亲娘心里哪能不难受,恨不能疼在我身上。”
盛柏青这时才想起什么来,问外头的奴仆,“夫人可曾回来了?”
……
日头歪斜,花酪身上的毛也全干了,闻上去香喷喷的,蓬松顺滑得像个小绒球。
盛金枝从明月手中接过了花酪,抱在怀里贴了贴,撸了两把,便叫人吩咐摆饭。
没一小会儿,小丫鬟便将饭菜一一摆在了塌几上。
水荷虾儿,四鲜羹,鹿脯,炒鸡蕈,金桔团,樱桃煎,还有一小碟子梅花香饼。每一只瓷碟瓷碗,都是碧莹莹的秘色瓷,精致漂亮得宛如在桌上摆了一幅画。
“仔细着点。要是打碎一只碟子,那可真是花一锭金子,只听了个脆响。”玛瑙站在一旁吩咐小丫鬟,看见甜杏那原本好看的杏眼肿成了一对儿核桃,便问她:“你今日怎么了?”
甜杏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来,“方才沙子迷了眼,揉了两下,就成这样了。”
等饭菜都摆好了,盛金枝这才从塌上坐起身,接过明月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不凉不热,刚刚好。
盛金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抬眼瞧了瞧。
明月恭敬地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盛金枝神色懒散地打量了她一小会儿,挑眉问她:“今日你抱着花酪坐在院里晒太阳,有没有听到我同玛瑙说的话?”
就那样敞着窗户开着门,若说没听到,盛金枝是不信的。若她说没听到,那便是不老实,得敲打一番,这是她母亲从前教过她的。
可若是她全听了去,虽说自己今日刚救了她的命,且府内奴仆的身契,都在她母亲的手里,可难保这丫鬟是个嘴不严的,到时候传扬出去那可就是祸事了。
总之无论如何,她今日一定得好好敲打敲打这丫头。
打定了主意,盛金枝便拿了只孔雀羽毛,一边逗着花酪玩,一边等着明月回话。
静了一瞬,便听明月道:“小姐,奴婢拿帕子给花酪擦水,没怎么留意,听得也不真切。只隐约听到您夸赞太子殿下长得好看。”
她说听到了,没有扯谎,倒是个老实的。只是,她似乎又只听到了一半,没听到那最要紧的另一半。本来就隔着连廊,而且她同玛瑙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很大,倒也合乎情理,有点可信。和她预想的不一样,这倒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盛金枝抬头,便见明月垂着眼眸,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眸子中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盛金枝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敲打一下的。
可还没等她开口,便又听见明月道:“小姐见过太子殿下?他果真生得那般好看?”
一提起这个,便又勾起了盛金枝的惋惜。
她拿起象牙筷,夹了块鹿脯,边吃边道:“没见过。不过呀,我去年有一回跟着我娘去先帝的千秋宴,见到了从前的皇后娘娘。你不知道,郑皇后生得有多美,简直不像凡人,好像仙子一样。你想想看,郑皇后都那样美了,她生的太子,那该是什么样?只可惜,娘娘那样好的一个人,一夕之间竟没了。”
不知是想起什么,明月垂着的眼眸中浮起哀伤的神色。
盛金枝见状,叹了口气道:“你也觉得可惜吧?我那时听了,难过得好几日都吃不下桃花酥。”
说到这里,她忽而想起来,“对了,说过要罚你的,今日不许吃肉。还有,往后在我这里做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说的不要说,最最要紧的,是要嘴严。明白了吗?”
见她恭顺点头,盛金枝这才满意。她想起她母亲教过她的,打一巴掌,要再给个甜枣的道理,于是,便指了指桌上的那碟子梅花香饼,“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