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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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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簌簌下了一整夜,琉璃瓦上的皑皑白雪,在宫墙的映衬下,愈发晶莹剔透。外头冰天雪地,然而坤宁宫的暖阁内,却是温暖如春。
年幼的太子,正端端正正地坐着练字。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神情认真,有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沉静专注。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桌案旁已堆放了厚厚一叠练过的宣纸。
“殿下,您都练了一个时辰的字了,歇会儿吧。”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福喜恭敬地俯身垂首道。
太子殿下虽年仅六岁,但圣上对其寄予厚望,亲自教导。因此,他每日寅时即起,卯时读书,读完文史典籍,还要习骑射武艺。福喜真心觉得,殿下着实是太辛苦了。别说是一个才六岁的小娃娃了,就是福喜他自己,每日睡不够四个时辰,都得悄悄找个没人的地儿,偷个懒,打一会儿盹。
然而太子殿下,无论寒冬酷暑,每日都是雷打不动地早起读书习字。冬日的寅时,外头还是寒风呼啸,黑漆漆一片,可太子殿下却连一次都没有赖床偷懒过。这份心性,着实令福喜敬佩不已。
郑皇后也知晓太子的性子,因此,在去往慈宁宫前,便嘱咐福喜,每隔一个时辰,要提醒太子起来活动下腿脚腰背,吃些糕点歇一会儿。
慕容昭将手中的紫毫笔搁置在了笔架上,便见福喜已将一只镂空的梅花铜手炉呈了上来。
他接过焚着银丝炭的梅花手炉,抱在怀里,暖了暖手,便看到福喜又将一碟子糕点摆在了书案上。
“殿下,这是您爱吃的梅花香饼。”福喜一笑,那双原本不大的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喜庆又滑稽。
慕容昭取了一块,拿在手上,还没吃,便又听见殿外的宫人们请安的声音。
未几,厚重的殿门打开,寒气夹杂着几片雪花,吹进了殿内。
他母后正笑意盈盈地牵着一个小娃娃。
小崽子怯生生的眼睛里满是防备,小手紧紧攥着郑皇后的袖口不松开。
郑皇后俯下身来,将他搂在了怀里,摸摸他的小脑袋。
她平日里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这会儿又刻意放软了语调,柔柔得像春风拂过,“别怕,那是你大哥哥。”
郑皇后今日原本是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的。她坐在凤辇上,一路赏着雪景,在路过永宁殿时,忽而看见有个小娃娃跑了出来,脚下一打滑,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
于是,郑皇后便叫人停下凤辇,命身边的女官将那个小娃娃抱了过来。
冰天雪地的,那孩子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缩得跟个小团子似的,瑟瑟发抖。
这时,后边有几个宫人追了过来,郑皇后询问后才得知,原来这小娃娃不是旁人,而是三皇子。
皇帝几年前的一日,与殷惠妃置气,酒后幸了个在掖庭洗衣裳的宫女。他酒醒后后悔不迭,再加上政事繁冗,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可没想到只那一回,那宫女便有了身孕。
后来许氏宫女在产子时难产而亡,皇帝听闻宫人回禀此事,神色淡淡地只略点了点头,想到唐昭仪刚夭折了个孩子,便让人将其送到唐昭仪那里抚养照看。
唐昭仪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深居简出,在永宁殿里养病,就连三皇子也常年和她居住在永宁殿,鲜少在外面露面。一个是失宠的昭仪,另一个是皇帝不喜,打从生下来就一眼都没看过的皇子,久而久之,这两个人便在宫里成了被人们遗忘的透明人。若是没有人提起,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平日里几乎都快要想不起来宫里头还有这号人。
郑皇后瞧见那孩子冻得通红的小脸,命人将他抱上辇来,这才察觉出他身上的衣衫实在是单薄,两只小手也都生了冻疮。
郑皇后见他掖衣袖,便捉起起他的胳膊,将衣袖拉开看了看,竟发现他两只胳膊上密密麻麻都是红点。细问之下,才得知都是唐昭仪拿绣花针扎的。
郑皇后瞧着这孩子实在是可怜,心生不忍,便将他带回了坤宁宫。
这是慕容昭头一回见自己这个三弟。他平日常见的,是殷惠妃所生的二弟慕容晖。
殷惠妃是殷太后娘家的侄女,因此,慕容晖从小便得太后疼爱。有了太后的偏爱,他又是个要强好胜的性子,凡事都想和太子比,可偏偏处处都被压了一头。一来二去,便恨上了太子,两人之间打小就没什么兄弟的情分。
慕容昭走到那小娃娃跟前。那时,慕容昭要比他高出一个头,于是,他便弯下腰,将怀里的那只梅花铜手炉塞进了小娃娃手里。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他牵起他冰凉的小手,将他引到书案旁,给他看自己方才写的字,又从碟子里拿了块梅花香饼递了过去,“尝尝,喜不喜欢?”
郑皇后眼中含笑,看着两个孩子,对一旁的女官道:“这样多好,兄友弟恭。我总觉得,昭儿太孤单了,整日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看书,哪还有孩童的模样?有时候,我真希望他能偷点懒,像个孩童一样爱玩爱笑。”
……
明月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外面天光大亮,他没想到这一觉竟睡得这样沉。自打记事以来,他还从未这样晚起过。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扇,便见外面春光明媚,燕子呢喃,哪里还有皑皑白雪?他站在窗边,失了会儿神,便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玛瑙打着哈欠道:“估摸再过半个时辰,小姐便要起了。一会儿我服侍小姐起床,你学着点,往后这些事,你少不得也要做。”
这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是几个人住一间屋子。唯有玛瑙,因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这才有个单独的屋子。只是她平日夜里要在小姐屋内守着,小姐半夜口干什么的,她得倒水递茶,因此便在小姐的床榻边打地铺,方便夜里伺候。于是,这间屋子便空了下来,恰好昨日明月刚来,反正她往后也是贴身伺候小姐的,索性就将她安顿在了这间屋子里住。
“往后在小姐房中值夜,咱们轮着来。”玛瑙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昨儿夜里,小姐要了三次茶水,许是昨晚吃的鹿脯太咸了。”
明月问:“小姐平日都这个时辰才起吗?”
“这有什么?还不到巳时呢。有时小姐晚上看话本子看得晚了,第二日快到午时才起呢。”玛瑙笑着道:“这就跟着咱们小姐的好处,可以不用像在别处那样早起。尤其是到了寒冬腊月,那早起可真磨人,就算外头有金子捡,我都懒得从被子里头出来。”
玛瑙果然猜得不错,半个时辰后,盛金枝便从缠枝花洒金缎被里探出两只莹白的胳膊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盯着头顶软烟罗的帐子,清醒了一会儿,才出声叫玛瑙。
“哎,小姐。”玛瑙应声,很快便到了床榻边,将床帐的帘子拉起,勾在了一旁的银钩上。
盛金枝的发髻昨夜已经拆下,此时一头乌黑如瀑的发披散下来,她用手将头发拢了拢,有些宽松的海棠色寝衣下,便露出半截莹白的脖颈和手腕来。
她不满地看一眼低头站着的明月,“傻站着做什么?过来,服侍我更衣。”
明月依旧是一副垂首敛目的模样,恭敬地道:“奴婢笨手笨脚的,怕服侍不好,还是去给小姐打水。”
盛金枝不耐的摆摆手,“去吧去吧。什么都不会,要你有何用。”
捏腿也不会,更衣也不会,她真不知道这丫鬟除了美貌,还有什么长处。但又想了想,她还就爱这丫头的美貌。这不,清早一睁眼瞧见她,一整日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于是,等明月再次打了盆水进来的时候,盛金枝便指着桌上几大匣子的钗环首饰,道:“一会儿你帮我挑挑,今日戴哪个配我这身衣裳好看。”
此时的她,已换上了胭脂红的衫裙,坐在妆镜前,等着玛瑙梳头。
玛瑙歪着头想了想,笑着道:“小姐,今日奴婢给您梳个牡丹髻吧,刚好配您这身衣裳。”
她一边梳,一边叫明月认真看,“学着点,往后我不在的时候,就得你来服侍小姐梳妆了。”
“你这丫头,难不成想嫁人了?”盛金枝打趣道。
玛瑙急得直跺脚,“我才不嫁人,我要跟着小姐一辈子。”
等发髻梳好了,盛金枝转过身子,便见明月已将钗环挑好。
她挑出来的这几样,单瞧着不起眼,但搭配盛金枝今日的发髻和衣裳,却恰到好处,既不俗气,也不寡淡,明媚而不失雅致,竟有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惊艳之感。
盛金枝满意地打量明月一眼,“看来你还是有长处的嘛。”
等收拾停当,坐下来用早饭的时候,却听玛瑙问道:“小姐,听说今日牙商带了些新人过来夫人院子,您要不要也去瞧瞧?”
盛金枝慢条斯理地舀了勺梗米粥,轻轻吹了吹,“不去。我不信还能有比你们更好看的。”
说实话,她身边的这些丫鬟,尤其是玛瑙和明月,模样那都是拔尖儿的。
“咱们院子里人手本就不多,昨儿夜里,甜杏又病了,今日没人摆饭,还是我摆的。”
其实盛金枝这里,想要多少人手,金夫人都是敞开了给。只不过,她是个挑剔的,就连院子里做洒扫的,都得模样好看。她又是个宁缺毋滥的性子,若是没有称心的,她宁可不要。也因此,她这里的丫鬟,比起别处,是要少一些。
玛瑙继续道:“小姐,听说这回是官牙,发卖的人可不一般,是从前靖国公府郑家的奴婢呢。”
“你说什么?!”盛金枝惊愕,“是郑皇后娘家那个靖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