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一碗阳春面

22、第二十一章

　　晚上我按时去将军府赴了约。

　　席间我舅妈对方镜玉十分热情，一直嘘寒问暖，从方镜玉娶没娶亲问到他府上几个家丁，还频频给他夹菜。弄得方镜玉满头大汗，手中的筷子都滑了三次。

　　吃完了饭，舅妈又拉着方镜玉去厅堂里喝茶、唠家常。方镜玉被舅妈拉扯着，活像被主人拉到澡盆里的小猫咪，害羞、被动又无助。

　　我、舅舅还有陈澈坐在对面看着他们两个推推搡搡、让来让去。

　　舅妈从白瓷碟里拿起块枣泥糕，温柔地要方镜玉张嘴，作势就要把那糕亲手送进他嘴里。方镜玉连连摆手拒绝。但我舅妈可不是一般人啊，一劝二扯三生气，整个将军府连着我舅舅的军营都没人拒绝得了她。

　　方镜玉自然也抗不过她，乖乖张嘴让她喂了。

　　“哈哈，好吃吧？方侍郎，喜欢就多吃点。”说着转身又拿起了一块冰菊糕，缓缓抬起手又要喂他。

　　“娘，我也想吃。”坐在舅妈身边的陈淑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

　　舅妈转过头，拉着长音说道：“好。”笑盈盈地把那冰菊糕送到了陈淑嘴边，用另一只没拿过食物的手慈爱地摸摸陈淑的头，问道：“我们淑儿还想吃什么？娘给你拿。”

　　方镜玉趁着我舅妈和陈淑挑点心的空档，转过头哭丧着脸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站起身说道：“舅舅、舅妈，这吃完饭还是走一走得好，我带着方侍郎去花园里转转吧。”

　　“是啊，是啊。早就听闻将军府的花园布置得十分别致，与众不同。在下也想见见。”方镜玉也站起身，有些亢奋地说道。

　　“去吧。”我舅舅挥挥手，准了。

　　我引着方镜玉走了出去，一绕到屋后，他就猛吸了几口气，掏出折扇用力地扇了起来。

　　“这还没夏天呢，你扇个什么劲啊？”我嫌弃他道。

　　“哎，你舅妈太热情了，我感觉她已经把夏天提前招来了。”他一边扇一边说，还像狗一样把舌头吐出来哈了两口气。

　　我不禁皱起眉，对他撇撇嘴，抬手把他不停挥舞的狗爪子拉了下来，“行了行了，消停会吧。”

　　我看着他脸上还泛着因不好意思而染上的红晕，不禁发笑，对他说道：“走吧，带你看看老陈家后花园去。”

　　方镜玉跟着我向花园走去。再过个一周左右夏天就正式开始了，院子里的合欢树都已经开了花，一枝枝粉红色的羽毛扇一般的花朵三三两两凑成一团团粉红绒球，点缀在翠绿的树叶之间。在莹莹的月光照耀下，沉静地绽放着，不似白天那般娇艳夺目，却多了几分幽寂之美。

　　“今天谢谢你了。”我停下脚步转头对他说道。

　　他看花看得入迷，没留意我停了下来，被脚下的鹅卵石一绊不禁向前打了个趔趄，宽大的身板子眼看着就像倒塌的大楼一般向我砸了过来。

　　我见状吓了一跳，下意识闪到了一边去。他向前扑腾了几步，好歹站稳了没摔倒。

　　“你没事吧。”我赶忙到他身边扶好他，问道。

　　他愤然甩开了我的手，生气地吼了起来：“楚冉，你是人吗？！扶都不扶我就自己跑了？！”

　　我憋着笑，拍拍他肩膀，充满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方兄，这可不能怪我啊，是兄弟你太威猛了，一扑过来就给我震住了，我怕我的小身板子支撑不住你啊。”

　　“呸！你要不要脸，你看看你那身腱子肉，我俩谁体格比较好啊？！”

　　我一手摸着自己的腹肌，一手轻抚着他的小肚囊。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对他说道：“我觉着吧，论体重，那肯定是方兄你更胜一筹。”

　　“你！”方镜玉瞪圆了眼睛。

　　我收回了手，谄笑着说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够意思，不讲义气，下次你再摔倒，我一定一个箭步冲过去给你当肉垫子。”

　　说完拿起他手中的折扇，轻轻地在他脸旁扇了起来。

　　“去去去，别扇了，心都让你弄凉了，边儿去。”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收起扇子，敛了敛笑容，认真地对他说道：“谢谢你，今日救了陈淑。”

　　“嗨，这算什么啊，是个姑娘掉下去我都会救的，这是君子之道。”他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语气却很是一本正经。

　　“哦？那要是我掉下去了，你是不是就不管了？”我故意挑着他的刺。

　　他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挥挥手笑道：“你啊，你不会的。你猴精着呢，你才不会掉水里呢。”顿了顿，思索了片刻又说道：“你要是掉下去了，我八成也捞不起来你……”

　　“行了行了，用不着你救。就你这样还嫌弃我没义气？你好意思么你？”我没好气地说道。

　　“要不说物以类聚呢，哈哈。”他笑着说道，抬起胳膊贱兮兮地搭上了我的肩膀。

　　“表哥！”

　　我们一起转头，循声望去，陈澈和陈淑正从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条小路往这边走来。

　　陈淑小跑到了我身边，我对她笑了笑，说道：“你怎么来了，夜里风凉，你今天刚掉水里，晚上还是别乱跑了。”

　　“没事的。”她抬头笑盈盈地对我说道。

　　我摸了摸她的头，还是把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了。眼角余光瞄到一旁的方镜玉，我把外袍给她紧了紧，正色对她说道：“陈淑啊，今天可多亏了方侍郎了，你可有跟他道谢？”

　　她听我这样说，收起了一脸的笑意，嘟起了粉嘟嘟的嘴唇，一脸的不情愿。

　　我仍低头严肃地看着她。她没办法磨磨蹭蹭往方镜玉那边挪了两步，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着头说道：“谢谢你啊。”

　　“嘿嘿，没事，没事。”方镜玉挠挠头，尴尬地笑了两声应道。

　　“陈淑，方镜玉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以后可别总找他吵架了。”我对陈淑说道。

　　“我没有！他要是不……不勾引你去……去那种地方，我才不稀罕找他吵架呢……”陈淑鼓起了腮帮子，气哄哄地跺着脚说道。

　　“我……我可没有勾引他啊……”方镜玉涨红了脸为自己辩白。

　　“还说呢！要不是你表哥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就是你！”陈淑仰头对他喊道，似乎是觉得自己在方镜玉跟前显得太矮了，气势不够足，还蹦了两下。

　　“哼，你表哥他自己也乐意得很呢。”方镜玉做了个鬼脸呛她。

　　不等我自己反驳方镜玉，陈淑就追着他打了起来。我的外袍被她甩到了地上。他二人一前一后满园子追打了起来。

　　我觉得无语又好笑，弯下腰想把外袍捡起来，但没等我指尖触到袍子，一只手就先我一步把那袍子捡起来了。

　　我抬头看向陈澈，他捡起我的袍子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了我。我把衣服穿好，打量着他，他没有看我，望着远处打闹的方镜玉和陈淑，眉头微皱着，看起来心情还没有好转。

　　“表哥，我们别傻站着了，去亭子里坐一会吧。”我对他说道。

　　他点点头，跟我一起去了亭子里。

　　我扒在栏杆上看着一旁的湖，湖里的鱼一尾接着一尾排成一队向前游动着，在平静的湖面上泛起阵阵水波。我盯着它们直到它们渐行渐远，水面平静下来，我才回过头。

　　陈澈在我身旁有些距离的地方坐着，低着头在发呆，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移到他身边叫了他一声，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我挠挠头觉得他实在是反常得很，舅妈向来偏心陈淑，从小到大都这个样子，小的时候就算是陈淑先招惹陈澈，把他风筝扯坏了，先服软的也得是陈澈。

　　有一次陈淑图着好玩，拿苦瓜在我杯子边上蹭了一圈，苦得我下意识把杯子扔了，溅起的瓷片割伤了陈淑的手。我舅妈进来也不问问怎么回事，劈头盖脸对着我就是一顿教育。

　　这样的事简直不胜枚举，我还以为陈澈跟我一样早就习惯了，没想到他内心这么敏感脆弱。不过想想也是，我也不是陈家的孩子，大部分时候都在皇宫里待着，只偶尔感受下我舅妈的不公平对待。而这种不公平待遇陈澈天天都得受着，从小到大，难免积怨成疾。

　　看他现在的样子，今天舅妈算是把他童年阴影都唤醒了。

　　我沉吟了会对他说道：“表哥，你开心点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舅妈也是第一次做娘，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体谅她一下嘛。而且，老话不是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嘛，她更宠陈淑也不是不能理解。”

　　陈澈抬头看了我一眼，紧抿着嘴唇，紧锁的眉头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能肯定的是我说的话没让他心情好转，有可能他反而更上火了。

　　我尴尬地对他笑笑，“要不……我给你唱首歌？”

　　他叹了口气，对我说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哦，好。”我点点头。

　　从亭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对方镜玉喊道：“方镜玉！我回家了！”

　　“你等等我！我也要回去！”方镜玉边喊边向我这边跑了过来。

　　我、陈澈还有方镜玉一起乘着轿子离开了将军府。陈澈家离将军府就两条街，半路他就下了轿。

　　只剩我和陈澈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着。他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一脸的苦大仇深。

　　我看他这样子，不想让他就这么回去还想再开导开导他。到了家门口，我说我又饿了，让他陪我吃宵夜，死活拉着他去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了。

　　我让厨房弄了点点心、花生米。给他倒了杯酒，碰碰他的杯，“表哥，我们好像很少一起喝酒啊。”

　　他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我。我自己把杯中的酒干了，放下酒杯发现他正拿着本书看着。

　　我有些好奇，凑过去瞧了瞧。

　　我去！这怎么跑他手里去了？！

　　我赶忙把那本书从他手里抢过来，“你……你从哪拿的？”

　　他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指了指他身边的石凳子对我说道：“在凳子上放着的。”

　　我懊恼地低下了头，准是我先前在院子里看书，随手扔那了没捡回去。

　　“你……你别误会啊，我就是那天在街上闲逛，在书摊上瞧见了，很好奇就买了一本……”

　　我是真的很好奇，好奇古代的本子都怎么写断袖的。我本来以为这就是个清水话本，没想到这书就是名字取得含蓄点，《龙虎斗》，拿回家才发现它这么露骨，还是画出来……

　　“我还以为你很厌恶断袖呢。”他说道。

　　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今日……你跟方镜玉……”他犹豫着说道。

　　“啊，你都听到了。”我把那书扔到一旁，抬眼看着他。

　　“都是感情，没什么可厌恶的。”我对他说道。

　　他点点头，小声嘀咕道：“如此便好。”

　　我把那书拿起来，调笑道：“怎么，表哥对这个很感兴趣吗？要不，借你瞧两天？”

　　他起身走到我近旁的凳子边坐下，一把搂住了我，“我对这书没兴趣，我对你比较有兴趣。”

　　“啊？”我愣了愣，想推开他。

　　他更用力地抱紧了我，低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我……”

　　我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我喜欢你，但是……

　　“你不喜欢我，你亲我干嘛？”他低头看着我，眉眼间透着几分难过。

　　“我……我那天喝多了……你……”我不敢看他，移开视线磕磕巴巴地说道。

　　“你都记得啊？那干嘛装没事发生一样？”他问我，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和怒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但还是不敢直视他的脸，我低垂着眼帘对他说道：“陈澈，你要是断袖就不该喜欢我……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打断我道，“我一开始觉得对你只是兄弟之情，后来……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我以为你去青楼我生气是因为觉得你不争气，结果那天陈淑闹着说你在红袖招过夜了，我心里觉得很别扭，就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你说你容易变心，我就没来由地生气。你那天亲了我，我居然没觉得奇怪，还……还挺开心的……”说到这他低下了头，兀自害羞了起来。

　　“我觉得我自己是疯了，回家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想我是根本就喜欢男人吗……我想来想去，觉得不是的，我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男的……”

　　“行了！别说了。”我赶忙打断他，不想再听他的出柜心路历程了。

　　“你让我说完！”他有些着急地说道，“我觉得吧……我不是喜欢上了男的了，我就是……喜欢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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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他眨眨眼，思量着他的话，不是喜欢男的，是喜欢我……那他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呢？毕竟我不男不女的……

　　我想问个究竟，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他要是能说清楚就不至于纠结了这么久了。

　　“你喜欢我吗？”他打断了我的思考，问道。

　　“嗯，喜欢。”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说道。

　　嗯？！我刚回答完他，他就低下头，双唇贴上了我的嘴唇。

　　这……这么突然吗？我忘了闭眼睛，他贴我贴得这么近，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把黑色的小扇子。我想起了那晚，我怕我又斗鸡眼，赶忙垂下了眼帘。

　　他的嘴唇很软，笨拙地抿着我的嘴唇。温热宽大的手掌托着我的后背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我都很喜欢别人抱我。上辈子我没有爱人，只有亲人和朋友，每当我爸妈拥抱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很温暖，很幸福，有种被人保护着，凡尘俗事都因为这双臂的护拥而暂时离我远去，所以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睡去的感觉。

　　这辈子，小的时候母妃和父王是经常抱我的，后来我长大了，他们就没有再抱过我了。父王是九五至尊，拥抱自己儿子这种过于亲昵的动作不适合他。母妃是女子，即使是母子也得恪守男女有别。

　　所以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抱过我了，现在陈澈拥着我，那种熟悉的安心感又向我袭来，温热地袭满我的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抬手抱紧了他。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皂香味，整个人就像刚洗干净晒完太阳的棉被一样，温暖柔软，让人舍不得放开。他的鼻息滚烫滚烫的，和我同样滚烫的鼻息融合在一起，喷洒在我的脸颊上，把我的脸颊也烧得同样滚烫。

　　他亲了我好一会才放开我，我不想就这么放开他，又抱紧了他些。我感到他身体僵了一下，又低头向我凑了过来。

　　“你干嘛？”我躲开他凑过来的脸。

　　“你……你不是想我再亲你一下吗？”他涨红着脸问我。

　　我对他笑了笑，把头靠在他胸口，轻声说道：“你就再抱抱我就好了……”

　　闻言他抱紧了我，我听到他在我头顶轻笑了两声。

　　“你这么开心吗？”我问他。

　　“嗯，你呢？”

　　“嗯，也挺开心的。你以后要多抱抱我。”

　　“好。就抱一下你就满足了？”

　　“嗯，就抱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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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一下也可以啦。”

　　“好。”

　　“喂！我不是说现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