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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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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央金泽让早早起床,这几天会有很多客人来吊丧,她要早起去准备茶水。
头一天晚上洗了的藏裙还没有干,央金泽让便去找阿妈要别的藏裙。泽让阿妈道:“你只是个娃娃,随便穿什么衣服都可以,不用穿得那么正式。”央金泽让道:“今天要来很多客人,我得给他们倒茶。”泽让阿妈道:“又没人认识你。”央金泽让道:“大家都认识甲措,我不能给他们家丢脸。”泽让阿爸笑道:“就把裙子找给泽让嘛,顺便把头巾也给她。”
央金泽让仔细洗了脸,换上过年还有去庙里参加大法会时才会穿的藏裙,泽让阿妈帮她梳好头戴上头巾。
路上的水坑已经干涸了,央金泽让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会弄脏衣服的一切可能,她走到容中甲措家门口,重新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屋里传出师父们嗡嗡的念经声,院子里正在洗菜做饭的阿妈们看了她一眼,大家都忙着手里的事,只有尼玛阿妈说了句“泽让来了”。
她按照昨天管家的吩咐去准备茶水,锅已经放在三块石头搭建的简易灶上,她先往锅里丢了一块砖茶,又加了半舀子牛奶,再添满水,便开始烧火。茶水烧开了,她用舀子在锅里搅拌着,仔细地把纠缠在一起的茶坨碾开,等茶水变成褐色,她先给院子里的阿妈们舀了茶,又用茶壶给屋里的师父们送茶。
她小心地给正在念经的师父们加了茶,容中甲措和仁真扎西坐在师父们里面,她贴着墙过去给他们俩加了茶,她不知道容中甲措有没有看她,她一直盯着手里的茶壶和地上的碗。她又低着头到里屋给甲措阿妈和奶奶加茶,甲措阿妈红着眼眶道:“泽让辛苦了。”奶奶道:“泽让是个好娃娃,泽让你先把茶壶放下,过来给你伯伯磕头。”
央金泽让这才看到床上摆着的衣帽,她放下茶壶,往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对着衣服磕了三个头,又给奶奶磕了一个头,便提着茶壶低着头出去。
央金泽让贴着墙往外走,奶奶小声地哭起来,甲措阿妈安慰道:“阿妈别哭,你年纪大了,哭不得的……”里屋传出呜咽的哭声,央金泽让眼里也蓄满泪水,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慢慢把满眼的泪水又咽了回去。
央金泽让往锅里加了水又继续烧火,有要茶的她就给舀上,没有要茶的她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听着屋里的师父们念经。嗡嗡的经文声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她知道那经文可以超度亡者。
陆续有客人来了,大家都忙着手里的事情,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但央金泽让总要站起来朝客人们点头。客人们先到里屋问候甲措阿妈和奶奶,等他们出来后央金泽让就把茶送过去,把茶端到客人面前时她也会小声说“大老远赶过来,辛苦了”。有客人喝完茶要回去,她也是跟着叔叔伯伯们一起送到大门外。
过了一会儿三郎王旦被安排过来帮忙送茶收碗,没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在石头上坐着,有时候说几句话,有时候什么也不说。
午饭后庙里的活佛传下话来:甲措阿爸生前贩牛,死后在地狱里受苦,需要家里有人出家念经超度他。
奶奶原本想出家替儿子赎罪,但奶奶年纪大了念不了几年经,甲措阿妈也不能出家,家里能出家的只有三个孩子。屋里念经的师父们商议说让最好让容中甲措出家,容中甲措聪慧稳重,将来肯定会有大成就。
院子里的阿妈都在议论容中甲措出家的事情。尼玛阿妈道:“要是甲措出家了,咱们的小泽让该怎么办呢。”头单阿妈道:“以后甲措在后面庙里,泽让可以整天去找他。”牛布阿妈道:“从小玩到大的姑爷没有了,泽让肯定得呜呜哭。”头单阿妈道:“泽让才不哭呢,天底下这么多好男子,随便捉一个都可以做姑爷。”泽让阿妈笑道:“她还是个女娃娃,你们就别拿她寻开心了。”央金泽让在旁边听着阿妈们说话,想着容中甲措要出家,又不觉得落下泪来。
下午来了很多客人,三郎王旦飞快地送茶和收碗,央金泽让忙着烧茶和倒茶,藏裙被水打湿后又沾满了泥土,袖口和前襟上满是灰烬,脸花了,头巾也歪了,她顾不得那么多,后来干脆把头巾取下放进口袋里。
天黑客人们都走了,央金泽让把灶里的火灭了以后才去洗脸。她把脸和脖子洗干净,又让阿妈把头巾重新给戴到头上。
晚饭是土豆和米饭,央金泽让吃了几个土豆便回家了。回到家里先收了院子的衣服,又把身上的藏裙脱下来晾在绳上,等关好了牛圈和鸡圈后再找不到有什么事情要做,她便躺在床上想容中甲措出家的事。
容中甲措出家了就要住山上的庙里,穿过林子就能到庙里,她又可以像以前那样整天见到他,想到以后每天都能见到他,她又高兴起来。容中甲措读初中是住校,有时候一个月回来一次,有时候两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也就待一天,遇到她不在家的时候还碰不上他。
央金泽让又想起今天穿的衣服,她穿得那么正式,有客人来的时候她也去打招呼,虽然到了下午衣服脏了头巾歪了,但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正当央金泽让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阿爸阿妈和弟弟回来了,她起来把弟弟领回屋里睡觉,又出去给阿爸阿妈煮茶烧水。
炉子里的火燃起来,跳跃的火苗把央金泽让红扑扑的脸照耀得更加通红。泽让阿爸在一旁洗脸,泽让阿妈把藏裙解下来搭晾到绳上。泽让阿妈道:“甲措得出家,可惜了这个好姑爷。”泽让阿爸道:“师父们指名让他出家,甲措福报大,普通女子配不上他。”泽让阿妈道:“泽让十五岁了,也该把姑爷定下来了,这个事你得拿主意。”泽让阿爸道:“这事不急,等过两年看看再说,万一甲措过两年又回来了呢。”泽让阿妈道:“万一甲措过两年不回来呢?”泽让阿爸道:“不回来再说不回来的打算。”泽让阿妈道:“要是有别人来提呢?”泽让阿爸道:“你先别不答应,就说泽让还小,等两年再说。”泽让阿妈道:“要是隔壁王旦家来提呢?”泽让阿爸道:“你总是操心,缘分都是天定的,你着急这些干嘛。”
茶快要烧好了,央金泽让也不愿再听“姑爷”、“提亲”这些事,便站起身道:“我回去睡觉了。”泽让阿爸笑道:“泽让应该是害羞了。”央金泽让道:“你们说话小些声音,我都要被吵死了。”阿爸和阿妈哈哈大笑起来。
央金泽让躺在床上想着容中甲措有可能出家两年就回来,如果两年后他能回来,她一定等着他。她又想着如果他过两年不回来呢,对呀,他要是出家一辈子呢,她是不是要等他一辈子?
央金泽让心里犯起了嘀咕。她并不知道一辈子是什么概念,她只知道一辈子似乎很长,她只觉得每天见不到他就像少了些什么。她见不到他就像少了些什么,她每天都想看到他,她不知道等他一辈子是什么概念,但一辈子里每天都能去庙里看他,这一辈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心里暗暗地想,他要是出家一辈子,她就一辈子每天都去庙里看他。想着自己要一辈子每天都去庙里看他,央金泽让甜甜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