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念珠》孙小一哥

3、第3章

　　央金泽让关了灯躺在床上，一边想着容中甲措家里的事一边听着阿爸阿妈在外屋说话，他们先说甲措阿爸不该去贩牛，又说起甲措阿妈带着三个孩子要怎样生活，最后说起央金泽让和容中甲措来。央金泽让本不打算听下去了，但听到“姑爷”两个字，便又竖起了耳朵。
　　泽让阿爸道：“泽让现在还小，等过两年再说。”泽让阿妈道：“还是现在就做好决定，如果不想要甲措做姑爷，以后就少让泽让往他们家里跑。”泽让阿爸道：“你什么看法？”泽让阿妈道：“虽然甲措阿爸没了，但甲措这娃娃不错，只是这几年他们家的日子会苦一些。”泽让阿爸道：“现在国家政策好了，以后肯定比现在好。”泽让阿妈道：“可惜甲措阿爸在的时候没把他们的事定下来。”泽让阿爸道：“甲措一直在上学，我原本想等他上完初中再说这个事。”泽让阿妈道：“要不过几天你就去和甲措阿妈把这个事订了，甲措以后肯定不能再上学了，这个事定下了也能让甲措阿妈松一口气。”泽让阿爸道：“等过些日子再说吧，甲措阿爸的结果不好，可能活佛会让他们家里的一个人出家……”
　　听阿爸和阿妈又开始说地里的事，央金泽让便收回了耳朵，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央金泽让以前就想过长大了应该做甲措的婆娘，这次听阿爸阿妈说起来，她反倒不好意思了，她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红的。男女之事她也略知道一些，她知道做了他的婆娘就要同他在一张床上睡，她也知道同他在一张床上睡了就会给他生娃娃。她想着以后两个人一起去捡菌子、挖贝母、收玉米，她又想着他们一起出去打工挣钱。她想着他们俩都出去打工了地里的农活和娃娃就没人管，她又想着她只能生两个娃娃，甲措阿妈就是在生第三个娃娃的时候差点死掉了……
　　容中甲措和三郎王旦在院子里喊她，她坐在床边稍微梳理了一下头发就飞快地跑了出去，三郎王旦把一个烤得焦黄的玉米给她，她却主动拿过了容中甲措背篓里的砍刀。
　　三郎王旦道：“我给你玉米你不要，你就想着帮他干活。”央金泽让道：“你是我弟弟，我把玉米留给你吃，这砍刀是金子做的，我只是拿来看看。”三郎王旦道：“你裙子上都是泥巴，你肯定是和他一起干活了。”央金泽让道：“我在家里睡觉呢，我没给他干活。”三郎王旦把玉米使劲往她嘴里塞着道：“那你吃玉米呀，那你吃玉米呀……”央金泽让举起砍刀往三郎王旦身上砸去，不知道砸到了哪里，容中甲措抓起她的胳膊便往外跑，身后传来三郎王旦桀桀的“那你吃玉米呀。”
　　两个人顺着门前的路往前跑，地里满满的人，种玉米的嬢嬢阿妈们对着他们笑，耕地的叔叔伯伯们对着他们笑，天上的云对着他们笑，树上的鸟对着他们笑，种下的玉米和土豆也对着他们笑，田地也张大嘴巴对着他们笑。
　　他紧紧地拉着她一直跑，田地的笑容慢慢变得狰狞起来，地里的土豆和玉米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像食人的小兽一样的喳喳地咬着牙齿，耕地的牛也扇着翅膀追在他们后面，他们使劲跑，但牛几下就追了上来，眼见龇着獠牙的牛就要扑上来了，容中甲措转身把手里的砍刀扔出去，牛被打断了翅膀，断了翅膀的牛跌在地上挣扎起来，狰狞的面孔变成甲措阿爸的样子。
　　他们跑到长满带刺蔷薇的山沟，山沟里开满蔷薇花，沟的尽头是长着大片叶子的玉米地，玉米地的旁边是开满紫色小花的草坡。央金泽让道：“咱们到草地上去吧，我跑不动了。”容中甲措道：“好呀，你等一下，我给你摘几朵花。”央金泽让道：“我要前边那朵白的，你说过那个花很香。”
　　容中甲措从紫色花丛里找出一朵白色的花，央金泽让接过花刚要放在鼻子下闻，那花忽然长出一根红刺把她的手扎了一下。她吃了一惊，花上红色的刺像獠牙一样扎进她手里，她想把刺拔下来，那刺却越扎越深，最后竟扎穿了她的整个手掌。她惊慌失措地让容中甲措用砍刀把刺砍下来，身边没有容中甲措，只看见一个身影消失在玉米地里。
　　四周的蔷薇花上的红刺獠牙一样地向她围来，露着白森森牙齿的玉米和土豆也从地里冒了出来，她大喊大叫着想找回家的路，但周围一片长满獠牙的玉米、土豆和土地……
　　央金泽让一个激灵挣扎出来，她仔细摸索着手，没有疼痛也没有扎透手掌的刺，她仔细听着，旁边床上传来弟弟轻微的喘气声，隔壁房间传来阿爸粗重的呼噜声，她知道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
　　四周的一片漆黑里没有容中甲措，没有带刺的蔷薇花，也没有长了獠牙的玉米和土豆。但央金泽让不放心，她担心玉米和土豆藏在床底下，亦担心容中甲措和三郎王旦就躲在门后，她开灯起床，把床下、门后、衣柜、抽屉等但凡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部找了个遍，甚至连水杯和抽屉都找了，确定屋里什么都没有，才重新关灯躺回床上。
　　她回想着梦里要咬她的玉米和土豆，她回想着梦里他就那样牵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跑，她回想着梦里朝他们笑的阿爸阿妈们，她回想着梦里的玉米地和开满花的草地。
　　梦里的草地和前面林子里的那片草地一模一样，也同样开着那么多好看的小花。
　　泽让阿爸和甲措阿爸交好，央金泽让和容中甲措从小就在一起玩，性格温和的容中甲措不像其他男孩子那么淘气，他也喜欢同央金泽让一起玩。春天，草地上铺满绿茸茸的地毯，放学后他们就到草地上去玩，他们在草地上打滚竖蜻蜓。仁真扎西是不愿跟他们一起到草地里玩的，男孩子们都要去更上面的林子里爬树掏鸟蛋。只是三郎王旦每天都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她会让他背书包，她也怼他骂他，但他从来不会恼，就像影子一样贴着她。
　　从草地回家时会穿过那片玉米地。他们看着玉米发芽长大，看着玉米展开长叶，看着玉米由青变黄。等冬天地里的玉米杆也都收回家的时候，他们便不去草地上玩了，冬天北风吹着雪而来，他们便穿过草地到后面林子里捉鸟捉兔子。她还记得有一次和三郎王旦在雪窝子里发现了一只黄羊，黄羊在雪里跑不快，容中甲措扑上去把黄羊死死按住，她跑上去使劲扼住黄羊的咽喉，那只黄羊让他们两家人吃了一个冬天。
　　央金泽让小学毕业就不读书了，与她同岁的容中甲措小学毕业后继续读初中，比她小一岁的三郎王旦第二年读完小学也不读了。她在家里做活，自己家里忙完了就去帮甲措阿妈，她力气还小做不了多少活，但她说话唱歌陪着甲措阿妈，舒缓了甲措阿妈无限的劳作疲劳。等暑假的时候她就和容中甲措到山上去捡菌子，让跑长途的客车司机把晒干的菌子带到成都卖了给他凑学费。
　　在做活和捡菌子的时候她和他还会穿过那片草地，但他们很少再去草地上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