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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邺城汉宫,九重幽深玄顶朱门,确是皇家的庄严肃穆大气巍峨。

      只可惜了这座有名无实的宫城,司马懿在青灰石阶下微仰头凝视,深宫里的傀儡,到底也是汉室几百年流传下的骨血,从叱咤风云的高祖到奋发中兴的光武,最后竟没落至此,真可悲可叹。

      自己又何尝不可悲可叹,王者的一个无稽之梦,臣下的一次无心回首,三马同槽,鹰视狼顾,便要他的命。

      司马懿轻撩起官袍迈上熟悉的石阶,漫长阶梯后是他的公务之地,如山卷宗繁重事务,日复一日平淡循环,然而波澜不惊表面的波谲云诡却片刻也大意不得。

      “主簿大人。”

      司马懿闻声转身,吃一堑长一智提防着不敢只回头,他纤瘦如竹修长如松,绣了暗金压领花纹的黑色官袍加身,衬得面如冷玉清俊透白,眼睛却愈发水润黑亮,他面相阴而不柔,冶而不艳,华而不媚,沉静威仪,拱手道:“议郎大人。”

      辛毗走近:“主簿大人此番逢凶化吉,多亏长公子从中斡旋,”他凑近:“宫中传闻,长公子为求见魏王千岁烈日里苦等数个时辰,长公子当真对主簿大人另眼相看啊,不知大人要如何报这知遇之恩?”

      司马懿泫然欲泣:“长公子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懿无以为报,今后定当克己勤恳,尽死为国效忠。”他心中愤恨,明知只是那人做的一场戏,还得装出不明不白,感恩戴德的样子,自己演起来都觉恶心,辛毗与那人素来亲近,在这位议郎面前演自然会传到那人耳中,做个样子配合那位公子演戏,旁人看来还可收买人心。

      世子之争,争的不仅是看得到的两个人,更是背后的两股势力。

      他不想卷入,七年的半隐居生活使他习惯于冷眼旁观,耐心等待最恰当的时机,他谨慎地维持与二位公子的微妙距离,显然,在最恰当的时候还没到来时,他被强行拖了进来,深宫内院的传言像长了翅膀般传遍朝廷:酷暑静候,长跪不起。长公子的做法向魏王向群臣昭示,他是他这边的。

      简直就是无赖!司马懿恼怒地想,既拉拢人心,又博仁义之名,既卖人情,又使自己再无退路。他在案下的广袖里握紧拳,被摆了这么一道,明知是圈套是演戏,却还得往里钻,还这虚假的天大人情。

      心绪不宁,面上仍是沉静如水,司马懿放下卷宗,起身走出处理公务的偏殿,凭栏望去,云纹瓦当的宫顶之上是碧空如洗的苍穹,开阔无际。思虑片刻之后,司马懿想,或许该去找一下他。

      太中大夫贾诩,有鬼才之称,策谋深长善于人心。

      司马懿于他行了礼,贾诩摒退左右,司马懿便道:“请贾大人助长公子一臂之力。”

      “这么快就来做说客?”已过花甲之年的人转着玲珑剔透的琉璃茶盏,笑得意味深长:“我不信你会看不出来。”

      司马懿淡然道:“贾大人说笑,懿在大人面前不必隐瞒。长公子这一步益处良多,既然已把懿牵扯进来,只能助其登上世子之位,只可胜不可败。”

      胜者权倾朝野,败者万劫不复。无意入局却已置身局中,不进则退。

      对比着司马懿青丝如墨,对面那人白发如雪,笑道:“明摆的设局,你会甘心?”

      过往如烟尘,司马懿沉默片刻,道:“不甘心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彼时年少无知不懂隐藏锋芒,难道现在还不懂么?”他略微垂首,看着白皙指尖:“我也明白,若是魏王千岁真想取我性命,又岂是长公子求情可以挽回?魏王对我并无杀意,只在警示,他可一句话让我丧命,也可一句话要我还阳,其实我如今哪还有锐气可挫雄心可灭?”

      贾诩叹道:“魏王仓亭败袁绍那年的夜宴,你博闻敏达才惊四座,与今时大为不同。”

      司马懿冷冷道:“彼一时此一时,隐伤犹在,贾大人何必取笑。”

      贾诩道:“莫要误会,你我相识多年有感而发。倒是那位长公子先前曾找过我。”

      司马懿坐直身子:“愿闻其详。”

      贾诩抿了抿茶,正色道:“魏王拓江山建霸业,而今中原已定,世子人选以稳江山抚民生为重。临菑侯才名双胜,表面任性而为旷达不羁,实则心思细密智谋有加,兼有丁仪、杨修等人支持,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深受魏王喜爱,”他略摇头:“长公子问与我时,我也只能劝他恢崇德度,勤恳不倦,尽为人子之孝道而已。”

      司马懿拱手道:“大人字字珠玑,金玉良言,长公子聪敏过人,已然体会大人深意。”

      贾诩摆手道:“长公子工于心计,看他设计你那套做的滴水不漏,枉你聪明一世啊,”又笑道:“魏王躲不掉,长公子也躲不了,曹氏父子真乃司马仲达克星也。”

      司马懿脸色微变,这人比自己年长两轮有余,竟仗着一向交好而如此挖苦。

      贾诩知他素冷淡,也敛了笑容:“自古立储长幼有序,立嫡立长,长公子又兼文武双全骑□□湛,皆是三公子无法比拟之处,如今看来胜负难定,无怪魏王犹豫不决。”

      司马懿起身拜道:“大人为避猜嫌一向阖门自守,与朝中之人少有私交,此次若能助长公子和懿过此难关,日后定当感激不尽。”

      贾诩扶起他:“我自当略尽绵力。”复又笑道:“只是此次你还有一事未看明。”

      “请大人明示。”

      贾诩自斟茶,道:“你言魏王只在警示,并无杀意,我看他是算准长公子会有求情一举,看则长公子卖了个假人情给你,实则魏王卖了个真人情给他,魏王心思深沉,我料他心中已默许你辅助长公子,数年前魏王就爱你才,如今其实是将你送于长公子,这储位之争怕是快见分晓了。”

      司马懿恍然大悟:“多谢大人提点。”

      出了贾府天色已暗,夏夜微凉。司马懿眉目如画的清逸面庞上浮现出极浅的微笑,自己怎会看不出魏王的心思,有无杀心谁的人情谁在提防谁在利用谁在试探,他一直看得一清二楚,但多年前的教训提醒着他,明白要装不明白,糊涂也要恰如其分,隐藏锋芒,掩饰锐气,忍辱负重,隐忍等候。贾诩深受魏王信赖,有些话该由他说。自己装作看不透那最后一事,正可借他之口转告那多疑的魏王:其实司马懿确是人才,但也不足为患。

      提防和试探少了,才有机会触碰到更多的东西。魏王之局、贾诩之局隐藏虽深,都有惊无险地解开,倒是曹丕之局虽浮于表面最简单,却也最直观有效,陷阱人人可见,目的一目了然,却还得乖乖跳下去,司马懿突然觉得可笑而有趣,这人究竟是深谋远虑还是歪打正着?说起来也有几日没见到他。

      那就顺水推舟做些什么吧,杨德祖自作聪明,不如从他下手;吴季重才学通博,自是一点就通。

      月初,吴质密返京,为曹丕定下二计:输诚;设疑。

      曹丕预先放出风声,以大簏载绢入以诱杨修中计,魏王疑修谮害曹丕,恶之,累及临菑侯。

      魏王以世子之事问于贾诩,对曰:“袁本初、刘景升废长立幼,前车之鉴。”

      当司马懿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些筹谋的结果时,大局似乎尘埃落定,其实自己做得并没有多少,曹子桓已非凡类,身边的陈群、朱铄皆为士族大家人脉宽广,吴质才高机智善揣摩人心,其他众人也都如棋盘上棋子般井然恰当,而贾诩之言份量极重几乎一锤定音。

      这虚假的人情也算是还清了。

      一小点火焰跃动,司马懿坐在案前慢慢摊开兵法,白皙如玉的手指在泛黄凉润的竹简上投下阴影,浓重幽暗。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实而备之,强而避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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