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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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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二年,曹丕被册立为魏王太子,司马懿迁为太子中庶子。
“所谓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
“令兄之事,我已听闻。”曹丕打断司马懿的讲课,起身道:“还请中庶子大人节哀。”
他长身而立,宝蓝锦袍灿银云纹,金庭高冠墨发齐束,上前一步道:“刺史大人为国捐躯实为百官表率,我自当禀明父王为司马家褒奖。”
司马懿垂首拜道:“谢太子殿下抬爱,兄长为国尽忠乃司马家之荣耀,乃为人臣子之本分,褒奖万不敢当。”
曹丕道:“丧兄之痛我年少时就有体会,切肤之痛,事隔多年仍不能释怀。”
司马懿稍停片刻,道:“太子殿下现为魏王王储,将来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理应以国为重,以民为本,切不可为情而耽之。”
曹丕冷眼看他:“中庶子大人果然心系天下。”
司马懿缓缓抬起头:“臣不敢。”他生的俊美剔透如玉雕般,眉似横黛唇若点朱,眼角上挑,却丝毫不带妖媚只见清朗,黑瞳深不见底,沉沉地似要把人吸进去。
曹丕有刹那失神,这人的这副容颜自那夜起就是这样,岁月似乎从未沾染这人的眼角发梢。他冷然道:“大人自谦。大人雄才大略非池中物,父王既令大人教导我,还请今后多多指点,切勿有所保留。”他行了一礼:“今日还有要事在身,请辞了。”
司马懿回礼目送曹丕离去,静默片刻之后轻声叹了口气。
身后同为中庶子的三弟司马孚支走屋内的其他人等,皱眉道:“太子殿下好心抚慰,为何二哥如此冷淡?”
司马懿淡然道:“太子只是以同受丧兄之痛拉拢而已,他能有几分好心。”
司马孚道:“我还当他真是体恤我司马家,原来太子存了这等心思,莫怪朝中有言太子阴沉。方才二哥所言既是鼎鼎大义又婉拒太子拉拢,实在巧妙。”
司马懿摆手道:“勿言朝中事。食君之禄,我等只可小心应对。”
司马孚点头道:“二哥说的是,太子既是魏王储,我司马家决计开罪不起,伴君如伴虎,难怪二哥一直不愿被拉拢。”
司马懿停下手中正翻阅的《孟子》,嘴角浮现一丝浅笑:“魏王储?魏王尚在,我等尚需察言观色伺机而动。”
司马孚惊道:“莫非太子之位日后仍有变数?”
司马懿低声道:“看似大局已定,实则胜负未分,魏王大半生的霸业自然要慎重考虑世子人选,若反复几次也算不得怪事。那位魏王虽极善识人用人,却也是一个为父之人,对三公子的喜爱有目共睹,三公子亦非泛泛之辈,这位太子殿下若是出了一点差池……”
司马孚叹道:“这么说来,太子倒颇心酸,明为嫡长子,却大费周章才得太子之位,之后仍是如履薄冰,一切还未定数。”
司马懿道:“生于王侯之家便是如此,三弟勿需同情,我等自顾尚不暇,只愿这些风波切莫将司马家牵扯进来。如今虽为太子中庶子,务必切记与太子只可公事万不可私交。”
魏王远征汉中,太子代理军机重务,曹丕于魏王府处理繁重事务,思及如今处境,不由得心头烦闷,扔了朱笔起身,来回兜绕几圈仍是郁郁难平,有太监来通传:“长乐卫尉陈祎陈大人来拜太子殿下。”
曹丕应了,于是转回案后摆出平日温良笃厚的样子。
陈祎一进内殿便伏地跪下,曹丕忙起身搀扶:“陈大人何事?速速起身来讲。”
陈祎眼示左右,曹丕命左右退下,道:“看来陈大人有要事相报,还请起身赐教。”
陈祎仍跪地道:“西曹掾魏讽暗自结党营私,密谋叛乱袭取邺城,而今魏王千岁出征未归,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曹丕星眸闪动:“陈大人如何得知?”
陈祎以头点地:“魏讽本欲拉拢臣共谋此大逆不道之事,臣对魏王千岁、太子殿下忠心一片,绝不会与此等人同流合污。”他自袖中摸出一块丝绢,双手举过头顶:“这便是魏讽之党详细名册,请太子殿下过目。”
曹丕不接丝绢,只笑道:“如今父王征战在外,邺城兵力空虚,陈大人预先告知此事,以助我平定叛乱,日后定当禀明父王为大人嘉奖。”他相貌俊美,笑时更是灿若骄阳:“此魏讽可是当年才情倾动邺都的魏讽?”
“正是此人。”
曹丕含笑道:“听闻此人与朝中一些旧臣家眷关系颇深,不知此次参与叛乱之中人有否张泉一人?”
陈祎一愣:“倒是没有。”
曹丕正色道:“陈大人既知叛乱之事,只怕先前也是魏讽一党,恐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陈祎脸色剧变:“太子殿下明察,臣忠心耿耿绝无叛乱之心,先前结交魏讽之时尚未有此事,太子殿下……”
曹丕道:“我已知大人忠心,”他伸手扶起陈祎:“张泉素爱结交才情之士,定与魏讽交情颇深,况张泉之父张绣曾叛我父王,他父子怨念幽深,定是久候时机,此次叛乱张泉必是筹谋已久,”他含笑道:“不知叛乱之人中有否张泉?”
陈祎如梦初醒,忙道:“有,有。”
曹丕愤然道:“张绣当年出尔反尔叛我父王,父王宅心仁厚不计前嫌,如今张泉却以怨报德图谋造反,辜负父王一片心意,我当依法处置决不轻饶!陈大人检举有功,父王自会赏罚分明。”
是夜,曹丕点齐禁军,一鼓作气诛杀魏讽及其党数十人,张绣之子张泉亦在其中。
隔天朝会公布叛乱之事及魏讽一党名单,朝中众人皆叹太子行事雷厉,有魏王之风。
散了朝会,百官皆去,曹丕立于朝厅中默然良久,回身之际,却见身着朝服的司马懿眼望着他。
偌大的朝厅只余此二人,两人对视一会,司马懿拱手道:“太子殿下,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曹丕走近几步:“盼中庶子大人赐教。”
司马懿微迟疑,道:“魏讽谋逆,太子殿下昨日方得知即诛杀,不知来龙去脉可查清了?”
曹丕笑道:“谋逆大罪,先斩后奏亦可,等父王回朝我自会禀明。”
司马懿轻摇头:“太子殿下何必对臣隐瞒,若要张泉性命并不在一时啊。”
曹丕脸色一变:“你,你……”
司马懿走近他:“魏王尚不计前嫌,太子何苦执着?况张绣已离世十余年。”
曹丕望进眼前人的眼中:“我大哥死于张绣之手!张绣虽死,其子仍在,张泉不死,难解我心头之恨。”他脸色阴冷,语气之中全是愤怒之意。
司马懿脸上渐现伤悲之色,垂首轻声道:“丧兄之痛,臣感同身受。”
曹丕见他头一次主动表明心思,倒是喜多于即将面对的忧,两人一时无言。
片刻之后曹丕道:“父王胸怀大志,当年为大业再度接纳张绣,以招天下英才,可那张绣杀我父之子,如今我杀他之子,就是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知父王定会怪罪,无论何等责罚我都无悔。”
司马懿看着敛了平日温良表情的曹丕冷漠而坚决,俊美的脸上一派肃杀之气,便知他绝无后悔之意。司马懿暗想,只是此事估计还不止这么简单,魏讽之案未及细查便已尽数诛杀,细则已难究,若三公子再拿此事大做文章,又或者此事根本是三公子设的圈套,后果绝非责罚那么轻易。
曹丕见司马懿一向沉静如水的脸上现出专注而忧虑的神情,不禁心头一动,他低声道:“你,是在为我担心么?”
司马懿明知该回答:臣理应为太子殿下分忧。话到口边却剩一声叹息,他垂下眼帘:“太子为魏王储,应以大局为重,今后切不可再为情而耽之。”
第一次有此言是为推托,以大义之言婉拒笼络,第二次有此言却为关切,皆心有所感发自肺腑。
司马懿不愿再陈说利害,他拜别了太子朝殿外走去。你就按你的意思做吧,我再助你一次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