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伽南香

2、孤家寡人

　　孙黎一大早就扑了过来，翻来覆去查看段离的箱子，半晌，不可思议地咆哮：“死丫头，竟然没给我带东西！”段离轻笑：“不过是去出差，自己都忙到死，怎么有时间去逛街买这买那？”
　　“哎，早知如此就不过来了！”孙黎嘟着嘴非常不爽：“害我白开心一场，真是郁闷之极！罚你请我吃中饭！”
　　段离这才笑着把一个小袋子递给她，她拉开窗帘，让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说道：“不过两盒香水，价格比国内倒是便宜了一半以上，毫不犹豫就给你买了。”是孙黎喜欢的巴宝莉和安娜苏，前者是孙黎工作日的时候经常用的，后者是出来见面的时候常用的一款。
　　孙黎尖叫：“那么便宜的话，应该给我带一瓶香奈儿五号！”她嬉皮笑脸地对上段离的疑惑：“香奈儿五号是送人的上品，国内这么贵，我送出去，人家还不知道我多诚心呢，那种雷达蟑螂水的味道最应该送给我们办公室主任用！”所谓的办公室主任就是孙黎茶前饭后喜欢讲来调侃的对象，人过中年，更年期妇女，孙黎被整得不轻。比如快下班了，扔一堆资料给她，要求把这些文件备份归类做好总结，第二天一大早急用。孙黎恨得牙痒痒，但是那女人是她直接上司，想要保住饭碗就得低声下气，这个社会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没有办法更强，就夹着尾巴做人。段离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刚上班那会，在一个小公司里，部门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某天突然对她说：“你要化点淡妆，这是对别人的尊重。”吓得素面朝天的社会新鲜人段离当天晚上就去买了化妆品，又过了几天，那老男人对她说：“不要搞得花枝招展的，你是来上班的，知道你的形象和单位非常不符合吗？还涂什么指甲油？！”段离气得说不出话来，先不论她只是化了淡妆，指甲油她长到现在就没涂过。曾经还有人说过她的十指尖尖如玉葱，不做修饰都完美无暇。段离没过试用期，只得忍，终于忍到了试用期过，刚刚签了合同，办公室说一起聚餐，在韩国料理店里，那老男人稍微喝了点酒，手便放到了旁边段离的腿上。第二天段离就递了辞呈，内容写的义愤填膺，声泪俱下。随后她又过上了忙忙碌碌找工作的日子，某日偶遇昔日同事，人家笑她，那老男人依旧在公司做得风生水起，走了一个段离，后面还有赵钱孙李等着进来呢，那位同事语重心长地跟她说：“这种事情社会上多的是，你遇到了不能每次都辞职吧？关键是要学会聪明地利用别人的弱点保住自己。”拍拍她的肩走了，庆幸后来找到的工作环境是良好健康的。在她眼里，孙黎那点算什么，仇恨到了极点，哪还能像她可以这么轻松形容这个更年期女主任：“年纪那么大了，嘴巴涂得血红，我敢打赌她半夜这么出门，胆小的人一定会被她吓死。要命的是还天天用香奈儿五号，每次经过我这里，或者和我说话，我都要屏住呼吸，要不肯定被熏死。”
　　想起这些，不禁莞尔。
　　孙黎突然脸红，把一个牛皮大信封放在玻璃茶几上，用手按住，说：“先不要看，等我走了你再看。”
　　还搞神秘，段离无可奈何，说道：“那岂不是我要先请你吃饭，然后回来才能看？那么长时间，我心里痒痒的，多难受啊！”
　　孙黎一阵忸怩，抓起包包，不忘拎起装着香水的袋子，朝门口走去：“那我就先告辞了！”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段离好奇又好笑，拆开了这个牛皮信封，里面还有一个信封，大红色。
　　大红色的信封，装的无非是两种东西。
　　第一种：钱。钱装在红色信封里，一般是指红包，看这个信封的大小，再想想孙黎的行事风格，绝对第一时间排除。
　　第二种：请帖。对，结婚请帖。打开请帖，除了印着的时间地点，签的两个名字外，上面还印着一张婚纱照。不是影楼里拍的那种婚纱照，照片里那对人，背对着镜头，互相偎依而坐，夕阳的光辉给他们镶上一道金黄色的边，似乎从这一刻，能看到他们一生的幸福与搀扶。
　　莫名的，段离的眼睛有些发酸。这么快，孙黎都结婚了。
　　其实也不算快，毕业都四年了，人已二十八岁，不再青涩，很多大学同学都已经结婚生子，孙黎这个速度还算是慢的。前不久路上遇到一个大学同学，牵着一个小孩走路，笑着跟她打招呼：“宝贝，打个招呼，说段阿姨好！”
　　中间有张小条子，孙黎的笔迹：“李俊道说早点结婚，因为……因为你要有个干儿子或者干女儿啦！！别意外，因为一个星期前才知道的事，我比你更意外！”

　　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只觉得饥肠辘辘，正想找点吃的，手机铃声响，陈嘉苇。
　　一接电话，她语气轻快地说：“是不是陈大贵人太忙了，要改时间啊？”
　　陈嘉苇笑：“再忙也有和你一起吃饭的时间，下来吧，在你楼下呢，这里不好停车。”段离惊叫：“怎么那么早？”
　　陈嘉苇说：“这还早？快六点了，再晚都没地方吃饭了。”段离电话这头惨叫连连：“都忘了时间了，等我会，我还没换衣服呢。”手忙脚乱挂了电话，连忙洗脸换衣服，匆匆下楼，让人家等时间太久总不大好。等到车开出去好远了，她才一拍脑子，懊悔不已：“我就说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没做，原来是给你的礼物没带下来，我这记性！哎，真是人老了，脑子也跟着糊涂了！”
　　陈嘉苇淡淡一笑，说：“一会吃完饭，送你回来的时候我上去拿下不就行了。”忍不住打趣她：“出差都想着给我带礼物，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段离真诚地看着他，说：“那还不是跟着陈总您学的，瞧您哪次出门回来是空手的？我们几个人拿您的好处都拿到手软，这次还不好好孝敬您？回个礼，这才是做人的道理，对不？”
　　陈嘉苇笑笑不作答。

　　陈嘉苇都已经预订好了，一路走到包厢，他才说话：“估计你在外吃外国人的东西胃都要受不了了，今天就吃中餐吧。”服务员露出典型的招牌笑容，亲切热情，点了套系，便开始问：“送我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预先透露下？”
　　段离只顾着打量周围的环境，赞叹连连，对陈嘉苇的话丝毫没有听进去半点：“这种装修真是美轮美奂！以后可以参考参考！”
　　陈嘉苇暗自叹了口气，说道：“你要喜欢，以后经常带你来吃。”看到段离那么淡然的人，也露出小孩子才有的满足的样子，也觉得有些好笑。
　　中途，她以去卫生间的名义四处瞅了下，在这个城市，饭店外有小桥流水，宫廷式的设计，就连卫生间也是富丽堂皇，她只恨今天没带相机，否则一定拍照回去给办公室那边人欣赏讨论一番。回到包间的时候，只觉得有道凌厉的视线跟随着她，有些迟疑地回头，别无他人，内心责怪自己多疑，推门进去。
　　吃过饭后，看她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陈嘉苇不禁问道：“是不是觉得很好吃？”她想了想：“我今天是饿极了，吃啥都会觉得很好吃，那个糖醋排骨做得和我妈妈做的一样好吃，那个芝麻鸭子也不错……就是量太少，吃得很不爽！”他呆看她一会后，哑然失笑。
　　车开到楼下，她说道：“要不上去坐坐，把那瓶酒拿走吧。现在晚上了，车就停楼后面吧，应该没关系。”他点头照做。段离想了想，好像家里还是很干净，很整洁的，她没有把内衣乱扔乱放的习惯，所以也大大方方邀请他进了门。
　　“也不知道这酒好不好，一看包装不错，价格我也买得起，就买了，再贵一点，我就要捂着钱包肉痛了”，她拿出酒，陈嘉苇细细一看，的确不是很名贵的酒，Glenmorangie十八年，他笑笑，道声谢谢，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其实他从不喝酒。有人也会给他送一些酒，从中国的高度白酒到收藏的威士忌，他从来不接受。就算是在生意桌上，他也婉拒，有次一个大客户发怒：“陈总，你是不是不给面子？看不起我们？”他也不过笑笑，解释自己曾经胃出血，的确不能喝，秘书给他挡酒。他一直逆所谓的“饭桌文化”而行，也没见得不喝酒就给他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提起了总是说：“和陈嘉苇这人吃饭真是没劲，他又不喝酒，无聊得紧。” 不过明显段离不知道，她只当每次喝果汁是迁就她。
　　一转身看到那张红色请帖，他问：“孙黎也给你送来了？”
　　“嗯，她都结婚了。”她端给他自己冲调的咖啡，有些失落地说：“现在，就我一个人是孤家寡人了。”
　　“我不也是孤家寡人吗？”陈嘉苇失笑。
　　“那可不一样！你是随便挑选，我是没的挑，能比吗？”突然觉得这个话题的导向有些不对劲，她连忙转移话题：“尝尝我做的咖啡，拿铁，我保证比星巴克查不到哪去。”
　　她得意地朝他挤眉：“在伦敦一个咖啡馆，老板教我的！速溶咖啡都能打出来的味道哦！不错吧？”
　　陈嘉苇抿了一口，苦苦涩涩，浓重的奶味，交缠在一起，绝佳的美味。
　　送他到车上，刚开车门陈嘉苇准备坐进去的时候突然出声：“你眼睛里是什么？”搬过她的脸，凑过头来，近得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一样，她顿时脸通红，只听他说：“你的右眼怎么出了一块红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然后放开了她。
　　她松了一口气，挥挥手：“眼睛出血吧，没关系滴点眼药水就好，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你放心回去吧。” 似乎那种凌厉的被关注的感觉又来了，车开走后，她四处张望，来往的行人没有一个认识的。很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