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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狼崽 ...

  •   夜已经很深了,川儿缩了缩小小的身子,往仙人怀里靠了一靠,却把那人惊动醒了:“还没睡?”
      其实是不想睡。川儿张了张嘴,最终道:“睡不着。”
      那人抬头向窗外望了一下,轻声道:“很晚了。”
      川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轻叹一声,将川儿瘦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他感觉到怀里的小小的身形一僵,却没有反抗。
      “仙长,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川儿抿着嘴巴不说话,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仙人待多久,或者说压根没想过要跟仙人走。
      所以不问,因为不想认识。
      但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因此川儿反驳道:“那不是你从来没打算提吗!”
      “我一直在等你问。”
      川儿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点头:“噢……那我问了。”
      仙人想了很久,一副苦恼的样子:“该告诉你哪个好呢?”
      “……你随意!”川儿气鼓鼓地说道。
      他失笑,放轻了声音道:“我叫……段无痕。”
      段无痕。
      川儿格外有耐心地在心里仔细地摩挲着这三个字,内心深处突然有一股异样,夹杂着复杂的感觉,几乎要冲了出来。
      所幸他压下去了。
      窗外猎猎寒风吹的门板咔咔作响,混着寒风呼啸声,川儿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不想睡,睡了就做梦,就会有可怕的东西。”
      “你大可再把我加到你梦里。”仙人轻声道,“然后躲在我怀里。”
      川儿蔫蔫地道:“梦里没人……”
      段无痕说的很认真:“那就一直想,不着急,总有一天我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川儿想反驳他为何如此笃定,但终究是忍不住困意开始打哈欠:“仙长,你人真怪。”
      段无痕轻声:“嗯?哪里怪?”
      川儿晃了晃脑袋:“就是怪,太奇怪了。不然你为什么要救我?我这么讨人厌。”
      段无痕揉了揉他的额头:“不讨厌。”
      “你说谎……”川儿很有自知之明,“大人不都是喜欢乖孩子吗?”
      “那他们到底是养孩子还是养尸偶?”段无痕皱眉,“况且我也总是忤逆师尊。”
      虽然川儿不知道尸偶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忤逆师尊?”
      “嗯。”段无痕说话的语气总是轻飘飘的仿佛什么都不足以引起他的重视一样,但这次川儿明显听出他的语气变的有些压抑,“我有一位心爱的人,他不在了,师尊不让我去找他,我就偷跑了出来,这是我第三次忤逆他。”
      第三次?川儿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段无痕会忤逆他师尊这么多次。
      段无痕不欲多言,往怀里又抱了抱川儿,似是让他安心。
      川儿缩在段无痕怀里,却只觉得冰冷,他与段无痕离得很近,近的能听到段无痕的心跳,甚至能隔着里衣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凉意。他明明心在跳,在呼吸,川儿却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只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像是初雨过后的远山,却让他显得那么若即若离,虚无缥缈。
      川儿有点恍惚,不自觉地抱紧了段无痕,他自始至终也没明白段无痕为何要自己跟他走。
      川儿自小没有父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懵懂的婴儿期的,也压根不记得有什么人帮过他,因为他从记事起就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游荡,从一开始饿的不行不得不去啃草皮,去和狗抢食物,到最后如鱼得水,川儿自认为自己绝对不讨喜。
      他当然也试着像其他乞丐一样去要饭,但那群乞丐都是扎堆结派的,见到小乞丐不是想抓去卖了就是想亵渎。川儿实在是受不了他们咧着满口黄牙,浑浊的眼珠直溜溜地打量着自己。
      他觉得恶心。
      所以川儿学会了偷,只需要擦肩而过的功夫,就能捞到一个荷包。
      京城是个富饶的地方,若把这个国家比作是个人,京城是肚子,那么这个人的四肢萎靡干瘦,肚子却满是油水。在这达官显贵聚集之地,民脂都被搜刮来填充了这无尽繁华的无底洞。
      他就生活在这史书都写腻了的奢靡之中。
      但这荣华富贵自始至终都未曾降临到他的身上,你若得不到荣华富贵,就会被它压榨干净,本就如此。
      所幸的是它的富饶使他的生活比起其他地方同行要好很多,所以他勉强活到了六七岁,应该是六七岁,他也只能自己估摸一下。
      在遇到段无痕之前,川儿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人。
      那确实是一个意外。
      他一如既往地在街上跌跌撞撞地装作冒失的模样,用破破烂烂的衣服与华贵的衣服擦身而过,嘴上说着对不起,却一边扯一扯袖子一边用手掂量了一下荷包的分量。
      看来不少。
      川儿心里偷乐,眼前突然一阵晕眩,感到四肢乏力,身体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他是被胭脂水粉的味道呛醒的。
      入眼的是轻纱幔帐,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大约是怕他逃了,手脚都被绑了绳子,屋里只有一根蜡烛,显得十分昏暗,放蜡烛的桌子上还放了一些其他东西,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川儿看清楚上面的东西,顿时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虽知道有的青楼也干南风馆的勾当,毕竟比起光明正大地进南风馆,这些达官显贵更愿意将这癖好偷偷掖着藏着。
      对于京城近日总有孩童失踪他也略有耳闻,却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突然的脚步声让他瞬间警惕了起来。原本紧闭的门被哐地撞开了。
      来人一身酒气,看起来还算端正清秀,看到被绑在床上的川儿到也不着急,反而是笑着把他打量了一遍:“这么小?也就皮相倒是个好胚子。”
      他迈着步子走过来,川儿眯着眼,倒也不慌乱,一点一点地往桌边退。任由这个人把他逼到了死角。
      那人摇了摇头:“脑子倒是不怎么机灵。”
      川儿没理他,他反而更有兴致了:“小娃娃,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吗?”
      川儿很镇定地回答:“下药。”
      “哦,你怎么确定是下药?”
      “味道大的熏死人。”
      “你鼻子还真是灵。”他笑的很爽朗,川儿却越看越欠,果然听见他说,“跟狗一样。”
      “……”
      “怎么不高兴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你仔细想想说不定还能知道是哪里的迷药呢?”男子没有对他出手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跟他瞎扯。
      川儿冷了脸:“是东南巷的……”
      一丝认真爬上了男子满带笑容的脸,却听川儿冷笑一声:“自己去查啊,官府的人不都是自认为高高在上很厉害吗?”
      男子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他微眯双眼,俯身,眼睛正对着小乞丐诡异的眼瞳上:“你还知道什么?”
      川儿不回话,突然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听起来略轻,应该是和女人。
      男子脸色变了变,突然伸出手扒拉川儿的衣服,头埋在川儿脖颈上看起来要动真格。
      川儿心中暗惊,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男子也及时停了动作,抬起头来一脸不爽地看着打扰了自己好事的女人,还是说道:“妈妈有事?”
      这个女人眼睛瞥向床上,见床单凌乱,这才微微放心,尴尬地笑了几声:“洛爷好体力,奴家上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伺候的。”
      姓洛的男子摸了摸川儿的小脸蛋,川儿虽然觉得恶心,还是忍住了,只听那男子道:“有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家伙,还用得着你?”
      女人却好像放心了下来,转了转眼珠子要说什么,川儿却突然发狠,狠狠咬了男子的胳膊,男子一愣,吃痛地后退几步,女子也没想到他的绳子会断开,也是愣了一下。
      川儿趁着这功夫冲到窗户前跳了下去。
      男子虽恼,却还不忘演戏,骂了几声:“妈妈你怎么回事?说是调/教好了,怎么跟个狼崽子似的!”
      女人脸色一白:“这……洛爷息怒,奴家这就把他抓回来。”
      “呸,这么跳下去不死也残,怎么玩?”
      “那奴家再给您找几个?算您一个的价钱……”
      男子面色不善,不依不饶:“爷像是缺这点钱的吗!再找?再找能找到这种模样的?”
      女子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那奴家带您去,您自个挑?”
      男子脸色这才缓和,又面露狐疑:“当真?”
      “这事本就是奴家失职,怎敢再糊弄您呢。”女子好说好歹男子才收了气焰,跟着女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走前不忘回头看一眼,那里除了一扇打开的窗户什么都没有,不免心中可惜。
      倒是个好苗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川儿当然没事,事实上他早就算计好了,用蜡烛烧断了绳子之后本来还犹豫不决,不知道该陪着男子演戏还是逃出去,他内心更倾向于逃出去,奈何他根本不知道往哪儿逃。
      直到女子的脚步声响起,川儿判断了一下,这应当是在二楼,说高也不高,但他一个孩子掉下去,又没人管的话是肯定会没命的。
      然而女子进来后川儿瞬间认出女人是胭脂楼的妈妈,并迅速判断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他早就把附近这几条街摸得透透的了,自然知道这个窗户底下有个小摊,是卖胭脂首饰的,他还跟这个摊贩养的狗抢过食。最重要的是,这个小贩似乎有羊白头,总是喜欢撑着个棚布遮阴,无论什么时节。
      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就打算赌一赌,毕竟他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素味蒙面的陌生男人身上。
      川儿心一横,跳了下去,冷风嗖嗖地刮得脸疼,于是他干脆闭了眼,心里第一次抱的是听天由命的态度。
      然而臆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取之而来的是无边的寒气。
      他趴在了一双有力的臂膀上。
      川儿睁开眼,瞅了瞅面前的人,盯着他优美的下颚线,一时有些愣神。
      那人墨色的眼睛中倒映着他血红色的眼睛,仿佛印融到了一起,看起来十分诡谲。
      那人看到他的眼睛,神情一愣,似有什么从眼睛里冲撞了出来。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恨不得从头到脚把自己看个遍,好能把自己镶嵌到眼睛里一样。
      那眼神不同于身体的冰凉,炽热的仿佛要将严寒燃烧起来。
      川儿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颤。
      那人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被烧伤了,皱了皱眉,伸手抚了抚,也就在这是,川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直至完好无损。
      川儿牙齿打颤:“你……你是仙人吗?”
      似乎只有仙人才能有这么稳的臂膀,让人愈合的能力,以及这出尘的气质。
      那人迟疑了一下,最终点点头:“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川儿愣愣的不明白,事实上到现在他也不明白。
      看着面前的人熟睡的脸庞,川儿翻来覆去,醒了盹。
      事实上那不是故事的结局,川儿的警惕心不允许他相信眼前的人。反而把他骗到了南风馆卖了之后就溜了。
      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川儿一边走一边感叹这人长得好看了就是不一样,可真值钱。
      川儿认为那大概是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了。
      想想,一个会法术的仙人,想找到自己还不容易吗?
      所以当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川儿吓得瘫坐在地上,那人伸出手,吓得他又是一激灵,但这仙人却是把他抱了起来:“地上脏,走吧。”
      川儿趴在他身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上,闷闷地道:“仙长,你身上好冷,扎骨头的那种。”
      他却好像聋了一般,只是安抚性地摸了摸川儿的头发,没有吭声。
      川儿是真心觉得他人很怪,他好像什么都懂,却又仿佛什么都不懂。
      这话没有歧义,对于仙魔鬼怪之类的,他仿佛一个行走的藏书阁,但论人情世故或凡俗常理,他却一概不知。他回答最多的不是不知道,而是“忘记了”。问他记忆是不是有缺陷,他却迷茫地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有点熟悉,但,确实是不知。”
      川儿正跟他讲自己在京城当流浪儿的日子。
      “那亲人呢?我……”川儿想讲讲自己的身世,想了想口却发现实在无话可讲,只好郁闷地闭嘴。
      他倒是眼睛亮了亮,道:“听师尊的好友说,我曾有一个姐姐,这事连师尊都不曾知道。”
      川儿纳闷:“听别人说的?”
      他点点头,依然是那淡淡的语气:“我忘记了,她似乎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哦……仙长,我饿了。”川儿摸着小肚子,可怜巴巴地说道。
      “饿?怎么办?”
      “当然是吃饭了!”
      “吃饭就不会饿?”
      “当然。”
      “好吧,那你去吧。”
      “……我没钱……”
      “吃饭还要钱?”
      “我觉得你这句话应当问钱是什么。”
      “……”
      段无痕不说话了,川儿反而来了兴致:“仙长,仙长,我们要去哪啊?”
      段无痕道:“为什么非要去一个地方,走走看看不好吗?”
      “仙长你平日里都是自己走吗?”川儿歪了歪头,隐隐可见嘴角一颗小虎牙,“我倒是有很多地方想去看。”
      他听罢,笑道:“我从未游历过这里,这次是因为你。”
      川儿听了,缓缓地笑了。
      恍惚中,段无痕想到之前,他曾对一个人如是说道:“那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只要你欢心。”
      终是没有食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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