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食言 ...
-
川儿说是不想睡,但却睡得比谁都死,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都没有要醒的意思。
段无痕守在他旁边翻着话本,冬日的阳光懒懒散散地撒了一身,竟有些缥缈虚幻。
十里的娘亲,也就是昨天非要捏川儿脸蛋的女人抱着被子走了进来:“天越来越冷了,换上这床厚被子吧。”进来一看,川儿只盖了一个薄薄的褥子,正蜷缩着手脚打颤,白嫩的小脸被冻得通红,看得女人直心疼:“哎呦我的两个祖宗啊,你是怎么看孩子的,这么大冷天就盖这么薄!不得冻坏了!”
说着忙把被子小心翼翼地给川儿盖好,又捏了捏小脸蛋,这才发出满意的轻叹。
段无痕这次没有阻止女人爪子的非礼:“冷?他未曾和我说过。”
女人瞧着川儿还通红的耳根,心疼地不得了:“这么冷的天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段无痕面露愧色:“早年间我身体出了点问题,抱歉。”
还真感觉不出来啊。
女人满肚子的牢骚都被噎了回去,自讨没趣地闭上了嘴,伸出手摸了摸川儿的小手,却惊的差点叫出来,她低声惊呼:“放在棉被里这么久了,手怎么还凉的这般不像话?”
若说刚才她捏川儿的小脸蛋还以为是脸在外面冻的,但手在被窝里,应该是热乎的才对,但事实是川儿的手凉的不像正常人。
段无痕不知冷暖,自然察觉不出来。
女人将川儿身上的棉被又仔仔细细地盖好,语气中满是疼惜:“应当是体质偏寒……我说仙长,这孩子应当有五六岁了吧?怎么瘦弱成这样?身上除了脸蛋没一点肉,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啊。”
段无痕静静地听着,深吸一口气:“怪我,没能早点找到他。”
女人不明所以,正想开口,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烦躁地大吼一声:“谁啊!”
打开门一看,一人站在门前,背着阳光,正冷冷地看着她。
这人的模样也是一顶一的好,头发是全白色,与周边雪景混在了一起,眼睛看起来十分诡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眼有一块黑色的鳞片状纹络,看起来像胎记。他就站在那里,却压迫感十足,让人看了就心生寒意,总会联想到不好的事物。
比如蛇。
这人开口:“段祥?”
女人明显感觉到段无痕的脸色僵了下来,周遭的氛围更是糟糕的可怕,让人忍不住落荒而逃。
女人确实狼狈地跑了,连打招呼都顾不得。
这人的眼睛竟是一双竖瞳,这双竖瞳扫过川儿的脸,像是打量什么猎物一样。
段无痕不由得上前一步挡住这人的视线,拱手行礼:“师尊。”
云离收了视线,看着段无痕这张与那人越发相似的脸:“段祥,你从上三界下来,就是为了找他?”
段无痕,不,应当说是段祥,段祥咬咬牙,点头承认:“是。”
“这是仙界那战神?”云离皱了皱眉,“这可真是,你父亲以前就总是对墨邪的父亲念念不忘,你又这样喜欢跟着他。他们一家到真是祸害。”
段祥低头,自知师尊一直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弟子当年心悦他,是弟子自愿,不关他事。”
“你喜欢谁我不管。”云离闭了眼,“但你却因为他放置整个魔界不去管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段祥抬头:“师尊,您才是魔界之主……”
云离厉声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又怎么能碰!魔界最近暴动,你现在就回去稳定魔族,到时候你再去找什么墨邪还是墨子川都随你便!”
说着,云离又放轻了语气:“魔族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当年是你父亲决意庇佑他们,给了他们在上三界的一席之地。你父亲不幸身亡于鬼界,而今他们又来挑事,引起暴动,无论如何你都不得不回去。”
这是云离的心结,他总觉得自己是偷来的身份,不敢逾越半分。
段祥唇色发白,他转过头,眷恋地看着川儿熟睡的面孔,眼里是无限柔情,空气在此刻凝固,两人都没有动。
云离在等。
他相信段祥知道分寸。
段祥伸出苍白的手,却又缩了回去,他低头,宽大的袖子掩住了青筋暴起的手。
云离敏锐地闻到了一起血腥气。
最终段祥只在川儿眉心一点,云离见了,皱着眉头不置可否。
云离转身要走,他感觉得到身后的人踌躇了几下,还是跟着出来了,在经过院子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
云离转身问道:“怎么?”
段无痕面色如常:“没什么。”
……
川儿一觉醒来,揉了揉发肿的眼睛,脸上出现一丝迷茫,随后又消失不见。
“十里姐?”川儿叠好被子,看见十里鬼鬼祟祟地往屋里瞧,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了?”
“哦,哦,没事。”十里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进来整理屋子。她随口道:“仙长呢?听娘说好像还有个白发怪人,怎么没见他们人?”
川儿显然一愣:“谁?”
十里奇怪地暼了他一眼:“那个领养你的送子仙人啊?”
“十里姐你老糊涂了?”川儿莫名其妙,“我一直在京城乞讨,前几天被人绑架,逃到这里来,被你们救了之后就暂时居住在这里了,哪里见得什么仙人?”
十里道:“你才老,你怕不是睡傻了,就之前仙人抱着你来找我讨要饭食来着,他还问我人为什么要吃饭这种蠢问题……”
十里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川儿感到里衣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摸出来一看,是一块玉,形状很不规则,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但是却十分温润,上面隐隐刻着一个“川”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被人摩挲过很多次。
川儿有些失神,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应该被抓住,却只能无力地任由它流走。他突然抓起外衣向屋外跑了出去。
十里吓了一跳想追出去,十里她娘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摇摇头:“没用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川儿总算感觉冷静了一点,不知为什么他就想追出去,去哪,追谁,他一概不知。
从那以后十里再也没见过他们,那个仙人,那个赤瞳黑发的小娃娃,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或是一个幻想。
除了那个酒罐。
十里的娘用这酒罐酿的酒卖了钱,在某一天收拾了东西带着十里进了京,十里的爹就是进京闯荡的时候死在京城的。
十里觉得,她娘应该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就想进京看看,看看这个吃人的地方,看看她爹当年向往的繁荣。
在京城的日子其实很无聊,十里经营着一间小茶馆,偶尔收留一些无处可去的女子,但这种做法总是会引来一些麻烦。
在以前,邻家的小子给她讲京城多么繁华,又是多么可怕,十里听多了,也就嗤之以鼻,直到自己见了才知道,就算她再怎么觉得繁荣皮子下枯骨是史书都写腻了的东西,但它确实是存在并且折磨着大部分人,不曾因世人的麻木改变半分。
十里明白自己这样是活不下去的,她费了一番功夫去说服她收留的那些女子,她想开青楼。
当然最后也仅仅有三四个实在无处可去答应了的,更多的是擦擦眼泪或者咒骂几声离去。
白手起家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最开始十里让那些女子在茶馆里拉客,再攒钱买下地方,又通过茶楼的顾客找到渠道买来第一批姑娘,接着就是第二批第三批……直到她娘去世十里才将十里春正式开业,十里就像京城里所有的人一样,每天忙来忙去,为活而活。
为活而活是人活着最大的悲哀,十里自然明白她也属于悲哀的一员。她当然也做过亏心事,但她不怕会有报应,满天神佛没有那个心思去管他们,只是年少时所见的仙人总频频出现在她的梦里,就像自己在提醒自己什么一样,所以她虽不是全白的,倒也守得住某些底线,不觉得亏心,在这世间摸爬滚打,哪有不沾污垢的?
直到有一次,十里坐在镜子前梳妆,突然见眼角那一褶褶的皱纹,仿佛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了一般,她一时竟没有认出镜子里倒映的是谁。
“妈妈,妈妈?”小罗轻轻摇了她几下,“妈妈,今个您还去取十里香吗?”
十里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得小罗不知道什么意思:“妈妈?”
“我糊涂了,这酒我怎喝的安稳?也不怕被烈酒烧了嗓子。”十里叹了一口气,她眯起眼,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往昔,“你见过雪吗?”
小罗奇怪地点了点头。
“那你见过像雪一样的人吗?”十里的声音很轻,这话也说不清是对谁着说的。
小罗道:“妈妈,我自幼就被拐来这里,没见过什么人,多亏妈妈垂怜我体弱,只让我端茶送水,所以在我心里,妈妈就是像雪一样干净的人。”
“我不是。”十里摇了摇头,她现在是真的迟钝了,甚至愿意费很长的时间去想如何才能回到故里,“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便想见到像雪一样的人。不,不管身处纯黑还是全白,总归都比人间五味来的轻松。”
她轻叹一声:“我总以为就算阎王爷赏罚也应先为京城底下的累累白骨申冤,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但我未曾想到最熬煞人的,竟是黑中的那一点白,我从来都以为那白是我的光的。”
见小罗仍是不解,十里笑了一声:“罢了,你还小,不该皱着眉头的。”
十里随意梳了个马尾就要下楼,若叫旁人见了肯定会被诟病,但这是青楼,来的都是达官显贵,更荒诞的事谁没见过?
十里抱着酒罐下了楼,却听人道:“无稽之谈,哪里来的送子仙人?”
质问这事的人也是没有,所谓送子仙人自然是十里自己推测的,平日里她是不理这话的,但不知怎么,她今天似乎格外有心情:“当年奴家亲眼见仙人腾云乘雾,素衣翩翩,墨发飘然,连带着黑色的发带都看不见,奴家当年还以为仙人都用法术绑头发,缠着仙人让他教奴家呢。”
那俩人回头,一赤瞳,一黑瞳。
赤瞳的让十里一下子就能猜出身份,另一人倒是平常的黑瞳,但那清澈的双眼,与记忆重叠,让十里感觉天地竟在这三伏天下起了雪。
那时十里彻底相信了,这世间果真有不染半分红尘的人,无论多少年。
最近卡文卡到秃......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