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大秦当鲛人》西贝壳

3、试探

　　久在海底，不知年岁。听梨花说，百年前有族人去岸上探过，发现正逢乱世，不便出海。她想不通是为何，除非这并不是她原来所生活的时代。

　　海底是美的，彩鱼珊瑚、珍珠贝壳等物类连绵不缺，桃花、梨花等友伴也算得上是知心的，每日倒也悠闲自在，可徐清灵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心中这份想要出岸看看的渴望。

　　心中的求知欲越强烈，她便越无法平静地在这里待下去，但她内心却又是挣扎的，不安的。镜月婆婆早已下了禁令，她却还想着要出海，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胆子敢有这样的奢望。可她觉得自己与沙棠性格确是大相径庭的，沙棠是一派天真单纯的性子，她自己却要冷静、沉着些，若出去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想着想着，她已不自觉来游到了镜月婆婆门前。婆婆的房间在行宫的最南边，从她这边过去那里，需来来回回绕十几个弯。她在帘子前思虑了良久，依旧没有下定好决心，却听见镜月婆婆在里头喊了一声：“沙棠，别伫在那儿了，进来吧。”

　　镜月婆婆坐在那珊瑚椅之上，更显出端庄肃穆。与其他族人的橙色鱼尾不太相同，她的鱼尾金澄一片，那金色竟比凡世间打磨抛光的金饰还要华亮。她虽为族长，房间却比任何其他鲛人的房间都要素净。她房内并未摆放太多东西，唯有一张床，一棵小树，一把珊瑚椅，和一面菱角分明的水晶。

　　徐清灵倚着那小树，随口问道：“婆婆，为何我族族人总是以花草命名？”镜月婆婆抚了抚她的发，缓缓开口。

　　生活在海底的鲛人族有很多分支，古拓一族是从上古时期便入海的鲛人族类。族名里的拓字，取的是“既往开来”之意。

　　距今一万年前，古拓一族曾被东海凶鲛追杀，族员死伤惨重。那时西王母之女，天上的上元之官上元夫人恰好正下凡游历人间，伤员妇人见到了古拓一族的惨状，心有不忍，便大发善心，灭了那凶鲛，救古拓族于水深火热之中，又传授给了古拓族许多护身之术。那时，上元夫人曾偶然提到，这凡世花草生得繁茂动人，她看了很是欢喜，由此，为不忘上元夫人对古拓一族的再造之恩，当时的族长便立了个规矩，凡是今后族内新生的孩童，皆要以凡世间的花草命名。族长带了近百种凡世花草种子入海，亲自将其种在宫殿周围。这规矩延从那时候便延了下来，代代相传。

　　讲完这故事，镜月婆婆又缓缓问道：“沙棠，我听桃花、梨花说你想上岸？” 徐清灵听了这话，顿了顿，“您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太妥当？”镜月婆婆眉心皱了皱，喃喃道：“说起来，你也是条有五百年寿命和道行的鲛了……”

　　徐清灵原本想到，自己原来看过的那些关于人鱼的故事里，主角想要上岸，不免需付出些惨痛代价，且最后结局却总是悲惨，听了镜月婆婆这话，心里紧绷着的弦有那么刹那间的松动。

　　但镜月婆婆话锋一转：“法术要精通，别人是帮不了的，唯有自己潜心修炼，方能进益。凡事靠自己才最为稳妥。沙棠，你已潜心修炼几百年了，是该验收一下自己的成果了。”

　　说完这话，她又道，“只是，你再修炼个五百年就能升仙了，你若想提前使用法力的话，会折损些道行。变腿出来需要耗费你百年功力。到时候，你就要多修炼数百年。”

　　徐清灵想了想，觉得这样对那沙棠不太公平。她并没权利替她做什么决定，更何况涉及到这么严肃的问题，便不再做声。

　　镜月婆婆见她神色落寞，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沙棠，你既然想去，那便去吧。”话毕，拔了朵鱼尾上的鳞片，递与她：“到时你用下我这鳞片，便不会折损道行。”

　　徐清灵心下一惊，眼前的一幕发生得太快，让她来不及去阻止。她心有不安，心存愧疚，眉头已不觉拧成一团，她用手去触碰了镜月婆婆的鱼尾，问道：“您痛吗？”

　　她没想到这族长竟对自己这样好。鱼尾是鲛人身上至关重要的地方，鱼鳞更甚，它与尾上的骨血相连，拔一片便会折损百年道行。但鲛人身上的鱼鳞又有奇效，资历越高的人鱼身上的鱼鳞越显效用。

　　婆婆把那鳞片交付于徐清灵手中，只神色和蔼地看向她，道：“婆婆不痛。沙棠，婆婆是准许你上岸的。只是，等你在陆上呆够了，记得要回来。你已经修炼了五百年了，如若中途废弃的话……你断不可废弃。”

　　镜月婆婆又给她交代了不少东西，她都一一应了，随即又想到，若她在岸上时，每日留出些时间来修炼，那也不算太浪费时间，这样也好早日让沙棠成功升仙，因此开口问道：“婆婆，我在岸上也会修炼的。”

　　她其实不太懂那修炼之事，但她听得出此事的重要性。镜月婆婆每每提及此事，表情都不太轻松。她不想辜负沙棠，也不想对不起镜月婆婆。

　　镜月婆婆叹了口气，“修炼必须呆在静谧之地，且水气与灵气皆要充足。殿内的灵石旁边是最为妥当的，陆上没那条件。沙棠，你在陆上呆够了，便回来。”徐清灵应了。

　　镜月婆婆又去房间后院里拿了个红色果子递与她道：“你听不懂那凡尘之语的，把这个服下，便能听懂，也会说了。”徐清灵笑叹道：“竟还有这样的宝物。”

　　她心里感慨万千。镜月婆婆是族内的族长，是一众人鱼的总管，她老人家平日里处事总是一派和蔼慈睦之态，处事又十分干练，给她一种“就算天塌下来了，婆婆也能带领古拓一族撑住”的错觉。

　　她慢慢地游出房间，出门时，她回头望了望婆婆，婆婆的脸隐在帷幕后，叫人看不清神色。

　　如今万事都已具备，徐清灵今日便可以行动了，昨日镜月婆婆连夜为她织了身衣服，递与她。她瞧了瞧那衣服，是一身淡紫色的纱衣，月色珍珠装饰其间；飘飘漾漾，如凡尘纷飞的紫蝶翅膀。摸着柔滑软嫩，宛若大海的轻抚。

　　一旁的桃花神激动，道：“沙棠，婆婆已经好些年都不织衣了，你在那岸上可享受不到这样精巧的织工。”

　　梨花冷笑了声，对徐清灵道：“桃花昨日一夜未睡，也本想送你些什么，但她除了吃，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精，就我们鲛人最擅长的织紹，她也不巧。”

　　桃花反唇相讥：“你如何得知我一夜未睡了。分明你自己也没睡着。早晨起来的时候，你正偷偷把枕头底下的贝壳串子藏起来，可我却还是瞧见了。”

　　古拓族族员不过百余人，皆来与那沙棠告别，神色中显出那依依不舍之情。徐清灵无奈笑道：“你们伤心些什么，我还会回来的。”

　　呆在这里的这些天，她已熟悉了这里的一切，且这里的大家都对她这样好，不产生些许依赖情绪是不可能的，这里永远都是一派和谐安详的景象，是她心中最温暖的后花园。

　　她脑海里忽地冒出了很多画面：这些日子里，她曾偷偷吃过宫殿后花园里的花，那些花入口竟还有几分馨甜；满是青苔的假山洞后头，路过的蟹子夹到过她的鱼尾，痛的她连声叫惨；有次她一时兴起，抓了只扇贝，与它说了半天话，那扇贝却并不回应她，她一放手，它便立刻逃走；这片海域平时很难得见到水母，那日有只赤点花纹的水母飘进她房中，她一时激动，用手把那水母捏住，却差点被电成“烤鱼”……

　　镜月婆婆在一旁思索了良久，道：“若是直接在海岸边出现，恐怕不很安全。沙棠，我带你去那海湖汇集之处，你只管往前游，刚开始可能会有些阻力，但别害怕，只管往前游就是了。”

　　又道：“沙棠，记住，到了那陆上以后，千万别暴露身份，凡事要以安全为重。变腿的决可记住了？你现在刚刚得到了双腿，体力不支，尽量先不要使用术法。虽然现在你可以操纵这双腿，但你终究还是鲛人，用腿是十分耗费灵力的，你记住，以后每十日过后，就必须花一日呆在水里。”徐清灵点点头：“婆婆，我知道了。”

　　镜月婆婆替她整理了头上的沙棠花，望向她的目光很是不舍：“沙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若是……在那岸上瞧上了什么人，你便把他带回来，让婆婆瞧瞧。”

　　徐清灵噗呲一笑，道：“婆婆，那陆上的人又不熟水性，他如何过得来？”镜月婆婆道：“你只管摘下你头上的花，让他吃下去。”徐清灵疑惑道：“沙棠花？沙棠花有何用？”镜月婆婆掸了掸那花，道：“沙棠花，食之，使人不溺。”

　　在上岸之前，镜月婆婆还教了她另外几个术法，婆婆说，这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她被镜月婆婆引领着，来到那湖海交汇之处。因海域阔大，处处暗藏危机，她此番出行只有镜月婆婆一人陪着。湖海交汇之处波浪巨大，漩涡卷来阵阵腥恶泥沙，让她有些迷眼睛。虽与海内友亲们有万分不舍，但终有一别。

　　越犹豫便越不安全，也为了能让镜月婆婆早点回去，她与婆婆道了声了别，便兀自冲入漩涡之中，拼命向前游动起来。逆行了良久，她已有些精疲力尽。过道渐渐变得窄小，她想，应该是到了河里了。浮上岸一看，果然见得四周皆是麦田，偶能听到空中传来几声鸟鸣。

　　徐清灵把镜月婆婆的鳞片往虚空中一挥，念了婆婆教给她的口诀，顿时间，鱼尾有如被切割一般，遍布全身的疼痛如洪涛般猛烈袭来，粘稠的虚汗包裹着她的额头，意识已不太清明。

　　她想着，她在岸上的这段时间，倘若沙棠回来了，那她便把身体还给她，虽然这已经不太可能了；如若沙棠再也回不来了，她便替她活下去，替她回海修炼，替她成仙，也算没有太辜负那沙棠和她的族人。

　　她当时不知道，既已来到这里，就注定了她是无人可以依靠的，当时的她也不知道，今后，在修炼的道路上，她将一个人寂寞地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