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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迎春 ...

  •   天欲晚,正是上灯时。
      李睦扛来竹梯,来到院门前把新挂的两个红灯笼点上了烛。
      陶小丁带着陶冬冬站在底下,仰着两个小脑袋看他爬上爬下。
      “点灯浓!”
      陶冬冬举着胖胖的小食指虚虚地指着李睦点好的一盏灯笼说道。
      童言奶声奶气的,引得陶小丁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小孩儿肥嘟嘟的脸蛋,问他:“咱们要过年啦,会有好多好多糖吃,冬冬开不开心?”
      陶冬冬使劲点着小脑袋,又拍了拍小手掌表示他非常快活。
      很快两个灯笼就点好了,李睦把梯子杠回柴房放好,陶小丁就带着陶冬冬在院门口的大路上来来回回地嬉笑追逐着。
      陶小丁家正正落在村尾,坐北朝南,离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有上百米的距离,横在家门口的这条大路一头去往村里,一头却是通往后面大山的,村民们上山打柴,或者在附近耕种,都得经过他们家门前。
      路边是一畦一畦参差错落的水田,如今田地里积着皑皑白雪,放眼望去都是白白一片,直铺到尽头的山岭边。
      远处山脚下横着一条自西向东流的约十米宽的小河,又叫横山溪,附近几个村落一年四季耕种灌溉都依靠着它,河水终年不上冻。
      此时站在大路上朝村子看去,白的墙,黑的屋脊,瓦上也落了雪,天地间俱是白茫茫一片,唯独家家户户院门前的两盏灯笼是夺目的红。
      看着既喜庆,又热闹。
      待天色彻底黑下来时,冯元和杜彦已经把饭菜摆了满满一桌,陶大乙把堂屋的炕烧得热乎乎,一家人便围在一起吃这顿丰盛的年夜饭:
      鸡鸭下水被处理干净又用开水烫过,拌着木耳和大蒜炒得喷香,老鸭的骨被剔出来煨汤,放几把菜干,加一些红枣狗杞和莲子,熬出来的汤水浓郁又清甜,剩下的鸭肉则与笋干焖在一块儿,加两朵野山菇,浓香扑鼻;而清蒸河鱼淋上热乎乎的炒酱汁儿,能鲜人舌头!
      还有那拜神的猪肉和鸡,前者切片拿来炖萝卜,后者切成块儿淋上香油炒成一盘!
      陶小丁和陶冬冬一人握一个鸭腿吃得满脸都是油。
      而李睦和与陶大乙两人则开了一坛米酿喝上了。
      一顿饭说说笑笑,楞是吃了半个多时辰。
      趁着吃饱喝足还没散席,作为长辈的冯元赶紧回了一趟房间,把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取出来。
      压岁钱又称压祟,有劈邪驱鬼之意,是用几枚铜绳把浸过香灰的铜钱绑在一起,可挂在脖子上,也可挂在手腕间,一般派给十二岁以下孩童。
      冯元将压岁钱的红绳往陶冬冬的小脑袋一套,又把粘在他小胖脸上的米粒拂走,然后看着那一脸的酱汁,笑道:“都吃成个花脸猫咯!来,爷爷给咱冬冬压压祟呀,冬冬要乖乖听话,快高长大,将来啊,给你父亲爹爹盖大房子住!”
      陶冬冬不明所以地低下小脑袋,用油腻腻的小胖手抓起那一寸铜钱看了一会儿,唔,这东西他认得,于是高举起来对着爷爷大声道:“钱钱!”
      一旁吃撑了正躺在炕上揉肚子的陶小丁见状,撅着嘴问:“爹,我的呢?”
      冯元看了他一眼,道:“你都多大了,还要压岁钱哪!快点把碗筷收拾了拿去洗。”
      陶小丁瘪嘴,低低声嘟囔:“去年明明也给了。”
      这时李睦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来一把长命锁,走过来给陶冬冬戴上了,他摸摸小孩儿的脑袋,笑着说:“伯伯也希望冬冬能够快高长大。”
      杜彦原本就坐在陶冬冬身边照顾他吃饭,这一下看见那长命锁竟然是金子打的,他顿时怔住,奈何自己口不能言,只好把眼神递给冯元。
      冯元自然也瞧见了,他没想到李睦竟如此大方,便对着小孙子哄道:“冬冬,伯伯送了咱礼物,咱是不是应该谢谢他呀?”
      陶冬冬捏着金灿灿的长命锁,仰起胖脸甜甜一笑,奶声道:“谢伯伯~”
      杜彦也及时地用感谢的目光看着李睦。
      这时陶大乙凑过来,狠狠捏了一把儿子的胖脸笑着说:“要乖乖听话啊。”
      陶冬冬瘪了瘪嘴,欲哭不哭地皱着一张小脸,那神情既委屈又可爱,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一天是必须留下剩菜剩饭在桌上过夜的,意指年年有余,而这一天的碗筷也是最难洗的,因为荤腥多,不过用草木灰多刷洗两遍,再用热水一烫,倒是洗得十分干净。
      之后便是守岁。
      陶冬冬已经擦干净手脸,正被陶大乙抱坐在炕上玩儿布偶,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睡了,所以现在窝在他父亲怀里,安安静静地似乎已经犯起了困。
      陶小丁跟杜彦洗完碗回来,和冯元一起闲坐在炕头,一边道着邻里的八卦一边嗑着零嘴儿,南瓜子是一早就炒好的,还有自家晒的咸花生,年前炸好的麻花和江米条上面沾着炒芝麻儿,一口下去,又脆又香。
      只是冯元时不时得跑一趟厨房,因为灶头上还蒸着一锅粽子呢!
      快接近子时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
      怕鞭炮声把陶冬冬吓醒,陶大乙让杜彦把人带回房里,而他自己则穿好棉袄取了鞭炮在院中准备着。
      子时,锣声远远从村里面传过来,顿时四面八方响起阵阵或长或短的炮仗声,连绵起伏。
      陶小丁倚在大门口,兴奋道,“哥,咱也快点啊!”
      这回陶大乙拿着鞭炮一直走到院门外,李睦绕去屋后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两人把鞭炮吊在竹竿的一端,另一端由李睦半举着,这样的距离可以防止鞭炮炸开时伤了人。
      火折子在夜里被陶大乙吹了一下,燃起猩红的一点火光,然后被捏着凑到那火引前——
      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彻在耳边,震得耳朵嗡嗡响。
      过年啦!
      陶小丁一边捂着耳朵笑一边困得打了个哈欠,生理性泪水润湿了长长的睫毛,看起来像是又哭又笑。
      一挂鞭炮很快就放完了,李睦把竹竿放在院墙边挨着,一边拂去身上的鞭炮碎屑一边往屋里走,进门时发现陶小丁扶着门框在看陶大乙关院门。
      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快回去睡吧。”
      李睦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又从怀里掏出来白白的一个物件,递上前道:“新年好,这个送给你。”
      陶小乙困得迷迷糊糊,被捏了脸也没多大反应,他耸拉着眼皮看着那个递在自己跟前的东西。
      咦,上面还雕着东西,好像是一只鸟?陶小丁下意识地接过来想看看清楚。
      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隼。
      早些年李睦跟着军队驱逐匈奴,他们是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最喜爱猎狐、套马和驯鹰,这件玉饰是当时在打仗途中意外得到的东西,其实陶大乙也得到过不少赏赐,但是像这种东西太多的话不便携带,乡下人也不需要用来赏玩或收藏,就都换成了银票。
      李睦对这些东西略感兴趣,所以留了几件中意的,剩下的也都换掉了。
      陶小丁手上那一件,是叫玉隼,一般是牧民送给心上人定情用的,可李睦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突然就想把它送给了陶小丁,也故意地隐去那玉隼背后的寓意,只当它是一件寻常礼物,送给对方。
      “唔……谢谢。”陶小丁有点羞涩地对李睦说。
      李睦只看了他一眼,便回房去了。
      待他走后,陶小丁才忍不住把玉隼放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想:不知道这个玩意儿值多少银两?看起来挺昂贵的,应该可以在镇上买好多红豆糕了吧!
      假如此时李睦要是知道了陶小丁这个吃货心思的想法,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院门落下了闸,柴房门紧掩,就只剩下桌子上的一堆灯油仿佛还留着热气。
      陶小丁昏昏沉沉爬上床时,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一枚玉隼,不过一会儿,他就咂咂嘴睡了过去。
      ——
      昱日清晨。
      天色才蒙蒙亮,陶大乙两夫妻就已经起来了,他们穿上新做的棉衣,洗漱完之后,开始处理一家人的早饭和待会祭天要用的东西。
      糖糕是必不可少的,还要粽子、炸春卷以及一些蔬果,下雪的时节,这些新鲜的蔬果需要从温暖的南方运来,所以卖出的价格十分唬人。
      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凑个五吉祭天,像今年陶大乙回来了,终于有钱买这些昂贵的东西,但条件不好的人家,只能做点面食类的东西。
      不过也不影响什么,心意到了就成。
      粽子还留在灶头上,是昨晚冯元熬下的,只需要一会儿祭天时取来摆上就行,像糖糕、生菜、以及一些橘子香梨等,就是之前去买年货时准备的,需要拿碗装上,每样摆满一大海碗,凑成五吉。
      陶大乙在灶前一边生火一边哈欠连天,昨晚压根没睡多长时间,白天又忙活了一天,他又累又困,但心情还是愉快的。
      杜彦忙来忙去,很快就用碗装好了五吉,过来跟陶大乙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东西都准备好了,然后换陶大乙起来,他自己坐在灶前添柴火。
      乡俗里都规定,嫁进来的人不能参与祭天,所以只能陶大乙把五吉给端到院子里支好的八仙桌上。
      这时,冯元也起来了,他把陶小丁叫醒后,率先走出房门,洗漱完了之后,帮忙料理早饭。
      祭天除了帮忙准备东西,冯元跟杜彦都不能插手,陶小丁又是个懒虫,所以只有陶大乙忙前忙后。
      他已经从当初年少不识愁的半大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一家之主,如今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勤快又孝顺,为人老实可靠。
      陶小丁被冯元叫醒后,半坐在床上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似乎才躺下又被叫起,他穿衣穿了一半,又干脆躺了回去,打算再赖一会儿。
      天还没亮完呢,而且也太冷了。
      想着想着,就又睡了过去。
      冯元把昨晚吃剩的饭菜都重新下锅煮了一遍,鸡鸭和猪肉什么的全部都炖在一起,只有鱼是另外蒸煮的,因为有骨刺。
      陶大乙在八仙桌上摆好五吉和一坛烧酒以及三只碗,又供好香炉,另外拆了一梱鞭炮挂在竹竿上,再从屋里拿出元宝香烛来,一切就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才回房间把弟弟和儿子都叫醒。
      陶小丁这回不敢再赖床了,麻利地穿上新衣,一走出来,正好碰见同样从房间走出来的李睦,两人对视了一眼。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陶小丁径直走进了他大哥的房间,因为他听到了陶冬冬不愿意起床的声音,而李睦在看到陶小丁进去后,就抿着唇,去洗漱了。
      “冬冬乖,不要哭了,今天是过年哦,我们要吃鸡腿,一会儿还要放炮……”陶小丁温柔地哄着坐在陶大乙怀里的小侄子。
      陶大乙一边笑一边给儿子穿衣服,他动作还不算熟练,套衣袖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生怕手劲儿大了,弄疼了小孩儿。
      陶冬冬长长的睫毛都打湿了,看起来哭得很是伤心的模样,他还没睡够呢,而且一醒来,就看到了一张不算很熟悉的父亲的面孔,于是就委屈地哭了。
      “乖宝宝,叔叔在这儿呢,一会我们去看灯笼好不好呀?”
      陶小丁耐心地哄着,很快,陶冬冬就不哭了。
      陶大乙抱着儿子走出房间,准备祭天,陶小丁紧跟着他大哥身后,一出来,首先去厨房舀热水洗漱。
      大过年的,冯元也不好意思说他,只给过去俩白眼。
      陶大乙把儿子交给守在灶前的杜彦,就走出来了,院子里,李睦正站在檐下。
      “李大哥,一会儿还得麻烦你帮忙举一下竹竿,嘿嘿……”
      李睦只是点点头。他向来话少,陶大乙已经习惯了,开始倒往八仙桌上的那三只瓷碗里倒米酒。
      陶小丁很快就洗漱完,走出来帮忙拿着香烛去厨房里的灶口点燃。
      杜彦抱着陶冬冬在逗弄,冯元站在旁边看着,偶尔开口跟杜彦说两句今天要做点什么的常话。
      插上香烛,然后在桌脚下烧一沓厚厚的元宝纸钱,陶大乙站在八仙桌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起来后泼掉碗里的米酒,再给装满,。
      然后就轮到陶小丁,哥儿未嫁人之前,都还能参与祭祖或者祭天,毕竟他身上流着陶家的血。
      等陶小丁磕完头,陶大乙已经抱来了陶冬冬,哄诱着小孩儿磕了三个长头,这祭天就只剩下最后一步。
      这回放炮还是由李睦举着竹竿,把挂在尽头的鞭炮高高举起,陶大乙熟练地拿着火折子点引线。
      噼里啪啦的声音顿时响起来。
      陶小丁捂着耳朵,躲在在冯元的怀里,笑得十分开心,而杜彦抱着陶冬冬站在他们旁边,冯元的两只手就捂在小孩儿的耳朵上。
      院子里,陶大乙矫健地躲着炸开的鞭炮,而李睦静静地立在那儿,偏着头,举着竹竿,那身段挺拔得像根修竹。
      火红的纸屑漫天飞舞,像下一场梅花雪。
      鞭炮烧完,像是给天上的神仙发出通知,让他们赶紧来家里尝一尝这些专门准备的五吉,等神仙们享用完五吉之后,就会给这户人家带来喜运,带来平安,带来富贵。
      八仙桌上的香烛还在无声地燃烧着,飘起袅袅白烟,这时,是神仙们吃饭的时辰,一般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五吉撤掉。
      冯元回厨房把碗筷摞起来,然后搬到堂屋里的饭桌上一一摆放好,杜彦也抱着陶冬冬进来坐下,陶小丁跟陶大乙一起去厨房里端饭菜,李睦放好竹竿洗干净手后,也进来落了座。
      早上煮的是面条,就着昨晚的剩菜,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用了一顿早饭。
      饭后,陶小丁被冯元打发去洗碗,理由是:“新年头一天要勤快点。”
      陶小丁不满地把嘴撅得老高,都快能挂鞭炮了。
      见状,李睦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笑,可把陶小丁笑得无地自容,两个耳朵都红透了。
      狠狠剜他一眼,陶小丁抱着碗出去了。
      李睦也站起来,帮忙整理剩下的菜碟,冯元在一边见了,只噙着笑,也不出声阻止。
      倒是陶大乙,说了句“放着吧,李大哥,让小丁做就行了”。
      闻言,李睦只回了一句“不碍事”,然后就把菜碟给端到厨房去。
      陶小丁正弯着腰在灶前舀热水,那木盆看起来又宽又沉,等他舀完后,李睦一言不发就上前抢过来,给端到靠墙边的架子上。
      陶小丁:“……”
      好吧,白给的帮手,还不用自己差谴,陶小丁挺满意的走过去开始洗碗。
      李睦还站在那里看着。
      等陶小丁洗完一遍,李睦便过去帮他把水泼了,然后重新去灶前再添一些热水。
      这趟碗筷洗得十分轻松,陶小丁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心想,看在他还懂得将功补过的态度上,咱就不记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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