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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折梅 ...

  •   大年初一。
      在这天,村里的小孩子们会走家串户向大人们讨福,所以家里一定要备上许多糖块、麻花、桂圆干、炒香瓜子和咸花生等各种各样的小零嘴儿。
      陶小丁他们家早早地祭过天地各路神仙,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安喜乐,也在用完早饭过后不久,就有小孩子进门讨福了。
      他们一支小队伍约有二十多人,高矮胖瘦不一,却都穿着新净整洁的棉衣,大多数是红颜色,远远地看着,像一串鞭炮似的。
      打头阵的是村长的幺孙陶知乐,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这是最后一年向大人们讨福,因为等到了明年,他就是个大孩子了。
      院子里,原来祭天用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许多零嘴儿,先前的五吉被神仙们“享用完”就撤下去了。
      他们这些小孩儿估计是从别的人家那里一路讨着福过来的,身上的口袋已经装得半满。
      进门后一阵响亮的“叔叔爷爷伯伯哥哥姐姐过年好”,把冯元他们叫得有点哭笑不得。
      里面辈分最大的小孩儿,能跟冯元同辈,而辈分最小的那个,要喊陶冬冬一声小叔。
      “来,你们看看自己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冯元站在桌边,招呼那些孩子道。
      “我想要花生!”
      “我要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麻花,给我麻花……”
      八仙桌太高了,一些年纪比较小的孩子根本够不上,或者站在队外围的小孩儿会心急地讨要,所以冯元还有陶大乙都站在旁边给他们拿,然后弯嘴装进他们的口袋里。
      “谢谢冯爷爷……”
      “谢谢叔叔……”
      小孩儿们讨到了满意的“福气”,嘴也特别甜,一叠声谢谢说得十分响亮。
      陶小丁抱着陶冬冬坐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帮像土匪下山般的小孩儿,颇觉不满,同时也有点后悔自己当年太害羞了,什么都不敢多拿。
      真吃亏啊。
      李睦的老家不在这边,风俗大不相同,所以看到这情景,难得有点笑模样,他的长相硬朗,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凶。
      俗称天生臭脸。
      可这时,他嘴角微微翘起,眉目都温柔下来,整个人看上去还挺英俊的。
      李睦就坐在陶小丁对面,这个样子令陶小丁看到后,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反正连陶冬冬都没有听清。
      隐隐约约像是一句“臭木头”。
      陶冬冬看见院子里那些陌生的小哥哥们都在拿零嘴儿,他在陶小丁的怀里也坐不住了,扭来扭去想下来。
      陶小丁只好把他放在地上。
      “要,冬冬要……”陶冬冬扭着小屁股就往孩子堆里跑过去。
      陶大乙看见儿子也仰着小脑袋在讨福,于是大笑说:“哈哈哈,我们冬冬也长大了,知道来讨福气了。”
      孩子群里有个小哥儿看见陶冬冬走过来,便伸手在自己兜里抓了一把零嘴儿,就要塞给对方。
      可惜陶冬冬的小手指又圆又短,根本抓不了多少,许多糖糕红枣桂圆干等都滚到了地上,一旁别的小孩儿看到了,也不贪心,帮忙捡起来还给那个小哥儿。
      陶冬冬眨巴着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看着那个小哥儿,突然一乐,发出“嘎嘎”的笑声。
      小哥儿看着陶冬冬那副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凑过去“巴唧”亲了一口,后面有几个家里还没有弟弟妹妹的小孩见了,也都纷纷围过来,一边拿着零嘴儿哄诱陶冬冬一边说:“弟弟,你给我亲一个,我就把这个给你。”
      说完其实也不管陶冬冬答不答应,就“啵”地一声亲在那肥嘟嘟的脸蛋儿上。
      一时间,陶冬冬被小孩们围了起来,这边塞给他一枚玉米饼,那边就搂住他硬是把那小肥脸都亲变形了。
      “哈哈哈哈……”陶大乙站在一旁开怀大笑,冯元也看得津津有味,他们家就陶冬冬一个小孩儿,到底是缺少了哥哥姐姐们的疼爱,这时却能在邻居们的小孩儿身上找补回来。
      陶冬冬最后被亲怕了,直抱着陶大乙的腿躲起来。
      “走,我们上下一家去!”不知院子里哪个小孩扬声说了这么一句,霎时间,小孩们就浩浩荡荡地走了。
      半路上,几个口袋装得太满的贪心小孩觉得走不动路,主动地要把一些零嘴儿匀给跟自己玩得十分要好的小伙伴。
      孩童们散去后,院子里突然清静下来。
      冯元毕竟年纪大了,昨晚睡得迟,今儿又早醒,于是打算回房间再歇一歇。
      陶大乙抱着陶冬冬往水井边走去,杜彦正在坐在小马扎上洗尿布,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笑说起来,当然,杜彦是连比带划地,不过也不防碍陶大乙。
      毕竟成婚多年,夫妻之间这点沟通是完全没问题的。
      只剩下陶小丁跟李睦坐在院子一角,大眼瞪小眼。
      半晌,还是陶小丁忍不住了,开口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李睦点了点头。
      积雪早就化了,门口的大路上铺着一层碎石烂瓦,倒是不影响行走,不然那雪水和着污泥,早把新靴子给糟蹋了。
      旭日东升,金色的光茫斜斜地洒满人间,无论是远处的山脊,还是近处的草叶,都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村里面一片片白的墙黑的瓦,几点绯红点缀在墙边,原来是腊梅开花。
      陶小丁家屋后也长了一株野梅,从他很小时便已经在那生长着,不知道是哪一只贪吃的花喜鹊偷食了梅果,把果核随便丢弃在墙边,如今,梅树已亭亭。
      于是,陶小丁便提议道:“不如去摘梅花吧?”说着,便往那屋后小径走去。
      李睦只得紧紧跟着,怕他踩着水坑,又怕他被石头绊倒。
      这株老梅树已有十多年树龄,长得比房屋还高,待走近一看,满目绯红,清香扑鼻。
      花稍小而疎瘦有韵,直压沉了枝。
      “哇,好香啊……”陶小丁忍不住小跑两步,来到花下,拈了一株开得正浓的梅花凑到鼻端下轻嗅。
      李睦此时静静地站立在旁,看着眼前这花这人这动人情景,莫名心颤。
      陶小丁个子不高,就算踮起脚也够不到顶头比较繁重的花枝,他嫌弃树脚下长出来的花条太瘦,不够饱满漂亮,正懊恼着,就被李睦伸手拉着退了几步。
      即使在寒冬,李睦穿得也不多,手心常年温热,把陶小丁轻轻拉开后,他回到树下,轻巧地一手攀着树干,一手借力上翻,就稳当地上了树,半蹲在一根横枝上,低头问:“你想摘哪一枝?”
      陶小丁看着李睦乌黑的眼睛,撇撇嘴,心想,会功夫了不起哦?
      确实挺了不起的……陶小丁伸手摸摸鼻子,有点不自在地别开眼,随后用食指指着头顶的花枝说:“就那个吧。”
      李睦便踩着树干站起来,顿时摇落了一阵花雨,他往前探出身子,伸手折下那一根花枝,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碰掉了那上面开得正灿烂的花瓣儿。
      陶小丁那阵不自在很快就消退了,他毫不客气地指使着李睦折梅。
      “这边,这一根看到没有?全是花苞这个。”
      “哎呀,不对,是旁边那一枝……”
      李睦一手拿着折下的花枝,一手伸出去枝头间采摘,竟然还能稳当地站在树干上,看起来身手十分了得。
      不多时,李睦就折了满满一大把花枝,在陶小丁说了一句“行了你下来吧”之后,轻盈地跃了来下。
      陶小丁在怀里掏啊掏,终于摸出一条皱巴巴的手绢,黛蓝色绸面上绣了几竿修竹,他往李睦跟前一递,扬起下巴说:“快擦擦你脸跟身上的水,把花给我吧。”
      李睦一顿,低声道了谢,很快接过手绢,然后把梅花交给陶小丁。
      “唔……真香。”陶小丁把花枝捧过来,忍不住夸赞道。
      李睦捏着手绢,却没有往脸上使,而是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然后回复一句:“嗯,是挺香的。”
      一语双关。
      可惜眼下陶小丁的心思全在梅花上,他一边往家里走去一边嘟囔着要找个瓶子把花摆起来。
      进了院门,就看见陶大乙正抱着熟睡的陶冬冬正在坐着晒太阳,杜彦也在旁边,两人说说笑笑地,听到陶小丁进来的动静,都看了过来。
      “呀,这是我们家后边那棵梅花?”陶大乙笑着问。
      杜彦在一旁比划着,直夸这花好看。
      “是啊,大哥,彦哥你看,这花开得好漂亮,而且香!”
      陶小丁得意地捧着花走过去,凑到杜彦跟前,让他闻味道。
      杜彦用比划着,意思是想问陶小丁要一些梅花摆在房间里。
      “嘿嘿,彦哥,待会儿我给你找一个最好看的瓶子,把花装起来放你和我哥的房间。”陶小丁承诺道。
      杜彦宠他,他也很喜欢杜彦,有什么好东西半点也不吝啬,很舍得分享。
      这时,李睦走了过来,在一旁的竹椅坐下了,陶大乙便把陶冬冬交给杜彦,让他带儿子回房间去睡。
      杜彦便抱着陶冬冬回房了,陶小丁跟在他身后进了堂屋里,把花枝搁在桌子上,然后走进房间一阵翻箱倒柜,把正在床上熟睡的冯元给吵醒了。
      “你又在找什么?也不消停会儿……”冯元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疲乏。
      陶小丁回头就问:“爹,我记得咱们家有几个特别好看的小瓶子,放哪儿了?”
      冯元眼也不睁,只迷糊道:“应该在杂物间吧,你去找找……”
      陶小丁便把柜子堆回原地,转身出去了,走进杂物间又开始一通忙活。
      杜彦放睡了儿子,也进来帮忙找着,很快就在一个旮旯角找到了那几个落灰尘的小瓷瓶。
      白瓶高雅,青瓶秀气,还有三两个画着青花,这些统统都是冯元随嫁时娘家给准备的嫁妆。
      “彦哥,你看这个白瓶儿,是不是很好看?”
      杜彦瞅了一眼,笑着点点头。
      “那这个给你,唔……还有这个,适合摆在客厅。”
      陶小丁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然后跟杜彦将瓶子全抱出去,在水井边洗干净,才拿回客厅摆在桌上。
      杜彦又从自己房间里找来剪刀,和陶小丁一起修剪花枝。
      要把梅枝剪得长短不一,错落有致,这样插在瓶中才好看,一时间,“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不停响起。
      “彦哥,你看,这样插好看,还是这样插好看?”陶小丁迫不及待地摆弄着瓶中的花枝,让它们伸展着不同的方向。
      杜彦比划道:“都好看。”
      陶小丁想了想,还是按第一种摆法给插了瓶,他把这瓷白的小瓶推到杜彦跟前,说:“那彦哥你拿回房间去摆上吧,嘻嘻,放高点儿,我怕冬冬会打烂。”
      杜彦想到调皮的儿子那好奇又好动的劲儿,也忍不住笑了,比划道:“我会的。”
      摆在客厅里的青花瓷瓶最宽口大肚,花枝插得最多,花团锦簇着令满室添香。
      陶小丁自己选了个青瓶,插了半满,一些已开,一些半开,还有很多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只要一想到这些花苞会陆陆续续在房间里绽放,他的心情就特别愉悦。
      最后桌子上只有拣剩下的一株孤零零的花枝,陶小丁美其名曰:“一枝独秀多么好的寓意呀!”
      然后把它装进瓷瓶给放李睦房里。
      杜彦看到后,哭笑不得地比划道:“他将来是你的夫君,要对他好一点。”
      陶小丁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谁要嫁给他那个臭木头啊……”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在这个家里,无论是冯元,还是陶大乙或者杜彦,都已经心照不宣地把李睦当作陶小丁未来的夫君对待的。
      陶小丁自然也是知道这回事。
      说他对李睦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李睦无论是外形还是为人都非常不错,他对冯元孝顺敬重,对陶大乙情如手足,对杜彦宽容有礼,就连着对陶冬冬都十足耐心,更难得的是,对陶小丁很温柔。
      叱咤战场十多年的军汉子,铮铮铁骨硬朗得如同一把剑,早已习惯了自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接近陶小丁。
      而陶小丁,每看李睦一眼,就忍不住多在意一分这个人。
      可他们都不知道心动是何物,只本能地,在看到对方的时候,莫名感到心悸。
      到了夜晚,陶小丁紧紧攥着那枚玉隼,久久不能入睡。
      杜彦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他是你未来的夫君,要对他好一些。
      只是,要怎么样才算对一个人好呢?
      陶小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直到不敌困倦才睡了过去。
      窗台上,一束冷光打进来,照在绽放的梅枝上,幽幽花香在室内缱绻着,像那些不能诉之于口的心事般,只敢在夜深人静时百转千回。
      更深后,冷香清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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