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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二:烈焰(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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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人,方才小人发现一件怪事,死者手掌中、指甲间以及口中,都出现了红色粉末状的物质,而且口中还有被烫伤的痕迹。”仵作回道。
“等等……”好像听出了什么不对之处,李衍止住了他,“你说,出现,是什么意思?”
奇怪的是,这名仵作竟是知道他要问问题似的,或者说他的话,说到这,也就差不多了。
“无中不会生有,大人。这应该是某种东西燃烧成黑色,温度降下来之后,又恢复的红色。”
“也就是说,这东西原本是红色的。”否则也不会用到恢复这个词。
“她口中的烫伤,是怎么回事?她还能将燃烧着的东西,就那么送入口中不成?”正常人谁会这么虐待自己。
“那东西入口时,应该是高温状态,但无法判断是否还在燃烧。像是我们吃药时,熬好的汤药也是很烫的,也有可能将舌头烫伤。”
“你的意思,这是一种药材?那么,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仵作拿吃药这件事举例,想来是他已经有所猜测,说到红颜色的药材,他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朱砂。
“这……小人不知。”仵作看起来有些犯难。
“你知道什么,不要害怕,只管说就是了。没人会为难你。”李衍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说话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知州,却见他只是略微面带忧色,而没有他所想象的恐慌。
“小人确是不知。”他虽然怀疑是朱砂,但朱砂在燃烧后并不会恢复。
“好你个大胆的小吏!”他将茶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声与你讲话,你不领情,可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原本还是站在李衍和知州面前的仵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从粉末的颜色和作用看来,很像是朱砂。平常人只知道用朱砂可以镇静心神,或者用作红颜料,很少有人会知道朱砂可以燃烧,而且燃烧后会有刺激的味道。”
这就和清晨那股冲进鼻尖的味道对上了。这不是有结论了吗?但在他的结论之前,还有很像是三个字。
然而,像是,不代表就是。
想来还有什么重要的疑点,让仵作否定了这个判断。
“但是朱砂燃烧之后,并不会再次恢复成红色。因此小人说不知。”
“哦,原来如此。”
依仵作所言,朱砂燃烧并不会恢复原状,也就是说,朱砂燃烧之后就不再是朱砂了。就和烧草烧柴一样,在火中燃烧过之后,原本那草和柴,都变成了草木灰,温度降下来之后,草木灰也不会恢复成柴草的样子。
那么不是朱砂,又会是什么呢。
“你起来吧。”
朱砂具有镇静凝神的功效,一定有人需要,因此药材铺肯定会有。
而且朱砂作为一种药材,药材铺的老板接触的肯定比仵作要多,因而对之会更加了解。
以仵作所说,那种红色的物质,从颜色和功效来看,都像是朱砂,而且朱砂燃烧,也会发出刺激的味道,这又是一点符合之处。
虽然仵作说燃烧朱砂不会恢复,但这么些切合的地方,总不会真的是巧合吧……
看来,有必要去城中的药材铺看看了。
“知州大人,平州城中哪家的药材铺比较好呢?”
这当然不是要问哪家的药材品质比较好,问的自然是哪家药材铺的老板比较见多识广,知道的东西比较多。
现在还未确定那种东西究竟是不是朱砂,或许是或许不是,仵作的主业毕竟是验尸,更加了解的是砒霜这类的毒药毒物,而不是药物。
有些关于药材的问题,或许仵作不知道,但药材铺的老板会知道。
“哦,平州城南,有一家叫做延青堂的药铺,里面的老板姓路,原本是个有名的大夫。后来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也就不这跑那跑的了,转行开了延青堂,请了几个伙计,就在堂中坐诊了。”
既然这李大人要去药铺,那他就好好告诉他,早些破了这些案子,他也好早些安心,省得成天提心吊胆的,不知什么时候会遭遇不测。
从官银案开始,他这个心就没放下来过。虽然这件事和他并无直接关联,背后也无利益关系。可……人家一个寡妇,和官场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查官银案未果,这件命案就横将进来,明显是有意为之,两起案子之间又怎么可能毫无关联。
“大人,可要下官随您去看?”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了。”李衍眯了下眼睛,又补了一句:“也不许人跟着。既然延青堂的大夫那么有名,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名医开的药铺,当然备受欢迎。看病的人多了,抓药的人自然也就多。
“对了,你将那红色的物质取来给我。”
那种红色的东西既然是出现在死者尸身上的,而且是命案发生之后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才出现的。
尸首是在案发现场就地验明的,有很多百姓都在场,却也让官兵挡在外围,没有人能接近尸身,这之后,尸身被抬到州衙的后院,自然更是专人看守,想在尸身上动手脚基本是不可能的。
因此,被抬出火灾现场之前这东西就该在死者身上的,而且昨晚火势那么大,也不可能有人进出,也就是说这东西可以作为物证。
延青堂开在城南一处热闹的街市中,那一条街是什么去处都有,不光有茶楼、酒肆、客栈、书铺,甚至还有柳楼、布庄、杂铺,还有卖小吃的、卖菜的、卖胭脂水粉的,简直应有尽有……
这位路大夫选择把药铺开在这里,有点道理,看着不远处的豪院大宅,想想今晨那些贫苦的百姓,李衍心下不由想到了那些典与大户人家做工的平民……
在大户人家做使人,生活或许会比在闾左之地的本家好一些,但使人毕竟是使人,被家主呵斥责罚也都是常事,而且没有哪个官家会去在意一个使人是否会伤心难过,更有甚者,有些官家会以虐待使人、家奴来寻乐……
家奴和使人还不同,若使人典契到期,还可自行选择去留,而家奴却是几乎祖祖代代都要在官家中为奴为婢,毫无人身自由。
律法有规定,人命关天,使人死,官府需要调查死因,并出具证明,且官家要予使人家中足够的补偿,可是家奴……并不被算在这条律令的管制范围中,也就是说在律法上,家奴被认作是官家的私有物,无论是虐是杀或是转让,官家都没有任何责任。
芸芸众生,世道不公。
“欸……”他缓缓叹气,收起心思,去延青堂拜会那位路大夫。
延青堂的整个布置很是典雅,药材的味道飘散在屋中让人不由得安心,其内划分成两个部分,左边斜向外摆放着一个高高的大药柜,药柜中大大小小上百个抽屉分别盛放着不同的药材,药柜距离药材铺的大门大概五步的距离,右边就是路大夫看诊的地方,大夫坐在最里面,侧边还摆放着三张椅子,不过这椅的式样十分奇特,是长长的一张,一张椅子上能坐上三四个人。
左边的药柜是斜放着的,三张长椅又是放在侧面,一眼望去,中间还留有很大的空间,整个房间就显得相当宽敞,从繁华的街道一走进来,就有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让人心情分外舒服。
前面等着看诊的还有一伙人,李衍坐在长椅上等候时,自觉地与他们隔开一定的距离,这帮子人看起来就是不好相与的模样,简直比张毅还要像恶霸。
坐在长椅上的只有一个男子,最多不过二十岁,衣着华丽、举止轻佻,面相生得还不错,却透着丝丝不耐,典型的纨绔子弟,周围那三两个人都是服侍他的,两个侍女打扇、捏肩,还有一个小厮提着沉甸甸的包袱侍立在旁。
好好的医馆,治病救人的地方,倒成了他的茶馆,简直不把主人家放在眼里,李衍见了心中是直冒火气,又不好发作,真是能把活人给气死……
在人家的药材铺做得这么过分,主人家再是修养好,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李衍注意到路大夫时不时地会看向他们,虽有压制,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不愉。
从华衣男子叨叨咕咕的抱怨中,李衍知道了这位路大夫的规矩,不管何等样人,来他的药铺看病抓药,都是要先来后到的。就算你是达官贵人,也绝不例外。
一般来说,这种要求不同阶级、同等待遇的规矩,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里,不过就是一纸空文,或是多出些银两,或是找人拉关系打点,要么让你迫于权势低头,要么就让你关门大吉,世上各行各业的能人也不少你一个。
可是奇怪的是,这位路大夫的规则,却是没人挑战得成……来这看病,就是要规规矩矩的。
有人猜测,路大夫在朝中是不是也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