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成空》纳兰倾雪

9、三、故人相见即开颜（三）

　　唐俪辞靠坐在床头，双眼微合，似熟睡，睡颜平静，少了平日的狂肆决裂，显得很安然和美。颜色里带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是一种令人心碎的美，恍惚为之心力绞瘁亦甘之如饴。

　　他的脸色向来红润，即使伤重之时也少见苍白，然而这次新伤旧患加到一起，过于严重的伤势令他的脸色显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白。他素来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明知道重伤难治，还带着伤重的身体大肆饮酒，恣意与人动手，致使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新伤旧伤全纠缠到一处，就算真的是神，也经不这得样的折腾呀！

　　一道黑衣猛面蒙面的人影轻飘飘从梁上下来，悄然落在他床头，竟不察觉，仍自闭目休憩。若是从前，黑衣人稍微靠近他即能警觉，而此次直到对方站在床前竟一无所察，是太过疲累，还是身体太过虚弱？

　　来人的面目在黑巾下遮了个严实，看不见他的具体表情，但见其眉梢微微扬起，眼神掩不住的喜悦情形，亦不难知道其真实的心情。对他而言，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吧？于是再不迟疑，右掌缓缓举起，缓缓向床上男子的头顶压下，动作看似极缓慢，实则瞬息即至，转眼的工夫已近其面门，眼看那张秀色无双的容颜就要脑浆迸裂，死得极难看。沉睡的男子却在那一刻倏地张看了眼，头往旁边一侧，黑衣人必杀的一掌拍到空处，险之又险地躲过一击。随即“轰隆”一声响，整个床榻一时间四分五裂，破碎成一片，男子跌进一堆木屑里，有些费力地抬头，万种风情的一睇，却只见黑衣人的第二掌毫不间歇地再次拍下。他抬眸，迎着黑衣人凌厉的掌风，微微一笑，黑衣人明显呆了一下，手上并没有因此停下，掌下的人却在一掌将至的时候翻了个身，恰好从他掌中错身过去。第三掌紧接着下去，他不信对方还有那么好的运气刚巧躲过去。这一次那人没有躲，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平出，刚好触及黑衣人攻至的掌心，掌与掌相接，黑衣人真切地感觉到一股纯粹浑厚的真劲从对方掌上涌来，功力之深厚，哪有半点失功之症状？双掌一交即分，男子的身体从地上弹起，飘悠悠向后掠，黑衣人哪容他逃，又是一掌直追。这下却没和他正面交锋，指尖贴着对方掌缘一划，黑衣人顿觉手掌被利刃削过，没有伤口，火辣辣的痛。

　　黑衣人眸色阴沉，“你……”

　　唐俪辞长身立下来，白衣飘然，他长袖一甩，单手负袖身后，微一咬唇，媚媚地笑道：“我什么？”

　　黑衣人眼神转利，眼中杀机更甚。他已知自己中计，再不多话，“啪”“啪”又是两掌。无论对方安下的是什么计划，只要在人到之前杀了唐俪辞，他还是赢的一方！两人功力本来相当，而唐俪辞有伤在身，重伤未愈，功力大打折扣，比较之下，是他要更胜一筹！

　　掌风涌动，房内桌椅陈设尽皆被绞粉碎，两人以快打快，瞬息交手拆解几十招，唐俪辞毕竟有伤在先，渐渐却落了劣势。一掌出，被对手还掌挡开，但见眉头微皱，神气不豫，似已有伤。刚才一番交手，虽没一招击中唐俪辞，然他原本伤重，气血不顺，他一次一次妄动真气，难免引得气血翻腾，在体内逆折冲撞，终于伤得自身。黑衣人哈哈一笑，出手更是手下不容情，就待速战速决了结他。再接黑衣人一招，唐俪辞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溢出一线血丝，黑衣人还待追击，不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唐公子！”轰然一声，房门洞开。黑衣人手下一滞，权衡之下，破窗逸走。如果他多停留一秒，他定会发现，门外寂寂，树影婆娑，一个人也没有。

　　望着被黑衣人撞破的一扇窗，浅浅一抹微笑扶上嘴角，笑得很是舒心。不过是“千里传音”一类的功夫，声音听着很近，实际还隔得很远，以玉箜篌的算计机智，竟也真的被骗了过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玉箜篌的弱点是太过执著于在中原剑会的布置地位，生怕有所得失。一开始他就落在别人的瓮中，心中有所畏惧，所以一听门外的声音不疑有他，不及细察即已远去。一步一步，皆在人算计之中。

　　不论怎么聪明的人，心中一旦有了执念，就容易受制于人，最终掉进自己的陷阱。

　　胸中气血一阵翻涌，一口鲜血没忍住喷了出来，零落一地，白皙修洁的手掌微微掩唇，血色涌出不断，染满一手鲜红，鲜红纯白相间，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色彩。抬袖稍微拭了拭唇边的血红，仍自勾唇浅笑，仍自眼波流转，仍是一种勾魂的不世风华，染了血色，更见妖冶。他的伤，一半是玉箜篌最后一掌所至，而更多的是因为先前服用的“舒魂散”。“舒魂散”一药药效太猛烈，即使及时服用解药，身体也难免有所损伤，一时恐怕难愈。

　　……

　　再一会儿该有人来了。他着手收拾地上的血迹，收拾停当，斜倚房内唯一一把完好的椅子，单手撑下巴，秀色的眸子眨了眨，望着门扉敞开的地方，眼色流光溢彩，盈盈动人，仿佛等待什么。恰好此时，白衣的少女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秋水剪瞳脉脉一荡，朝他恬恬一笑，软软地道了声：“唐公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