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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故人相见即开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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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已过,唐俪辞仍旧没有休息,靠在床柱上,手端他杯清茶,优雅地以盅盖荡了荡茶面,浅浅尝一口,眉眼一舒,神色间更显幽静恬淡。她的容色之间已不见丝毫痛苦神气,大概是“舒魂散”的药效已经过去了吧?
窗外有轻微响动,似叩门之声,又不甚像。眉眼一动间,一双秀眸盈盈飘向窗台,眼如春水。窗户倏地“咯吱”一响,打开瞬即又合上。唐俪辞秀丽的眸子微一抬,望着房中多出来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
“成大侠?”唐俪辞柔声轻语。
来人黑衣黑剑,一脸严肃,一身正气,正是成蕴袍。“今日那女子……”甫一近门,披头便冷冷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倒不似他平日里沉敛稳重的个性。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再沉稳的人大抵也要被磨灭尽耐心,做事浮躁起来。何况,成蕴袍此人,外表极冷,内心太热,做不到冷静自持得心如古井水,碧蓝不惊。
成蕴袍呀,他是大侠,却做不成大事;可以重用,却无法依赖。唐俪辞心中喟叹。食指点了点额角,面上温柔地笑道:“一个朋友。”
成蕴袍进来之前,以特殊的手法制住门外弟子。使其不能听不能言不能动,他们可以畅所欲言,不虞有人听了去。“可以信任?”
唐俪辞垂眸,细致的手指微微磨蹭着杯缘,沉吟一阵,微微一点头,轻言微笑,“可以!”语气里听不出疑虑。
成蕴袍点了点头,不多问了。唐俪辞说信得过的人,当是没有问题。简略地回报一遍他走以后善锋堂上的情况,最后只道,柳眼、方平斋目前被看押,暂无性命之忧。
秀眉微不可见地一挑,似水的瞳眸粼粼落在成蕴袍身上,凝眸笑道:“哦?”中原剑会人人恨柳眼入骨,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她竟真能从众人的怒火下抢下柳眼性命?何况玉箜篌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不过,在她说会保全柳眼性命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怀疑过。
成蕴袍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人倚在床头,眸子似有似无地含笑着,眼神有些复杂,似关心,似漠然,似好奇,似冷淡,似乎什么感情都有,又似乎什么感情也无。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看不明晰。还是一样的眼神……瞬间微微愕然,随即心下一安,向其陈述善锋堂上的又一场交战。语言平板直述,听着无趣得很。
柳眼为天下公敌,谁人不想喝其血,食其肉,寝其皮,挫其骨,杀之而后快?玉箜篌是聪明人,自然迎合大家的意愿,顺水推舟提出杀柳眼以祭战旗,群雄无不叫好,欢声雷动。崔明河自是闻其言知其意,并不反对,只道:“如果要杀,连方平斋一起杀吧”“方平斋为风流店中人,武功极高,心思深沉,地位亦是遵崇,留着必是祸患,不如早早杀了永决后患,同时也给风流店以重击。”人人你眼望我眼,均觉说得有理,意识无人出言反驳。方平斋是玉箜篌好不容易才算计上的棋子,自然不容其有失,明河亦是不肯做出退让。明河引经据典,条条分析,直陈利害,把杀二人之事说得大义凛然;玉箜篌以情动人,楚楚可怜,说得人心痛不已。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投向自己支持的一方。不过玉箜篌坚持杀柳眼留方平斋,未免让人觉得有私心,道理上没有明河站得住脚。眼见堂上争论得不肯罢休,简雁声以前辈的身份出面调停,言道不如先将两人关押,日后再议处置之法。大家均觉这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法子,也就都依了。
唐俪辞眼中神色几多变换,眸底不觉中泛上浓黑的色彩。漆墨的浓烈色彩中,似乎有个小小的旋涡在动荡旋转,旋转动荡,其间神色复杂难测。成蕴袍竟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不料他眸中复杂的神气一收敛,一层笑意即漫上来,淡淡地微笑,“好一出双簧!”言下多有赞叹。
简雁声与崔明河的关系,其他人或许看不明白。他们之间却大多心照不宣。简雁声恰好那个时候出声,当是得到明河的授意,玉箜篌想必也清楚,偏偏无可奈何。心下倒为其颇为感叹。
听说柳眼没事,心下倒是安定下来许多。这一刻才猛然发现,自己原来很在乎他的生死。…………最开始也想过弃车保帅,杀他以全好云山上大局,可是……当看见他的时候,他即清楚地知道,自己下不去手。不是突然地心软了,而是,他已经不起死亡。
毕竟,方周、池云……皆已先后死去。
而柳眼,是他最后仅剩下的了。是他最后的所有。如果连阿眼也死了,那他还有什么?那他还要这场大局来何用?他活着,又有何用?
心,突然地倦了。
要做的事,却无法因此停下来。永远,停不了。
他心中所思,当然不会对别人说,他永远是好云山上淡定雅然、淡笑从容的唐公子,永远是活在传奇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祈。刚刚的一瞬间,他心中思虑甚多,而成蕴袍看见的,只有他倚臂浅笑,笑得清净淡雅的容颜。笑颜虽淡,足以,颠倒众生,“崔姑娘一眼即看得穿玉箜篌的弱点,果是明透非凡!”
成蕴袍只做默然,盯着他的面容看,想从他完美的笑容中看出一丝端倪。可惜,什么也没有。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问,终于,问不出口。
玉箜篌让方平斋上山本意是要他以风流店叠瓣重华之名,以柳眼之徒的身份立下证据,说柳眼与唐俪辞私相串通,说唐俪辞其实是风流店真正的主人,让他百口莫辨,被迫出局。计划很好,但事有两面,方平斋是陷害唐俪辞的利器的同时,也是玉箜篌的一个致命弱点。只要入局的人看得透,不难加以利用。
玉箜篌要想破局,除非狠得下心抛弃方平斋这一颗棋。然而,他舍不掉,如同他狠不下心除去柳眼。虽然他们出于不同的目的。
忍不住悠悠一叹,此次阿眼落入中原之手,虽然侥幸保住性命,零星地折磨必是少不了。虽然为其叹惋,心下倒不真是担心,毕竟已经是个很不错的结果了。
沉默良久,成蕴袍冷冷瞥他一眼,沉声道:“崔姑娘当众明言,红姑娘已回京接受赐封,即日将回山主持大局。
唐俪辞微微一笑,神色不曾稍动半分,似是早预料到这种情况。眉眼微微一飘,邪魅的眼眸睇成蕴袍一眼,见其眼色沉郁、隐忍,猜到他心中的忧虑,红姑娘的回归对玉箜篌打击甚大,以玉箜篌的手段,绝容不得其平安归来。红姑娘一行有危险。他在怀疑明河别有用心。
唐俪辞心下了然,伸手端过几上半凉的茶水,漫不经心地浅啜一口,红润的唇色与洁白的瓷色相映,煞是动人。放下茶杯,眉眼悠悠向上一抬,自成万种风情。“玉箜篌妄图入主中原剑会,其在剑会根基深厚,声望之高,无出其右,没错吧?”成蕴袍点头,听他继续,“也就是说,现今剑会之中无人可与他一争高下,他做中原剑会之主是众望所归?”成蕴袍再点头,承认。“所以,要阻止玉箜篌的阴谋,唯今可以利用的只有朝廷的压力和碧落宫的影响力,只有借助于红姑娘当朝公主和碧落宫第一人碧涟漪未婚妻子的身份。她那么做情势也是所逼的。”不用多说,都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
成蕴袍一怔,他是在为她解释?“你不为红姑娘他们担心?”一番沉默之后,他突然问。
唐俪辞闻言微微一笑,“崔姑娘即有此举,定有万全准备,何必担心?”
“你真的丝毫不疑她?”成蕴袍冷笑。
略微地沉吟,抬首莞尔,嫣然浅笑,“真的。”秀色的瞳眸中神气宛然,温润柔和,完美得没有半点破绽。成蕴袍一再注视着他神色俨然的双瞳,想从中找出什么,没有半点收获。但要他相信,唐俪辞会毫无保留的去信任一个人,他是绝不相信的。
这个人,他心里究竟在做何打算?为什么他从不肯对人明言?
成蕴袍走了。唐俪辞独自端起那盏凉透的清茶,浅酌慢饮,唇角微微含笑。他当然相信她会竭尽全力保红姑娘一行平安归来,因为红姑娘若有什么事,下一个倒霉的人不会是别人而肯定是她。她怎能了尽全力?
他一手支额,靠在床头,眼睑微合,唇角微微扬起,睡颜很是唯美,连风也经不住诱惑,从窗外进来,轻轻拂过他的秀色容颜,银色的发丝几缕落在风里,微微舞动着,多么撩人的一段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