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颜Ⅰ》须染

4、第三章 乐剑东来

　　春风飒飒，似呢喃细语。微弱倔强的生机，在沉浮之间起落无度。

　　懿寒温厚的手掌轻抚着裕征的额发，脸颊上露出难得的温柔笑容，轻声细语地说：“何必赌气，我们田氏一族的男儿都是英勇无畏的，有些事情，要学会看开。我可不希望我的三弟像个姑娘家一样扭扭捏捏地闹脾气。”

　　裕征点点头，眼眶有些微红。

　　“你们这三兄弟，打打闹闹的，感情啊倒是不减反增，有时候，真让人觉得羡慕……”

　　无忌若有所思地看着，想着，阳光的余晖洒落在他的眉目间，发间，绚烂得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如果不是身在君王之家，也许自己和大王也可以像这样相处罢……兄友弟恭，何其美好矣。

　　“好了好了，还是公主的安危要紧，应该尽快入宫找个大夫给公主看看。”宥熙一脸幸福洋溢的模样。

　　“说的正是，”无忌顿了顿，略微思索了一番，道：“这样罢，我让十二死士先护送公主到行宫，你们既已入城，也不必再计较那些虚礼。打点好细软，随我一同回宫罢。 ”

　　懿寒颔首回应：“那便听君上之言。”

　　“麟珊。”

　　无忌回过头，嘱咐左方的第一个少年：“你带着大家先行护送公主进宫，禀告大王我很快便会赶回去。”

　　“属下领命！”麟珊熟练地拽动缰绳，“千里，逆川，你们去驾驶马车，其余人，呈四方阵散开护住公主！”

　　“是！”

　　众死士的动作非常迅速，十个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马车围在中央，可谓滴水不漏。

　　“驾！”

　　骏马奔驰之声震耳，其骁勇之势摄人心魂。

　　“无忌的死士果真训练有素，恐怕秦王的‘东来神’也远不及耳。”懿寒的话语间充盈着赞许。

　　“东来神？”

　　龙阳看向懿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恩。所谓的‘东来神’是历代秦王都精心培养的暗杀团，这‘东来神’每隔二十年便要更换一次内部人员，能进入者都是经过重重筛选的剑客，可以说个个都身怀绝技，以一敌百，”懿寒严肃地回答，“更不必说其权力中枢，以东纯、来暄、神鸀、芜野、穹殇、菁怀、冰诀、残响、玄坊、雪苍为代号的十个首领。”

　　说到此处，龙阳竟敏感地察觉到懿寒目光中有一丝畏惧闪逝而过。虽然两人相识不久，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田家大公子应当是个稳重沉着的人，方才刺客来袭时也未见其有分毫畏惧，可见这个“东来神”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而且，不仅选拔的剑客英武过人，就连他们所持的武器都由百名工匠精心打造，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使用。”

　　忽然间，一名随从急急忙忙冲过来满面不安地说：“不好了各位公子，方才活捉的两名刺客自尽了！”

　　懿寒显得有些不甘：“就两个人你们竟也看不好，也罢，这些刺客无法完成任务终归免不了一死。”

　　“只是这样一来想要查清他们的身份便难了……”

　　信陵君也无奈地摇摇头。

　　“那倒也未必，龙阳已经知道来者的身份了，”宥熙一脸自信地看着龙阳，“龙阳，方才的话还未说完，不如就趁现在说清楚罢。”

　　“说得好像他是先知一般，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 纵然所有人都充满好奇地等着龙阳的解说，田裕征小朋友还是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样。不过好在他大兄长没有生气，龙阳也懒得跟他追究。

　　脾气好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你若真跟他计较起来怎么看都是以大欺小，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省得自寻烦恼。

　　“这倒有趣，那无忌就洗耳恭听了。”

　　龙阳波澜不惊地道：“龙阳唯有七八分把握，若要证明，需要向君上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尽管开口。”

　　龙阳目光清澈：“借您的宝剑一用。”

　　“我的宝剑？”虽然不知龙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忌还是将自己的长剑取下递给了他，“这有什么要紧，给你。”

　　“大公子。”

　　龙阳转而望向懿寒：“可否也请下人将刺客首领的剑拾来借龙阳一用。”

　　“有何不可，”懿寒饶有趣味地笑着，吩咐一旁的下人，“阿诏，你速去拾来。”

　　“是，大公子。”

　　不出片刻两把剑便都交到了龙阳的手上，只见他先拿起信陵君的含光剑，弯曲食指用力地弹击剑刃，宝剑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嘶鸣，很快便停绝于耳。

　　宥熙垂着眉眼以示赞许：“含光不愧是孔周三剑之首，只听声音便知绝非凡物。”

　　接着，龙阳又拿起刺客首领的佩剑，同样重复了一次方才的动作，然而……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此剑发出了五音中的角音，而且绵长悦耳，音调由高至低，许久才消散。

　　“这是……”

　　这下连裕征也惊讶得目瞪口呆。

　　龙阳将含光递还给信陵君，看起来相当平静。

　　“如此便无可反驳了，这些刺客必然是秦人，”他轻挥衣袖，缓缓道来，“他们方才所使的是秦地武功，而且他们的剑都出自一个铸剑师之手。”

　　目光坚定，话语有力：“那人便是——逆南风。”

　　“我倒也听说过这个人，据说他喜好铸剑，也喜欢乐曲，所以他所铸之剑不仅仅是剑，更可以当做乐器，随着持剑者不同，招式不同而改变其音律，”懿寒深锁眉头，“原以为这不过是无稽之谈，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能人。必然是方才全神在打斗之间，未能仔细赏听。”

　　“逆南风乃是中山国余族之后，因得到秦王的赏识便入了秦宫。隐了名声多年，终究掩不住。”

　　龙阳抚摸着手中的剑，像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如今，有资格使用逆南风所铸之剑的就只有秦王手下的红人，只可惜方才刺客不通个中精妙之处，故而奏不出乐剑绝音。在下也只是稍稍听出端倪，倒是正巧猜对了。”

　　“原来如此……”懿寒认同地看向龙阳，目光中却带着怀疑和警惕。

　　“你们才刚刚到达大梁便遭到秦国刺客的伏击，看来秦王早就安插眼线在我们身边了。”信陵君负手而立，“如果玉允公主真的遭遇不测，齐魏两国必然倒戈相向，届时秦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果然是一步好棋。”

　　“罢了罢了，大家赶路也累了，还是先在外城找个旅舍把随从和行李安顿下来，懿寒你们且陪我去酒肆休息片刻。”

　　无忌踱到裕征身旁，轻拍他的肩：“裕征，麻烦你带着随从们去旅舍可好？”

　　裕征自信地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夷门前街市区有一家酒肆，卖的是百年杜康，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信陵君转过身，无意间撞上龙阳君凝视的目光，后者急忙便转移了注意力。

　　宥熙笑问：“龙阳，你若得空，陪我们同去坐坐可好？”

　　后者未及回答，无忌便劝：“相识即为有缘，少饮几杯也好，龙阳，还望你莫要客气。”

　　“我，”龙阳稍顿揖手，“此乃在下之幸。”

　　不知不觉天幕已垂，暧昧而微漾的晚风拂过耳际，激起一阵凉意。

　　玼兮酒肆，雅座。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

　　龙阳轻声念着，像是诉说，又似喟叹。想必这间酒肆的主人也是个性情中人罢……

　　“大致情况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真是多亏龙阳你的帮忙，这一杯无忌非敬不可，”说罢信陵君便端起铜樽一饮而尽。

　　“的确是难得的少年人才。”

　　纵然是很少夸赞他人的懿寒，这句话也是说得心服口服。

　　“不知龙阳你是何方人士，”信陵君又亲自斟满一杯，“实话说，龙这个氏无忌真是从未听过。”

　　“君上抬举了，龙阳只是贱名，在下无姓无氏，自幼便跟随家师各处游历，漂泊浮萍，以四海为家……”

　　一番听来心酸至极的话龙阳却说得平静释然，倒反而显得旁人多虑了。

　　屋内，昏暗的火光掩映着夜色。

　　屋外，青冥月华，甚好。

　　“怪不得你言谈举止全然不似同龄人，也罢，既然今日吾等在此相遇便是天意，大家就干了这杯，结交为友，”信陵君豁达地举起铜樽示意二人，“无忌平日最爱结识贤才侠士，以后倘若艰难困顿，无忌必尽力相助。你也不必叫我什么君上，倒显得拘束，唤我无忌便是。” 懿寒也起身举樽附和：“我也是这个意思，龙阳，你以后唤我懿寒即可。既然无忌认你为友，那你自然也是我的好友，以后切勿觉得生疏才是。”

　　龙阳双眸闪烁着温柔，他缓缓地举着酒樽起身，推起面具，轻掩脸颊饮尽：“是，龙阳明白了。”

　　铜樽碰撞的声音很是悦耳，人与人之间的疏远气息亦发生了些许变化。懿寒心内思索，虽然还不清楚这个少年到底是敌是友，但是至少眼下他对自己应该没什么威胁。

　　信陵君略有迟疑，道： “无忌说此话只望龙阳你莫放在心上，只是实在想问一句，你戴此面具终究不便，是否有何缘由？”

　　龙阳答：“方便与否倒是早已习惯，只碍于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两位莫怪。”

　　信陵君挥袂擦拭嘴角：“如此，当我没说就是，勿要因此伤了情分。说起来，龙阳你此番来大梁也是为了游历么？”

　　“是，只不过暂且留步，再过不久便会离开大梁，周游列国之行已只余秦国，”龙阳动作轻缓地放下酒樽，道，“等游完秦国，可能便会随家师一同隐逸山野了。”

　　信陵君意欲挽留之际，只听得酒肆外传来一声惊呼。

　　“君上，宫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