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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少年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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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宥熙曾听师傅说过武德的奥妙。
“武德修为,剑术修炼,皆是由‘明’至‘暗’,一招一式有了柔性,便会发现自己的能耐有限,横暴之气自会渐渐收敛。”
“一旦练至化劲阶段,敛气入骨,才可能大彻大悟,虚己待人,谦和忍让,不做无谓之争。”
“真正的高手,大多修为深厚,眉眼之间窥不见丝毫杀意,但是心中,早已成狂妄之势,内心深处甚至已将敌人斩杀了千万次,而表面上绝看不出一丝波澜。这,才是武学的最高境界。”
这个眼前的少年,虽然戴着青铜面具,可他目光清澈泠然,探寻不到半点情感。
那一袭白衣衬得他瘦削而挺拔,习风过时,衣袖随风翻飞,远远望去,似有仙风道骨一般,让人顿觉儒雅清秀。步履轻灵飘逸,动定之间,气质尽显。
少年在宥熙的眼瞳深处渐渐与一个身影重叠。那个身影好似是宥熙的师傅,可却那样模糊,身影幻化几番,倒像是变成了一位美髯老者。宥熙并不知那位老者是谁,但是直觉告诉他,那个人比自己的师傅要强,而且不只强一点点。
“龙阳兄弟,幸会幸会。”收起了自己的遐想,宥熙彬彬有礼地看着龙阳,“在下姜姓,田氏,名宥熙。”
龙阳浅笑:“幸会。”
宥熙这才想起公主还在车内,匆匆走到车帏前低声问:“卑职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恕罪,殿下可还好?”
然而,车内并无半分回应。
“公主殿下?殿下?”
宥熙与龙阳对视一眼,急忙掀开帘布,这才发现公主倚着车壁,已经不省人事。
“公主!”
宥熙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跳上车,一试鼻息:“还好,只是昏了过去。”俄尔转过头,“真是多亏龙阳你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龙阳淡然回应:“言重了,在下只略尽薄力。”
田宥熙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还是要多谢。原也料到联姻之途会遇到些许阻碍,一路上都安然无恙,谁知入了城,反倒遇到这般麻烦。”
“魏国的子民竟恨齐人到了这般地步……”甚为感伤的模样。
龙阳喃喃道:“这些刺客,或为秦人。”
“此话怎讲?”
“我曾听闻,秦晋武学都受兵法两家学说影响,两者之间有颇多相通之处。然则,它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龙阳动作轻缓地掸拂衣袖,“秦风尚功利,秦人学武以攻为主。而三晋受儒学的教化,武技以防守为关键。”
“我方才在远处看到你们与那些刺客打斗,刺客的招式倒像秦地武技多些。”
龙阳稍顿片刻,头微微低垂:“不过,仅凭这一点并不能证明他们即是秦人。”
“哦?不知你还有何发现?” 宥熙饶有兴致地问。
龙阳略摇头:“或者只是在下的一厢之念罢……暂时还不敢妄下论断……”
“此话甚为有理,小兄弟倒是颇有见识。”
懿寒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宥熙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把公主晾在一旁已经有一会儿了。糟了,长兄定要怪罪了……
“宥熙,公主如何了?”果不其然地瞪向某人,“你该不会忘了自己的任务了罢!”
宥熙露出一副很淡定的表情:“怎么会,公主不过受到点惊吓暂且昏睡,想来并无大碍的。”
四周的兵器交响之声皆已停息,看来刺客收拾得差不多了。
懿寒语调温和了些,道:“如此最好……对了,在下是宥熙的兄长田懿寒,字伯尧,还不知眼前这一位少侠是?”
“公子折煞我了,龙阳一介草民,实在算不上什么少侠。”
“总之,多谢龙阳你的帮忙,”道谢后,侧身询问一旁的圣轩,“君上派人传消息来了么?”
圣轩附和:“是,刚刚收到信儿,说信陵君会亲自前来迎接,并且……”
“马骑之声……”懿寒乍然望向内城的方向。
声音沉重而清脆,可见其量多且装备精良。
懿寒露出难得的欣慰之色:“恐怕,是信陵君的死士……”
“两位兄长,你们这么悠闲真的好么?还有心情聊天!”
田裕征窜到宥熙身旁,假装生气地绷着脸。
宥熙扯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那些刺客怎么样了?”
“死了七个,活捉了头领和一个小喽啰……”裕征洋洋得意地说着,一转头便瞧见了龙阳,“慢着,这家伙是谁?”
还未待龙阳将身份道出,蹄踏之声已是扑面而来。大梁少年御马过,信陵君是也。
“吁——”
无忌玉冠束发、缨带飞扬。横眉如剑,明珠之眸清澈若泉,顾盼间柔光夺目。流苏织就万般风情,嘴角勾留一抹不羁。浅笑间纵身下马行礼,神色柔和,语调暖耳:“伯尧,久难相见,甚为挂念,一切安好否?”
身着交领右衽直裾深蓝花锦重菱纹长袍,领衽边均饰以较宽的锦缘。腰坠红缟玛瑙配饰,身负三尺名剑“含光”,其轩昂之势,真可谓神采奕奕,气概浩然。
“百姓安居,百鸟安巢,事事如旧,莫不安好。只是使将因故入城,实在坏了规矩,还望君上同魏王莫要怪罪。”
懿寒回礼答话,目光却注视着无忌身后那一匹被誉为“周穆王八骏”的赤骥宝马。该马通体赤色,双耳高高竖起,肌肉结实,四蹄修长,鬣舒而顺,仅听嘶鸣之声便知是匹世间难得的好马。
“这是何话,送亲使遭刺客伏击,实在是魏失礼在前。我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调集了十二死士赶来,也禀告了大王。事出紧急,原本候下的迎亲仪仗也只得搁置。此事魏国定会全力追查,给公主及齐国一个交代,”无忌长袖迎风,道,“好在,看见你这淡然的神情我便知已无大碍,毕竟田家三位公子一般刺客是奈何不得的。”
打斗过后的街市一片狼藉,可是这些死士的风华并无半分折损。十二个御马的少年皆黑巾掩面,身骑骏马,左右各半护在信陵君身后。
自信陵君下马,这十二人均是神色肃然,目光似鹰一般锐利。龙阳仔细打量着信陵君及他身后的一众死士,方注意到信陵君旁侧仍有个御马的须眉男子,神色严肃,衣着端庄,倒是侍卫模样。
“君上别来无恙。”
宥熙拽着身旁的裕征一起行长者礼,毕竟无忌年纪与懿寒一般大,几人虽已是知交,礼数周到也是应该的。
无忌急忙止住二人:“你们明知我不喜欢拘谨,何必这样认真!”
“对了,不知公主如何了?”
猝然回首,眼眸中便闯入一个挺拔的翩翩身影。
无忌有些失神地望着龙阳,他就这么默默地迎着日光立在前方,温润如玉,耀眼如珠。脸颊上的青铜面具并不能抵挡住外人的目光,反而使他的气质弥漫得更加微妙。
这少年,恐怕不是庸常之人……刚刚竟然未能察觉到……
无忌眼神中的疑惑一闪即逝,很快便被豁然占据:“罪过罪过,方才未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位侠士,是无忌的疏忽。”
“在下龙阳,见过君上。”
龙阳应声回礼,说话间听不出是喜是悲。他揖手,慢慢地踱到信陵君身旁。
“想干嘛!休想对君上不利!”
不过眨眼的片刻,裕征已经举剑挡在了无忌身前:“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们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龙阳双眼微眯,眼神深邃。他没有任何动作,可是另外三人,包括信陵君一众护卫,都在刚刚那一刹那感觉到了微弱却可怕的杀气。
而方才的须眉男子——信陵君的护卫离笺,顷刻之间已拔剑下马。
宥熙注视着龙阳握住又放开的右手,甚至怀疑如果刚刚他出手现在裕征已经身首异处了。如此看来这个人,还真是深不可测。
“裕征!不得放肆!”懿寒匆匆上前用力抓住裕征的手腕,裕征吃痛地放开手,长剑便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宥熙急忙上前解围:“我看你啊是闲得慌了,总有操心的份,方才若不是龙阳帮忙,公主得以安然无恙,恐怕你我都小命不保。更何况还有君上的死士在此,哪有人能对君上不利。”
“好了好了,裕征率直勇猛,你们两个做兄长的也别怪他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无忌摆摆手,似有些无奈,“还请龙阳你莫要见怪,裕征他向来有话就说,绝不是有意针对你。”说罢便要作揖赔罪。
龙阳微微摇摇头:“田公子性情纯良,也是难得,”忙推脱道,“君上不必这样,龙阳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裕征恼怒地扭过头:“哼!”
“鄙人自幼容貌异于常人,这个面具已经戴了数年,并非意图不轨。”
“无忌倒是很想知道方才都发生了什么,等有空定要听你们详细说说,”信陵君干笑两声化解尴尬,“不过看样子龙阳一定有过人之处 ,否则你们两个也不会这样维护他。都说英雄出少年,也不知龙阳你年方几何?”
“龙阳只几月便二八了。”
此话一出,当场的几人便都有些怔住。
裕征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龙阳,眼珠似要掉出来一般。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裕征站在龙阳跟前,最多只能到他的肩膀,本来这倒也没什么,可是龙阳竟才十五岁,这就完全是一种讽刺了。
宥熙看着两人之间鲜明的对比,差点就笑出声来。这便是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唯一的软肋——个头。
齐国人自幼习武,大多高大威猛,他们田家是武者之家,自然更是如此。懿寒的父辈皆是身材高挑之人,偏偏到了他们这一辈出了田裕征这个很不可思议的例外。田裕征生下来便比普通婴孩轻,长大以后也比同龄人矮得多,就连他唯一的姐姐都比他高半个头。
他爱跑爱跳,平日里吃的喝的一概不缺,可这个头就是不见长,见了许多大夫也没有好转。直到如今已经十六了,个子却仍是不出十岁的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儿。
“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裕征气急败坏地推开懿寒,独自一个人跑到马车上坐着,一副受到委屈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龙阳疑惑地愣在原地,显然没反应过来。
斜阳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衬得人纯粹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