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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救罪臣 ...

  •   御史台的监狱远比楚王府的暗牢可怕,昏暗难见天光,偶尔有光亮时,能看到某面墙上留下的大片陈年血迹,可以想见犯人受刑时所经受的痛苦。

      程明光手脚被套上了更为沉重的镣铐,每迈出一步都十分艰难,只得枯坐在牢底。

      闻着狱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不由得想起来与御史台有关的一则传闻。据说,自从平贵妃的侄子平穆然到了御史台任职,御史台审问的风格比以往更为压抑严酷。有些失势官员因为无人相助,又扛不住严刑拷打,直接死在狱中。

      而先前圣人所点之人,正是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平穆然。还有那狡猾如狐的卢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得到自己上京的消息,但愿他不要先命人来杀人灭口。他不敢用此处的饭食,就连水都不敢喝,喉咙干涩无比。

      程明光心头瑟瑟,只希望楚王的人能快快救他于水火之中。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两日。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有人来他提审他。这片牢房很安静,就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般。

      很长一段时间,程明光都只能听到自己因为恐惧而有些沉重的呼吸声。漫长的等待仿佛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在他身上。他能感受到从四肢渐渐传来的疼痛,但这把刀只想看他饱受折磨的样子,就是不给他一个痛快。

      终于,不远处传来钥匙相触时的清脆声响,还有沉闷的脚步声。程明光呼吸一窒,抬起头来。借着这人手中的灯烛,他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个矮脸圆,面上蓄须。此人身上发皱的青色袍服告诉他,这就是一名寻常的小吏。

      “吱呀”一声,牢门被打开,小吏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轻蔑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着一条死狗。他开口,声音沙哑,“起来整一整仪表,平御史要审讯你。”

      程明光跟在小吏后边,拖着沉重的脚镣穿过黑而长的走廊,来到审讯室。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或老旧或新奇的刑具,血腥气较牢房内更为浓重。程明光一进去,便觉得有些腿软。

      平穆然坐在桌前,显然是对这样的环境习以为常了。他手边还放着一盏清茶,热气升腾时,隐隐能够闻到茉莉花的香气,与这血腥气相中和,更叫人觉得有些恶心。

      不劳平穆然开口相问,程明光就将贪污之事交代得一干二净,但他仍然咬死不提赃款最后都流向了何处。平穆然凶狠,程明光圆滑,两人如高手过招一般,一来二去,平穆然还是不能从这罪臣口中套出任何一句话。

      他失了耐心,拍案说道:“来人,将他吊起来!”小吏行动飞快,直接将程明光吊到架子上。

      平穆然软言劝道:“程刺史,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就当是为我明日出阁的表妹积德。若是不说,”他威胁似地指了指这满墙的刑具,“恐怕这里面任何一件拿出来都不会叫你好受。你好好想想,为你护着的人在御史台折腾得死去活来,到底值不值得?”

      程明光肥胖的身子悬在半空中,脚不着地,他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他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得到了楚王的承诺,但久久待在金窝银窝中,陡然面对这样的场景,还是惶恐不安。难不成,他真的要在这鬼门关上走上一遭?

      平穆然见程明光不答,知道这人是要抵死不说了。他做了个手势,小吏举起在火中烫得滚热的火钳,就要往这囚徒身上一放时,忽而有人闯进来,高喊道:“等等!”

      那小吏受惊,火钳竟就这么跌落在地。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平御史,你这么个审法,恐怕证词还没交代几句,嫌犯的命就要没了。”

      平穆然皱了皱眉,然而来者是他的上司,他不得不起身行礼,恭敬地说道:“下官见过谢御史。”

      平御史和谢御史,听起来这两人的官职没有什么区别,但事实并非如此。平穆然是圣人宠妃的侄儿,又是圣人面前最受宠信的侍御史,看上去风光无限,然而还是比不上这御史台中真正的长官谢远谊。

      只是,谢远谊从前向来不插手他推鞠刑讯之事,怎么今日偏偏转了性子?莫非这程明光想要护住的那个人,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平穆然的心思转了几转,面上却分毫不露,只道:“谢御史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谢远谊摸了把胡须,答道:“圣人突然改了主意,命老夫来审问这程明光。”他从袖中掏出圣人手谕,那白纸黑字和鲜明的红印压得平穆然哑口无言。

      以往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极为少见,多是因为圣人对他生出了不满。

      平穆然虽摸不清这变故的原因,但他出身外戚之家,非常清楚迎合圣人心意的重要性。赵王还未被立为皇储,楚王眼看着就要将功业渐渐建起来,平家远远没到真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圣人现下既然只想他老老实实地当把利刃,他就不该有其他念头。

      平穆然再次行礼,道:“既是如此,那就由您来询问吧。这刑具都在墙上,您有什么想用的,尽管用。”

      谢远谊没再看他一眼,直接命身后小吏将那吊着的程明光放下来,捆好带走,还准备将证物一并取走。

      平穆然心中虽恼,面色如常,劝阻道:“谢御史,这恐怕不妥。”

      谢远谊负手,转身瞥他一眼,“有何不妥?你有你的审讯室,老夫自也有老夫的地盘。这血腥味老夫闻不惯,想要换个地方,不是很寻常的事吗?倒是你,身为下官对上官指手画脚,像个什么样子!”他说罢便拂袖而去。

      等到那脚步声远了,平穆然毫不犹豫地端起茶盏,将它摔了个粉碎。

      茉莉花茶的香气氤氲,审讯室的血味稍稍退却了些。

      平穆然揉了揉眉心,就听得有小吏冲进来说:“平御史,方才有刺客闯进牢中,我们一将他捉住,他就服毒自尽了。”

      ===

      程明光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居然会是当朝御史大夫谢远谊。

      程明光被带到一处相当偏僻的公廨内,一路上他都低垂着头,乱蓬蓬的长发散落,像是杂记里的游荡人间的鬼魂,身上还散发着从监狱带出来的怪味,熏跑了一群想要看热闹的官员。

      这公廨看着寻常,书柜背后却是一间密室。程明光走进去,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谢御史为何要救一个罪臣?”

      “欠了人情,总是要还上。”谢远谊坐下,拍了拍那叠物证,说道:“没有刑讯逼问,老夫保你平安。多余的话你也不必再说,都留到明日去和圣人说清楚。”

      程明光心里一惊,他没想到楚王居然有这样大的本领。他行礼拜谢道:“御史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只是,下官有一部分书信,并不在这物证中……”

      谢远谊说道:“你尽管放心,这书信,老夫明日就会送到你手上。”

      ===

      四月底的午后是暖洋洋的,圣人正在榻上小憩着。半梦半醒之间,他被内侍唤醒,“陛下,卢尚书来了,说是想再和您商量一下今日的婚事。”

      圣人勉强睁开惺忪睡眼,说道:“叫他等一等,朕这就起身。”

      卢桢惴惴不安地站在殿中候着。他昨日就听闻了楚州刺史贪污被送到御史台审讯的消息。审讯者是平家人,按理说,他应当和平家打声招呼。

      然而,这件事于他而言是要命的把柄,他不愿意向外人吐露分毫,就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程明光解决掉。可万万没料到,他派去的刺客有去无回,程明光在早些时候就被其他人提走了。

      无法,卢桢只能先一步来面见圣人,在真相被抖落之前将所有脏水都泼到周殷身上。

      圣人穿戴整齐,方出来见人。卢桢随便挑了几个问题问了问,一副很诚心的样子。末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陛下,臣新发现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卢爱卿请说。”

      卢桢将信递上去,说道:“臣发现——”

      他还未说完,就有内侍进来,匆匆禀报道:“陛下,御史大夫求见。”

      圣人的好奇心被卢桢吊起,突然被打断,不耐道:“朕在与卢爱卿说话,让他晚些再来。”

      内侍补充道:“御史大夫说,他要禀报的事与卢尚书有关。如果卢尚书在,真是再好不过。”

      卢桢面色微变:原来是谢远谊在其中插手了,难怪他的人翻遍御史台也寻不到程明光。他双手发颤,圣人留意到这不寻常,说道:“你去将御史大夫请进来。”

      谢远谊伏跪在地,身后跟着换了身干净衣裳的程明光,两人齐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请起。”圣人抬了抬手,看见程明光,不由说道:“这逆臣现下可是愿意交代了?”

      谢远谊拱手道:“正是。陛下,如臣所料,程明光贿赂的是个朝中不得了的大人物。”他似是不经意间望向卢桢,满意地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

      程明光以头抢地,痛哭流涕道:“陛下,陛下,臣真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啊!臣年少时也曾心怀抱负,只可惜遇上奸人,为他所诱,酿成大错。”

      圣人听这话听得头疼,问道:“程明光,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程明光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直直看向卢桢,“陛下不是想知道臣永修堤款贿赂的朝臣是谁吗?”他手一指,恨恨道:“便是这卢桢老贼!”

      卢桢到底是老狐狸,不消片刻就恢复了镇定。他掏出手中书信,呵斥道:“你这罪臣,莫要含血喷人!陛下 ,臣手中有确凿的证据,这程明光贿赂的是周殷。他大约是受了有心人指使,才会来诬陷臣。”

      卢桢这话说得狠毒,一个“有心人”,将谢远谊和楚王等人都扯了进去。

      程明光眼里满是怨恨,“臣看含血喷人的该是卢尚书才对!”他指着殿中挂着的一幅画卷说道,“这幅《山河万里图》出自前朝名家,陛下挂在这里,想来是十分喜爱的。可是,陛下大概不知道,这幅由卢尚书献上的书画,正是臣当初赠与他的。”

      “你……”卢桢一张老脸上血色尽退,他见圣人面色不佳,跪地而拜道:“陛下莫要听此人胡言乱语。这幅画明明就是臣费劲辛苦寻来送给陛下当生辰礼的,这是稍稍打听就能知道的事。”

      “是吗?”圣人幽幽开口,“朕虽然老了,却也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正是正是。”卢桢在心底长舒一口气,就听得圣人接着说道:“卢尚书,朕还是秦王时,你就跟在朕身边,朕视你为股肱之臣。可现在,你是让朕越来越失望了。这幅《山河万里图》,与朕的生辰没有丝毫关系,这勤政殿也没几个人知晓这幅图的来历。程明光一句话就能指出来,你不该解释一下原因吗?”

      程明光适时地递上他早先留下的部分和卢桢的通信,以及记录送礼的账本,解释道:“陛下熟悉卢尚书的字迹,一看便知真假,这上面还有卢家独有的印章。”

      卢桢捂住心口,整个人快要栽倒在地,他颤颤道:“程明光,你为了陷害我,竟然不择手段!连伪造书信的方法都搬出来了。”明明他当初在程家安插了好几个人,就是为了销毁他和程明光的信件。

      圣人草草浏览过这书信,追问道:“程明光,这殿中还有其他你送来的书画吗?”

      程明光围着大殿转了一圈,又指出来两件,来历说的清清楚楚,语气也不似作伪。

      圣人听了,几乎快要呕出血来。朝廷辛辛苦苦拨下去的修堤款,转了一圈,最后变成他宫殿中挂着的书画,任谁知道真相都难以忍受,何况欺骗他的还是他信任多年的老臣。

      圣人面色铁青,拍案道:“来人,将卢桢押下去,给朕好好的查!仔仔细细地查!”

      内侍在一侧小声提醒道:“陛下,今日是惠昌公主出阁的日子……”他的本意是想给公主留点脸面,不然出嫁这天卢桢被抓,天家和卢家都会失了颜面。

      圣人怎么会不知道内侍的意思,四娘与卢至善的婚事已经定下大半年,只待吉日到来,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偏偏在最后关头爆出这样大的问题。这下可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圣人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既是吉日,婚礼就照常举行吧,不要影响了惠昌。况且,那卢五郎本就是她自己选的。”是她明明知道对方有未婚妻还要去招惹的。

      他没再多言,内侍知道,卢桢下狱一事,已成定局。

      ===

      临近黄昏,平乐宫中热闹非凡,显然卢桢下狱的消息还未传到此处。

      惠昌公主面对铜镜,一次又一次地吩咐宫人整理着她高耸如云的鬓发。

      被叫来帮忙的义成公主无事可做,冷冷地打量着这一切。惠昌公主透过铜镜,看到身后嫡姐那张凝了霜的脸,笑道:“我记得阿姐头一回出嫁的时候哭的可惨了。”她有意无意地强调了“头一回”这个词,不知是想暗示什么。

      义成公主不为所动,只道:“惠昌真是好记性。”

      惠昌公主语气颇为得意,接着往她嫡姐心上扎刀子,“那时我年纪尚小,还以为出嫁是件多么惨的事情。”

      “呵,惠昌,”义成公主声音冰冷,“你也会有哭的时候。

      惠昌公主嫣然一笑,道:“我是嫁给心爱之人,又不是被人打发到北地去,怎么会哭呢?”

      义成公主对她的挑衅无动于衷,淡淡开口,“惠昌,我反而觉得,你今日会比我当年哭得更惨。”

      直到惠昌公主嫁进卢家时,她才终于明白这句话里暗含的深意。原来,她跳进的是一座如同地府般黑暗的坟墓。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每天码字时都在想,下一本我一定要存个七八九十万字再发...
    感觉日更真的有点难保持质量,唉,归根结底是我太菜了,谢谢一直陪我到这里的小天使。
    PS.虽然作者一天到晚盼着完结,但以上不是完结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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