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93、此地为一别

　　时间回到一天前。
　　6月3日，萧北北意识混沌地开始说话，魏川巡作为当场唯一一个会中文的医生，试图在他耳边唤醒他，让他配合医生的指令动作。
　　没人看到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手机。
　　许久没有动作了，时间也不多了。魏川巡笑了笑，对着萧北北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了齐艳梅。
　　“齐阿姨，北北已经可以配合医生的指令动作了！半年的恢复期有了明显效果！”
　　除了给“亲如一家”的齐艳梅报喜，除了这些照片，魏川巡还特意压缩了一个文件包……

　　换电话，改名换姓又如何？
　　许敬恺都到门前堵人了，他自然不能听之任之！
　　许敬恺的计划他已经知道了，那么将计就计好了……唉，不用单枪匹马的战斗，还真是平淡啊。魏川巡的心情很好，甚至带着一丝雀跃。
　　是了，许敬恺要重新申请航线哪有那么容易？
　　亚洲峰会即将召开，航路管制的要紧，哪怕只多给他几天时间，于他而言已经够了。
　　反正，他的目的从不在于什么来日方长，他要的杨清瑶的命偿还给萧北北三年多的青春，要把一个没有污点，心里再也没有别人的萧北北还给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烂了，早就烂了。
　　如果不是因为找到了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不是因为萧北北，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些年努力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最后一件事！
　　一切，圆满了。
　　唯一有点难度的是，和自己不谋而合的人竟然要杨清瑶死在许敬恺的眼皮下……
　　唉，这个世界上的痴男怨女啊。
　　……

　　第二天，太平洋高地，足足一月有余没有出门，只是没日没夜画画的杨清瑶收到了一条信息。
　　未知号码，压缩文件。文件名是MONA画廊感恩节主题画展。
　　她没有多想，解压，打开……
　　萧北北在病房里的照片，闭着眼睛，睁着眼睛，坐起来，吃流食……各种样子的萧北北！还有一段视频！
　　杨清瑶就快要拿不稳手机了，视频了的萧北北在浑浑噩噩之间一直喊着她的名字——“瑶瑶”！
　　她生日那天，许敬恺告诉她萧北北还活着，她的心就没有平静过！
　　他活着，为什么他的父母不说，他是不是……不太好？他车祸后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某种意义上来说，萧北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家人，最后一位家人，又是一位因她而死的家人！
　　杨清瑶掐着自己的大腿，哭着笑着，却不敢出声。她怕惊动其他人。
　　她不想和任何人解释萧北北是谁，萧北北和她什么关系，因为……她只会解释的那个人她已经见过了。而Jason，是不会听，也不会允许的。
　　她是不敢出门，她害怕再遇见许敬恺……Jason也不许她出门。
　　杨清瑶自问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让Jason不放心，没有安全感，是她做的不好，她改。
　　只要不辜负Jason，只要Frank家里的每个人都太太平平的就好。
　　她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不再见许敬恺，可萧北北呢？
　　三年半，三年半了！从生下来到一起长大，她放不下，何况她欠他！

　　她知道这些东西是谁发的，是魏川巡——她一想起这个名字就会忍不住地发抖窒息，酒吧里被羞辱的一幕幕，还有那个孩子……她不敢想，那是她刻意深藏的梦魇！
　　可这一面，必须要见。
　　杨清瑶四下环顾，在没人的时候悄悄摸出了手机，她给柳婷婷打了个电话。
　　……

　　挂了电话的柳婷婷心里十分不安，但她还是拨通了刘雅言的电话。

　　“柳婷婷！你是不是有瑶儿的消息了？！”刘雅言接通电话的第一句就是问杨清瑶。这一年多来她也没有放弃寻找，只是大海捞针，太难了。
　　她和柳婷婷之间还保持着联系，只是生活的圈子渐渐不再重叠了，联系的也少了许多。可杨清瑶的存在就像是两个人之间的纽带，曾经的愉快相处是初次踏上异国他乡最美好的回忆。如今，找到杨清瑶是她们不言而喻的默契。
　　柳婷婷找到杨清瑶，但她暂时还没有告诉刘雅言，刘雅言性子冲动，如果她知道杨清瑶的腿，保不齐会和Jason直接起冲突。
　　可如今，顾不得了。

　　柳婷婷简单地讲了一下杨清瑶的现状，并没有涉及她太多的隐私，而后她把话题拉回到她的“计划”之上。

　　“你能本色出演一次，找魏川巡麻烦吗？”柳婷婷问到。
　　“你是想让我扮演一个泼妇吧？”刘雅言有些想笑。“成啊，没问题啊，分手一年半突然想起来憋着鼓劲儿打上门去的前女友？行，行，太行了！”
　　刘雅言砸了咂嘴道：“唉，你是不知道，那老狗比老娘我早就看不顺眼了！他妈的那就是在玩儿我！你容我酝酿一晚上情绪，我非别个大招弄死他妈的王八蛋！”

　　刘雅言是气的，因为一个魏川巡，因为一段飞机上的艳遇，她变得唯唯诺诺，变得“六亲不认”，结果到头来，那个男人只是想通过自己接近自己姐们儿，还是往死里坑的那种！她刘雅言这辈子最恨被人当枪使！杨清瑶还活着让她心里稍微好过一些，可正是因为她那样活着，她心里早就忘掉的臭JB见鬼的“初恋”才显得格外的荒唐可笑，甚至……可悲！
　　魏川巡在她这儿就是个P！膈应的余味儿都没了！手都没牵过的初恋，纯情的很呐！所以更像个P！放出来除了膈应人真是一点儿念想都没有！
　　但是……
　　刘雅言问到：“咱这票大的，就咱仨啊？”
　　柳婷婷：“……嗯。”
　　刘雅言：“艹！可以啊！肾上腺飙升啊！说的我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给自己捯饬件儿女侠的装备出来。就是……这事儿，靠谱吗？”
　　柳婷婷：“……不好说。”
　　刘雅言：“……我就多嘴问你！柳婷婷，你听着，这事儿是咱欠瑶儿的，她就这么一个心愿，咱说什么都得给她办漂亮了！这事儿其实特简单，就是你辛苦点，把人接上，开车一路过去。我这头更好说，我先过去，桃花债给他唱成一出医闹都不成问题！”
　　柳婷婷：“……”真好，和这样头脑一根筋的聊天，没烦恼。“嗯，后面的事情，她说她自由安排。她虽然是个生活小白，但大事儿上一向稳。以前啊……”

　　以前啊……以前多好啊！可以前的事，怎么敢回忆呢？！
　　刘雅言：“……以后吧，以后愿她顺遂，愿我们都……顺遂！”
　　……

　　夜深人静了，萧北北还在病床上努力想要看清这个他错过的世界却总是深一脚浅一脚甚至还无数脚踏空的时候，他忍不住发了一条信息给许敬恺。
　　酒店里，习惯了对着夜幕苍穹沉默的许敬恺收到了一条语音——“你爱她吗？”
　　爱，一直都爱，一天比一天更爱。
　　他从不让自己的心去感知任何的情感，因为遗憾，因为害怕，因为沉重，因为……太多。
　　他找不到一个点来消化那些压抑的情绪，所以他暴躁，他冷漠，他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这个世界的美好。他封闭自己又放逐自己，与世隔绝，那样，他的世界就可以是任何的模样。

　　可有一天，空气很好，阳光灿烂，香樟树特别的气味抚平了他的年少焦躁。因为，他总能遇到那个可爱的小丫头，认真的望向自己，眸子里的星河渐渐照亮了他的世界。几面之缘，不至于让自我挣扎的他心跳，但，那天起，他看到了风景。
　　从他捡了一只丑的出奇的小猫开始，他偶尔会想起那倔强刺目的小丫头，一直孤独的他，也不觉得有那么孤单了。
　　猫跑了，他长大了，也逐渐忘记了他走过的路，看过的景了。
　　直到数年后视屏里的惊鸿一瞥，他心跳了，他笑了，但那都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收敛所有的情绪，包括心跳。可是，从那天起他有了一个睡前想说晚安的人了。
　　从她喝醉和他笑，和他胡言乱语一整夜的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所以他大脑也失控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冲动，第一次想要迫不及待去见一个人。
　　从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
　　从他意外和她的邂逅或者说是多年后的重逢。
　　从他追求她她竟然一口答应，从他们一起去度假，从他们在一起的许许多多第一次中，他慢慢体会到自由地活着是什么滋味。他终于觉得自己有“家”了，他终于会期待以后了，有她的以后！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爱她，成了他深入骨血却又习以为常的事。

　　“爱。”他回复萧北北。很爱，特别爱。那种很深很深的爱，和生命和岁月交融的爱，以及，没有办法用任何形容词来修饰的爱。
　　——因为遇见你，余生皆是你。

　　萧北北不再回复。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爱她，唯独他不可以了。
　　他的爱让她歉疚那么多年，太重了，谁敢要啊。这副身子指不定有多少的后遗症，谁会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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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敬恺的电话急促地响起。
　　申请的新航线原本是在9号这天，可亚洲峰会的关系，私人航线不得不靠后顺延！
　　而同一时间，Frank竞选的对手之一被爆出了非法筹集竞选资金的丑闻，YOUNG.INC.涉嫌其中！
　　许敬恺再厉害也只是一肉/体凡胎的人，他不是神，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没有无所不能的神力！任何童话都有现实的成分，但现实却不是童话，没有事事尽如人意的说法！
　　YOUNG.INC.正是申请IPO上市的关键时期，这是他的基础，是他用来找回她的“面包”，更是他答应过她的承诺！他不能置之不理……
　　许敬恺连夜返回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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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洋高地豪宅，一楼卧室。
　　杨清瑶看着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Jason，咬了咬嘴唇，再一次开口道：“可以吗？”
　　Jason是想同意的，同意她去见柳婷婷，她的心情会好一点，她很少提出要求的，她这一点点算不得要求的要求他是应该满足的。
　　可他犹豫了。
　　许敬恺肯定会找上门来的。上一次的见面太危险了，她的目光松动了，他看的真真切切！尽管后来她戴上了他的戒指，可是后来呢？
　　她竟然在他装病的时候心软了，不……心疼了！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们再有任何一次接触的机会，他一定会输，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能输啊！

　　杨清瑶知道Jason在顾虑什么，其实她很不喜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人做保证，这是不信任，可这份不信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没资格不舒服。
　　但一直的不信任会让她很累。
　　因为Jason不仅不信任自己会和许敬恺见面，也不信任她和任何异性接触——除了Frank。
　　Ann为她请来的美术老师，换了，从中年的男教授换成老太太。
　　为她修剪头发的理发师，换了。
　　就连她和园丁了解几句植物的属性这样的话，他也会站在身后很紧张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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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的Jason让她心疼，也紧张。
　　当她在试着慢慢忘记一个人的时候，一个试着慢慢接受的人站在你眼前无声地催促着你，快点，快点，你怎么还不忘啊？这种感觉，让杨清瑶非常的焦虑。
　　她的抑郁症并没有完全的好，但已经不用再吃药了……只是最近这几日她又偷偷开始吃了。
　　好在，Jason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杨清瑶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夜，她又失眠了。Jason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她面向墙闭着眼睛不敢动。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和Jason之间的相处变得像是一场关于“付出”与“索取”之间的权衡？
　　他同意她的一个请求，她就需要还一个给他？
　　他们之间从没有过爱情，今后，大概也不会有了。就当是相依为命的陪伴吧。

　　恍惚之中，杨清瑶混沌的意识让她又陷入了黑暗的痛苦。很压抑，很压抑，连装作若无其事这种她已经已习惯了两年多的生活都变得压抑了……
　　爸爸妈妈，对不起。知道你们的离去是因为他的时候，我在为他找理由。在知道你们的死另有原因的时候，我却自顾不暇。我不孝，罪孽深重，来生，不要再有我这样的女儿。
　　宝宝，对不起。你甚至都没有机会来看一看这个世界，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配为人母亲，罪孽深重，来生，你定要寻一个好人家，有爱你的爸爸，和爱你的妈妈。
　　萧北北，对不起。你骗我死掉是不想让我看见不知道还会不会醒来的你，你到最后都在为我打算，可我连去见你，都不能光明正大。
　　Jason，对不起。你真心待我，我却用谎言来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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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son并没有睡，他冲她的呼吸就能得知她还醒着。
　　又在发呆吧？又在想他了吧？
　　何其有幸，被这样的女人爱上。
　　如此不幸，她的爱，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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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金山的夜晚，有从双子峰看下去的磅礴夜海，有金门大桥灯火通明的瑰丽妩媚，有珍宝岛的静谧，有在1号大街电车像是从天儿降一般的奇幻，有午夜的狂欢，有艺术宫和市政厅的庄严，有值得被人津津乐道永刻于心的城市印记。
　　可这美丽又热闹的城，唯独不属于这两个人，两个连真实姓名都不配有的人。两个思念很近，心却遥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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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这一章交代许敬恺对杨清瑶感情的变化，是一个量变到核聚变的过程。
也是交代了杨清瑶和Jason之间最根本的矛盾——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