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9、人间一遭

　　“中午一起吃饭？”洛冉收起桌上的书本，胳膊自然而然的搭在杨清瑶的椅背上。
　　算上这一节《文艺复兴美学鉴赏》，这是二人在一周里第四次有同样的课，洛冉的性子和刘雅言颇为相似，都有些直来直去的江湖豪气。
　　杨清瑶看向洛冉：“中午和室友约好了，你，一起么？”

　　洛冉扬唇，她就知道，无论杨清瑶有没有和人约好，她都会“邀请自己”——她已然拿自己当做了“朋友”。
　　尽管杨清瑶那一副皮囊让人初见时会生出几分“诚惶诚恐”，但稍有接触了解，便知她性子里是个好相处的，对谁都真心实意的以诚相待。
　　用柳婷婷的话来说，杨清瑶将“广结善缘”发挥到了极致。

　　可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热情，真挚，坦然……是因为她的珍惜。桃花源有桃花树，桃花灼灼自成辉。若心里真是一片荒芜，还怎得将养这这一处桃源？
　　只因，“那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1】。

　　“我和你一起，我室友没意思。”洛冉几乎毫不犹豫地答道，顺手拎起背包抬了抬下巴示意杨清瑶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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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nny's门口，洛冉的下巴压着杨清瑶的肩膀，一副左右无聊的模样，因着二人相差无几的身高，从远处看来，像是一个很亲密的拥抱。

　　杨清瑶并不排斥——洛冉惯是没长骨头的样子，所以她对洛冉“走哪儿靠在哪儿”的行为也只有接受。

　　这时，一辆黑色野马轰鸣着由远及近，缓缓停在餐厅门外的停车场。
　　车门打开，除了Jason还有杨清瑶其余三位室友。

　　“学长，艳福不浅呐。” 杨清瑶挑眉，对着刚停好车的Jason歪头揶揄一笑。
　　这笑容让Jason心里又倏然过电，麻麻痒痒的感觉让他抓狂。可是仔细反应过来杨清瑶的话，心里很是羞恼——若不是从同班的中国女生嘴里得知，追女孩先从“娘家人”下手，他才懒得大费周章的去把杨清瑶的“娘家人”都凑齐，一并拉来。

　　“路上遇到柳婷婷说你们中午约了饭，我就不请自来了……”Jason 扫了一眼斜靠在杨清瑶肩头上的清秀面孔，眼中略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暗芒，不过他很快便遮掩了过去，并不动声色地开口：“今天请你们吃饭，算是赔罪。这位是……”说着，Jason垂下眼皮睨了一眼洛冉，好似漫不经心，又似毫不在意。

　　“这谁呀，小鲜肉男朋友啊？”刘雅言跃步上前，边说还边轻戳杨清瑶的肩头，点的她咯咯直笑。浅淡暖风带着她清甜松快的笑声，让某一些人的心尖也颤抖着叮当作响，余音久久不绝。大概是这笑意足以让人沉醉，也让人归于平和，Jason反到是没了刚刚的“阴戾”之气……因为他知道，洛冉是个女生——没喉结。

　　“要是也是新女友啊。”杨清瑶看着刘雅言，一脸“我同情你眼神不好”的样子，继续道：“新同学，同班的，叫洛冉。”
　　刘雅言怔然过后继续嬉闹：“找女朋友那你还不如找我呢，你这胸大腰细好柔软的样儿不正配我爆棚的保护欲？”说完她那184的大高个儿往杨清瑶身上砸去，差点没把人砸折了。

　　“臭流氓。哈哈哈…”杨清瑶最后关头闪腰一躲，点着刘雅言的脑门儿，笑的停不下来。

　　柳婷婷瞥了一眼Jason直言道：“这不，Jason想请客，贿赂一下咱们娘家人，瑶宝儿，你可要照顾好我们这些娘家人啊。”
　　一席话直接让被戳穿的Jason愣在原地，杨清瑶一头雾水，同样目光一怔的还有洛冉。
　　“怎么，男朋友，女朋友们，还不进屋，饿死啦饿死啦！”柳婷婷挥挥手，仿佛刚刚不过一场极为亲近的玩笑而已。
　　但这是柳婷婷心里反复掂量过的——Jason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而那个新同学洛冉……似乎眼睛里也有着什么秘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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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氛围轻松愉快，因为刘雅言和杨清瑶就像一对儿活宝似的，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在座的众人当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和谐景象。

　　“砰！”
　　“FXX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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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突兀的响声后，紧接而来的是慌乱脚步和惊呼，将这一室和谐打破。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步履蹒跚，眼神涣散的醉汉骂骂咧咧揪着服务生的衣领，动作粗暴蛮横。醉汉肩头有一大片水渍，估计是服务生不小心洒了饮料导致了醉汉的暴怒。
　　推搡，辱骂，又猝不及防地将服务生一拳打到在地，可那醉汉依旧不肯罢休。蓦地，那丑陋脏污的肥厚手掌狰狞着伸向服务生簌簌发抖的颈间！

　　周围惊呼四起，经理上前劝阻，却被200斤有余的醉汉一把掀开，有人在录像，有人在捂眼，有人在震惊中颤栗……倒地的桌椅，摔碎的玻璃杯，四溅的饮料汤汁，现场一片混乱。
　　一切发生的突然，前后不过一分钟左右，却被那阵阵惊呼惨叫拉得无限漫长。

　　洛冉神色突变，行动快于意识冲上前就猛地将醉汉撞开，她目眶通红，愤怒地望着比她高出一头有余的醉汉，怒不可遏地指着醉汉的鼻梁，第二语言吵架的架势丝毫不输母语。
　　可她在发抖，是无法言喻的愤怒，也是从心底直冲每一个脑细胞的害怕！和一个体量过大的还是意识不清的醉鬼叫嚣动手无异于螳臂当车，洛冉像是纸片似的被醉汉一把掀开。杨清瑶快步上前将人扶住，自己却被那惯性“推”到了桌沿，她的后腰一阵剧痛，霎时，小脸煞白，眼角微红。

　　柳婷婷等人赶紧七手八脚的把人往回拽，生怕那醉汉再生事端。可那醉汉不知道是打急了眼，还是觉得被人指着鼻子骂太过跌份，冲着洛冉和杨清瑶晃着肥胖的身子走了过来，嘴里骂着最粗鄙不堪的话，眼神却是赤/裸/裸的癫狂！

　　原本事不关己的Jason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事实上，早在杨清瑶撞向桌子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无法忍受了。那感觉好比有人在他身上戳了一刀，再啐上一口浓痰，让人全身愤怒的血液倒流！
　　粗沉的呼吸占据了他的鼓膜，眼前渐渐被染成了一片血红，尖叫声，求饶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识海里仅存的理智淹没。
　　——“不要冲动，你不可以卷入任何的是非！”
　　——“任何抛头露面的事情都会为你带来危险！”
　　——“承认吧，你就是在黑暗里游走的孤魂，人间什么样，你不配知道！”
　　——“地下是炼狱，人间何尝不是？那条路你走不回去的，一切光明都会把你打回原形！”
　　——“死吧，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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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别人的，熟悉的，陌生的，从深渊涌来的巨浪一波比一波急促，一浪高过一浪！没用了，没用了！
　　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有人对自己毫无戒备的笑，他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说“你真是个好人”！
　　不配拥有光明又怎样，不配走在人间又如何？他的人生早就注定了吗？是吗？是吗！
　　可是，凭什么！

　　Jason像是伺机观察，潜伏，忽而踏风跃起的猎豹。只见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桌上的刀叉应声而落——竟然生生的被折成可怕的角度。他猛地闪到那臃肿邋遢的醉汉身前，抬手擒住醉汉的手腕向下一压，动作快如夜行的鬼魅，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将那200斤有余的渣滓在空中划了一道弧，重重的摔在地上！

　　一声闷响，连地板都在震动。
　　醉汉龇牙咧嘴地倒吸凉气，剧痛让他失了声，却也在须臾之间将他心中尚存的顾虑击的片瓦不留。他什么都没有，拉一群光鲜幸运的人为自己送葬，是不是这辈子最伟大的时刻了？电光火石之间，恶魔轻而易举的攫取了醉汉的心智，他表面唯唯诺诺的向后退缩，可他的手却伸向了后腰……

　　警笛大作，Jason顿时分神。
　　三辆警车将餐厅团团围住，警察摸着配枪鱼贯而入。

　　就是这个时候！醉汉心想，他背靠沙发卡座依旧坐在地上，在最隐蔽的地方倏然将后腰别着的手/枪举起，朝着天花板就是接连三响！
　　硝烟在鼻尖弥漫，耳膜似灌了水一般将外界的声音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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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有枪！”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瞬间餐厅里叫的叫，哭的哭，有年纪大的人直接眼一闭一头倒地。醉汉背部紧贴卡座缓缓起身，以一副胸有成竹的胜利者姿态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像蝎尾毒针一般钉在了Jason的眉心！
　　再看那醉汉，神色中的迷离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痴如醉的亢奋！他缓缓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那个一脸平静的瘦高男人。上膛，食指慢慢伸向扳机……

　　“警察都滚开！不然我一枪先打死他！”醉汉枪口一歪略略指向门口的警察，但只是片刻，他将枪口调转回Jason的眉心。

　　本以为只是一场失业者扰乱社会治安的寻衅滋事，可这醉汉竟然拔出枪，现场少说也有四五十人，犯罪嫌疑人又在最靠里面的位置……
　　鱼贯而入的警察被人群挡在餐厅的外围，考虑到人质安全和现场情况，警察们不得不将双手从配枪上挪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性，但他们并没有退出门外。
　　醉汉有些焦躁，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Jason，危险！”杨清瑶乌黑的瞳仁紧缩，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在面对枪口的时候竟然一脸平静，宛如面对的是一个熟人，一本看了很多次的书。但扑面而来的恐惧和如影随形的死亡却让她不管不顾的哽咽呼喊。

　　“砰！”
　　又是一声震破鼓膜的枪响！

　　“她在担心我，是吗？”Jason望着那不住发抖的女孩，唇角上扬。然而就在他回头看向杨清瑶的瞬间，枪声响起，几乎是同时，可能还要比醉汉扣动扳机的时间快上几秒，Jason脚下一动，侧身跃起！他，竟然迎着那黑洞洞的枪口飞扑而去！
　　这对着人的第一枪打了出去，将警察的神经都打断了，立刻纷纷退出门外，呼叫支援，只留下为首的一人试图说服罪犯。

　　而这并未见血的向着人群的第一枪，仿佛是打开了地狱之门，醉汉打出了信心，打出了自我，腿也不软了，手也不抖了，手指利落地再次扣上了扳机！
　　一切的过程似乎就在这以微秒计算的瞬间！仿佛那脚尖还未落地，Jason左手握拳已经直击醉汉握着米阿奴的左腕，只听骨骼咔嚓一声脆响，而他的右拳同时直捣醉汉太阳穴，左手化拳为掌裹挟着厉风劈在醉汉左侧颈，并时，右肘对着醉汉的下颌就是一记重锤！

　　醉汉来不及反应，惯性使然向后倒退，可左肩却被对面的男人一把擒住动弹不得！Jason抬起右膝对着醉汉腹部一串猛烈撞击，只见醉汉全身痉挛，呛咳不止，嘴角血沫如瀑喷洒，裹着血沫的碎牙被他啐在地上……困兽之斗往往是会使出浑身解数，图穷匕见的醉汉竟然在一身狼狈中，将左手覆在自己右腕之上，Jason尚未来得及夺下的枪重新被他握稳了！

　　支援还未赶来，警察已经掏出配枪拉上枪栓，准备就地击毙嫌犯！这是十分冒进的，却也是没有选择的！

　　Jason这才收起纯粹以虐待暴/徒为快/感的发泄情绪，余光一扫，掌刀向醉汉右手肘劈下，以迅雷不及之势将其手腕反向一拧，只听骨骼发出惨烈地咯吱咯吱声，而那支米阿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落在Jason手中——Jason紧盯着那醉汉的痛苦惊慌，一心二用，他的手指如同钢琴家演奏最舒缓的乐章一般，不紧不慢的将弹匣卸下，同时狠狠一脚踹向醉汉的心窝……

　　醉汉一声惨叫，四周有人喝彩……也就在这时，Jason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不顾倒地疯狂呕血抽搐的嫌犯，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枪上。就像是枪/支突然走火一般，他猛然丢掉枪/支弹夹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
　　方才一通行云流水的打斗没能让他有呼吸上的起伏，反倒是在这个时候，铺天盖地的恐惧纠缠上了他！

　　人群开始大规模的欢呼了，有人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有人开始打电话报平安，警察走近了……
　　Jason下意识地偏过脸，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是一个学生，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那与专业格斗都不遑多让的技巧，那遂心应手的夺枪拆弹……他那想要重新来过的梦，是不是都成了痴心妄想！
　　Jason的后背渗出一层薄汗，在公共场合的“出风头”是他一直拒绝的。
　　警察在询问他什么？他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叶菲：“Jason你没事吧？”
　　是谁在问我？Jason闭着眼睛头脑嗡嗡作响。

　　柳婷婷：“Jason你……你牛啊！”
　　是谁在说话？Jason的一颗心迅速下沉，冰冷的海水溺过头顶。

　　刘雅言：“Jason，你是我偶像！”
　　是谁？四周都是谁？Jason像是感受到危险一般，削薄精悍的后背绷成一条随时都会断开的直线。

　　洛冉：“谢谢。”
　　不，不行！Jason囚禁在身体里的野兽在咆哮，蔓延向四肢的颤栗和鲜血硝烟的气味让他无法克制的想要发泄！

　　“唉，Jason，好了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别怕了……”
　　一只手在拍他的后背，一个声音竟然告诉他，没事了，别怕了！
　　Jason睁开眼，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水下憋气快到极限的人突然泅出水面，新鲜的空气灌入，他渐渐能听到这个世界，这个他活着的世界的声音……

　　“嚯……Jason你真是太厉害了，你这种见义勇为的行为简直是好莱坞英雄片的再现啊！你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很厉害的人呐！你是不是考过持枪证啊，你那动作简直潇洒！帅！”杨清瑶抱拳拱手。

　　好人，英雄？Jason眼底的疑惑和震惊简直无处安放！
　　什么？！持枪证！对！他是有持枪证的，持枪证！这三个字仿佛让走在钢丝绳上摇摇欲坠的Jason抓住了一丝平衡——似乎一切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看见叶菲挂着满脸眼泪在哭，刘雅言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柳婷婷和洛冉冲自己点了点头，而杨清瑶因着疼痛和恐惧的脸颊此时恢复了血色，红扑扑的小脸，弯弯的月牙眼，嫣红的唇瓣扬起，无比诚恳的再告诉他：
　　——“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人间再难，我也要去走一趟，因为，人间有了心跳。

　　——“别怕……”
　　不再害怕了，前路不是黑茫茫，你是尽头的一束光。

　　——“你是个好人，厉害的人，英雄一样……”
　　我不是什么好人，一点也不厉害，英雄更谈不上。

　　“你也别怕……”Jason抬手握住杨清瑶的手腕，黝黑的眸底闪着灼灼烈火。
　　那烈火之后是化作青烟的声音，久久盘亘在Jason的脑中——“你也别怕，如果你了解到真正的我那一天，你也别怕，像今天这样站在我身边，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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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桃花源记》 陶渊明·东晋
Jason：我英雄救美了！
鱼缸儿：嘁……你救的是洛冉。
Ja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