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89、渗透（1）

　　做完复健，医生又给杨清瑶做了一次全面体检，报告要两周以后才会出来。不过医生言语之间已经说明，杨清瑶的神经和骨骼各方面恢复良好，只需要坚持复健调整心态身体便会有起色，理论上来说，行走不是不可能的。
　　可能吗？那为什么她的腿没有力气？甚至是没有什么知觉？
　　她从醒来的时候就无数次听人小声议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她不信命，去复健，可是效果就是如今这般。
　　每次医生都说恢复的很好，像奇迹一般的恢复……她能信吗？
　　她早就不信了！
　　她之所以还来复健，不过是不想让Jason的好意付之东流罢了！
　　……

　　旧金山湾起了大雾，雾锁金门可谓是旧金山一处久负盛名的别样景致。红艳的金门大桥跨过蔚蓝幽深的海水，浓白如云团的雾气把海面和架在半空中的金门大桥遮遮掩掩，似是舍不得把大桥美艳的真容展开给世人瞧见，小心翼翼的捂着。哪怕时值正午，艳阳高照，那“小气”的雾团依旧不肯散开，紧紧盖着金门大桥，容不得他人觊觎。
　　那小气的模样，像极了自己。许敬恺坐在金门大桥下公园的长椅上，扯了扯有些干疼的嘴角。冷峻俊朗高大挺拔的男人点了一支烟，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白色的烟雾在指尖升腾起来，和远处的雾气融在了一起，一时间难以分辨谁是谁。
　　他在等他的婉婉。
　　旧金山湾的冷风好像直接刮进了脑仁里一般，脑仁冷的发麻，连带呼吸都变得无力。

　　从昨天再见到她之后，再要查她的行踪就变得容易的多。他知道她今天复健，也知道她每次复健后都会去金门公园散步。所以他来了。
　　想来造化弄人。他常去的Lands End在进门大桥的西侧，而金门公园在东侧。他竟然在一个她不会再出现的地方一直等着，隔着一道桥，像是隔着山与海。

　　公司的事情有白默宇代为坐镇，他从早上六点就坐在这里没有动过。一杯热咖啡早就见了底，许敬恺不停地抬起手腕看着腕表，指针指向12：30……心中所想的人并没有如期而至。他的胃部隐隐作痛。
　　尽管这样，他也不敢离开半步，哪怕只是去买一杯咖啡或是一块三明治。他就这样硬生生地坐在冷风中，眼睛眨都不眨像雷达似的来回扫视每一个可能有人出现的路口。
　　……

　　突然，许敬恺眼底硬撑的淡然猛然碎裂——她的一切，他都记得真切，哪怕是几缕发丝!隔着空气他也能感受到那微凉顺滑的手感，是她，她来了！
　　许敬恺猛地起身，胃部传来钻心的疼，疼得他不禁弓起了脊背!

　　车祸后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静心休养。后来他跳楼出走，接着就是不要命的工作……一边找她，一边创造积累财富和实力，他一心要成为无可取代的上位者，一心想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却偏偏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很严重的胃病一直侵扰着这个钢筋铁骨如同猛兽利刃的男人，所以三餐该讲究，饮食要规律一直是他身边的人时刻叮嘱他的注意事项。可是偏偏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不许任何人跟着。因为他害怕他们的出现会让他和婉婉的邂逅显得不那么“自然”。

　　高大的身形不自觉的晃了晃，他硬是撑着站起来。她来了，什么痛还比得上心里的痛？那是痛中带着希望的痛，是他恨不能在痛一点如果能见到她的痛！
　　他毫不在意地再次挺直了脊背，向不远处红木杉树下的一男一女走去。
　　他不仅仅是为了看她一眼，更是为了确认她的复健是不是“正常”的。他在这里，Jason的注意力自然也就在这里，也就不会干扰到他的人去查她复健的医生……

　　“婉婉……”许敬恺站在二人身后五步远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住了上前的脚步。
　　“你可千万别说好巧，停车的时候就看到你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过来？”杨清瑶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清甜，再难听的话用这把嗓子说出来，都是天籁。可是，她的话也是剧毒，毒的许敬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比昨晚还要冷漠，甚至都不像对一个陌生人的态度……抗拒，厌恶，拼了命的想要扔开他……这种认知难免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杨清瑶忍不住以手掩唇笑的直情径行，丝毫不克制自己因戏弄眼前男人而愉悦的心情。只是放在腿上的左手狠狠地抠住了戒圈。

　　“再次谢过许先生昨天高价拍了我的画，其实不值那么多钱的，您破费了啊。不过……钱货两清了，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了吧？”她眉眼含笑，笑却不达眼底，这笑意和眼神还异常的冰冷，拒绝两个字表现的不要太明显。
　　“婉婉，你听我说……”
　　“Shut up!”Jason冲上前去，暴怒地揪住许敬恺的衣领，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凶狠和警告。一个190，一个188，身高同样高大的两个男人之间，如同煅铁之火与深潭寒石的碰撞……

　　对于Jason的冒犯，许敬恺只是意味深长地挑眉勾唇。只消这一瞬间，他便读懂了Jason的内心深处的惶恐。这样很好，一个人有软肋，就有痛脚。“婉婉，虽然你找的这个男人有几分像我，可是……这么冲动易怒，一点就着，你确定，他能对你好？”许敬恺不慌不忙地捏住Jason的手腕，漫不经心地甩开，而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整理起自己的衣领。

　　Jason因为他这一句“相像”，如坠冰窟!
　　感受到Jason陡然变化的气息，杨清瑶那看热闹的表情倏而收起，他又来了!为什么要提像不像这回事!
　　不像，根本不像!
　　杨清瑶微微侧身抓住Jason的手腕，修长纤细的食指有节奏的轻叩，一下一下的叩在Jason的手腕上，像是有魔法一般，那颗躁怒的心，渐渐平顺了下来。当一身暴戾的男人逐渐平静下来转身对上杨清瑶清亮的眸子的时候，那瞳孔中一汪璀璨柔波足以融化他心中的每一寸不甘和暴躁。Jason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握住杨清瑶的手腕，而后迅速地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轻轻吻住了杨清瑶的眉心!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游走在愤怒尽头的男人——因为这足够令他的满意和兴奋。然而Jason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个因为他这一吻而憋住了一口气的，双眼紧闭，指尖发白的女人。

　　“许先生，请回吧。”杨清瑶缓缓说到，眼睛依旧没有睁开，纤长如同密扇一般的睫毛上下抖动着，最终重重地落下。像是归巢的鸟雀羽翅，扑簌两下，最终落停。
　　她在紧张什么？她又在逼迫自己接受什么？Jason没有发现，但是满心满眼都在杨清瑶身上的许敬恺看的一清二楚！她的那种倏然而生的紧绷从昨晚到现在已经不止一两次的出现，而每次都是在那个男人和自己剑拔弩张的时候……这个男人身上有婉婉害怕的东西，也有她顾及的东西。这前后矛盾的情感，究竟为何？在他不知道的这一年，她究竟还经历了什么？

　　疼…分不清哪里疼。许敬恺的额角渗出冷汗，脸色灰白，表情也很痛苦。
　　“许先生，这是看着我们夫妻感情好受刺激了？那这份刺激还真不是我们能帮你解决的，请让让。”Jason睥睨着许敬恺陡变的脸色，一脸嘲讽。
　　杨清瑶任由Jason推着自己像散步的栈道走去。走出去不过两三分钟，杨清瑶的心不知为何慌的厉害，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回了头……只见那向来都是昂首挺胸的男人，一手捂住胃部，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全依靠在了巨大的红杉树上，双眼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脸苦涩却带着悲尽兴来的无望之苦，摇摇欲坠。

　　“许……”杨清瑶眼底的那一片无动于衷最终还是有了深重明显的裂痕。女人纤细的指尖伸向男人坠落的方向……她想要伸手去扶他，可她过不去，也……不能再过去。
　　没有回头的路。想要喊他的名字却最终哑然失声。手指上的钻戒发出刺目的光泽，杨清瑶的手指开始剧烈颤抖，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收回来！只是还来不及收回便被Jason死死攥住！
　　Jason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冷冷的回头，嘴角露出一抹阴骘的弧度，像看着跳梁小丑和蚍蜉蝼蚁一般的轻蔑，而后紧了紧握住女人手指的大掌，把她冰冷颤栗的手指一根根折了回去。
　　阴郁冷冽的男人缓缓俯身，贴在杨清瑶的耳边，用最温热的气息和最寒冷的语气说到：“Wateston太太，不要念旧啊……”说罢，他推着轮椅又走向许敬恺的面前!
　　杨清瑶口中断断续续地不停重复着：“我们走吧……我们走吧……”可Jason却像是听不见似的，一直停在了许敬恺的面前！

　　她回了头，她叫了他，她往回走！许敬恺的心脏一下子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猛烈撞击着胸膛。他不管不顾地撑着树干站起来，双眼发烫地想要向她走去!
　　就在这时，Jason一个俯身，凉薄的双唇死死的贴合住了杨清瑶柔软馨香甜糯的嘴唇……他想做的还有更多！他受够了那个男人的不请自来，受够了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Jason没有松开她的唇，还抓起杨清瑶的左手，高高举起……
　　钻戒。昨晚还没有，出现在此时的钻戒，还有这个带着挑衅的吻!

　　许敬恺像是被人夺取了灵活一般，重重靠在树干上……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看不到了!
　　他大可以强取豪夺，大可以威逼利诱。但他错过她440个日夜，她经历过重重伤痛，他是真的不敢再强迫她了。
　　他要她回来，完完整整的回来，带着心和灵魂，带着哪怕不是因为他的笑，真心的笑，心甘情愿地回来。
　　所以，他又要忍耐，又要克制!
　　只是他的忍耐克制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狠狠地用拳头砸在地上。
　　……

　　MONA画廊，杨清瑶兴致缺缺，Jason对自己的过分行为感到惴惴不安的同时又无比高兴——她到底没有拒绝他的吻，她终于头也不回的走了，新的开始，他等到了！

　　画廊里已经划分出一块专门给杨清瑶展示出售个人画作的地方，被命名为“Catkins”（杨絮），杨清瑶盯着这个有些匪夷所思的名字看了半天终于顿悟这次的展览中，每一个展示售卖的区域都是一种植物的名称命名，杨清瑶倒也不疑有他。
　　对于Jason这样的人，任何危险的气息他都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自然许敬恺再一次跟来，给他造成的危机感和烦躁焦虑让他本能使然的手指蜷缩在身侧，摆出一副随时进攻的姿态。

　　隔着两道玻璃橱窗，许敬恺就那样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Jason也看着他……透过玻璃，Jason的眉头微微皱起……那一刻，他们的面容透过玻璃竟然重合在了一起！
　　像吗？
　　Jason的胸口缓慢起伏着，许敬恺的话成功的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Jason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如果那男人敢向前来，他不介意当场制造点可以劳请警力出动的事情来，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去趟警局也是走个过场而已！
　　谁料，门口的男人只是迎着他的眸子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这份从容不迫才最让他心生郁结！只见那人无声地做出口型：“我看着你，她是我的！”

　　“你在看什么？”杨清瑶回头，看向Jason失神的方向。黑白分明的眸子是灰蒙蒙地，却在看向门口的时候眼里倏然一亮！她攥着遮住双腿的毛毯的手指不断收紧，眼眸中的星光瞬间又化成了一团水雾，满满的水光似乎要溢出眼眶，漂亮的瞳仁中倒影出一个人的身影，却因为泪水变得模糊不清，身影像是在一团火焰中一般不断闪烁……
　　柳婷婷，是柳婷婷！
　　440个日夜没见的又何止是那一个人！
　　她欠一句“对不起”的还有柳婷婷！
　　……

　　“瑶宝儿！”柳婷婷缓缓地走向杨清瑶。她震惊于她最终和Jason在一起，更震惊于……轮椅。
　　柳婷婷的眼眶红了，她就这么一个走了心的朋友，却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狠狠推开她，还无情地落井下石。
　　她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连许敬恺都找不到的杨清瑶，她更是无从找起，但她依旧不放弃去找她。她甚至从托关系找人从学校找来了Jason的所有档案给了许敬恺，只求能尽一份力，早点找到她！
　　杨清瑶被劝退了，她无能为力。
　　杨清瑶看到网络上那些消息应该很伤心绝望，她无从安慰。
　　杨清瑶父母的噩耗会让她崩溃，她不知如何是好。
　　杨清瑶坠海了，失踪了，是生是死，她不得而知！
　　如今杨清瑶却坐着轮椅……事故发生了快一年了，她为什么还坐着轮椅啊！
　　许敬恺不是说她已经好了吗？她为什么还要坐着轮椅啊！
　　她翻阳台的时候潇洒，她被她们起哄跳一段舞的时候好看，她跑起来的样子像春风里的蝴蝶流萤！可是坐着轮椅是怎么回事呀……

　　柳婷婷的靠近让Jason的脸色异常难看！
　　他再也不想，也不想让她和以前的任何人和事有所牵扯了！特别是眼前这个女人！
　　他把人交给她照顾，可她竟然把重病的杨清瑶扔在屋里差点烧死！
　　……

　　“大柳……”杨清瑶吸了吸鼻子，笑着看向柳婷婷。
　　“臭女人……”
　　两个人之间不过几步路，可是柳婷婷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似的，她双眼落在轮椅上，脸色煞白。
　　“你不过来？那我过去了？！”说着，杨清瑶握紧的拳头反复紧了松，松了紧，最终，还是张开手指去操控轮椅。其实，见到柳婷婷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是想要遮掩自己双腿的事实，毕竟，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废了腿，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狼狈难堪，她再怎么坚强，也正值一个女孩子最爱美的年纪，如今残废一般的靠轮椅度日，心里还是有些隐隐自卑不想让熟人看见的。

　　Jason一把按住轮椅，冷笑着看向柳婷婷，“你有脸来？！”
　　“Jason！”杨清瑶生气了。她从来没有和他生过气！Jason不甘心地松开手，只是狠狠盯着柳婷婷……
　　柳婷婷这才把注意力放到Jason身上……杨清瑶变了，他更是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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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