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82、纹身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饶是Frank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贸然行动。这两个孩子的事，任谁会想到竟然会涉及到国家政/治层面，尤其是在半个月之后，大使馆发布了二人失踪的消息。
　　Frank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但他们晚了一步。那些Frank要找的人，失踪的失踪，送监狱的送监狱……既然有人动手，Frank自然落得省心。
　　但他有自己的安排。

　　Frank看似和K6完全没有关系，但K6是他的根，不能没有自己人坐镇，而这个人，Jason很合适。
　　说是报答Jason的救命之恩也好，还是为了自己以后铺路也罢，总之，现在这两个孩子需要他帮忙重回这个世界，而他也必须伸出这个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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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底，整个加州褪去了绿色，山野一片枯黄，唯有旧金山在常年氤氲不散的雾气中保持着大片的绿色。
　　Jason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已经基本康复了。
　　他每日都去杨清瑶的病床前，和她聊天。
　　杨清瑶醒了，但她更愿意长时间的睡去。她活着，却不知该怎样活下去，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她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时候醒来，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护工之间的窃窃私语。

　　——“多可惜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腿废了，以后就是个残废，真是可怜啊。”
　　可惜吗？可怜吗？不……她没什么感觉了，也什么都不想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还沉浸冰冷的海水中，醒不来了。

　　六月过后，是更加炎热的七月，八月。
　　杨清瑶从治疗到静养，很是配合，因为她就像是个布偶一般，不吭不响，听之任之……
　　直到北京时间8月8号这天，一个中国人眼中非常吉利的日子，她在旧金山冰冷的夜里，笑了。
　　杨清瑶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执迷不悟，为什么死不悔改！在爱许敬恺这条路上真的是太苦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没有人知道她又去偷看国内的新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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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太平洋的那头，在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玉璃妹妹”，那个要和他订婚的人，去了某商场选钻戒。彼时，胡天柔对着记者说：“就是今年圣诞节的事了，还有4个月，先看着。”
　　是真的，都是真的，他和她要订婚了，那人都去看戒指了带着小女儿的娇羞和雀跃！那她杨清瑶还要什么执念？要什么坚持？说了后悔还不死心，死了一回还有牵挂，有意义吗？！
　　既然还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在再也不会有他的世界活着，她就不该再有幻想和期待，不要做梦了。
　　可是，她一个失踪人口拿什么活？
　　“杨清瑶”这个名字就是一个没完没了的麻烦和追逐！
　　她，累了。
　　她是一个连站立都不能的废人了。

　　这天，她很平静地问了医生，她说：“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站了啊？”
　　Jason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医生看了看杨清瑶，又看了看Jason，最终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清瑶很平静，她甚至笑了一下。这让Jason心中不免暗自紧张，她坚强的过分，让人心疼。对于自己可能不能再走路这件事情，她竟然没有丝毫介怀。她的眼神依旧清亮的很，黑黑亮亮的眸子像有一汪银河潜藏在她的眼底。
　　但是Jason却觉得那条银河好宽，太过无边无际了，就像此时他抱着她，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她的喜怒哀乐了。

　　大概，心死梦荒就是此刻她最真实的写照。
　　她再也不愿意依靠别人了，这个世界上最能依靠的两个人，杨志广和崔万晴已经作别人世。曾经以为可以依靠的许敬恺……就是那个让她心死梦荒的人！至于Jason，他想要的她能给的她都会给，是感激，是信任，是等价交换……随便旁人作何解读。
　　只可惜，这颗心，强烈地属于过一个人，就再也无法因其他而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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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起，杨清瑶像是变了一个人。
　　杨清瑶对Jason的态度，亲近了许多。其实在他们被共同囚/禁经历了毒/品折磨之后，杨清瑶对Jason的态度就有所转变了。而在这次同生共死之后，杨清瑶对于Jason的态度更是有明显的信任，虽然这种信任，无关依赖。
　　她说，我出院吧。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连Ann都能看得出来，如果这两个人是夫妻，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肯定是有问题的，杨清瑶就像是把自己缩进了一个坚硬的壳里，对Jason所有的亲近友善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觉得自己应该如此！

　　他们回到了旧金山高地的豪宅。
　　从这以后，他是Frank的养子Jason Wateston，而她，则是Roxy Watston，Jason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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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旧金山迎来了谜一样的十月。
　　每年十月，一向冻人的旧金山会不期而遇一场热浪，就在旧金山气温难得破了三十四摄氏度这天，在每个旧金山市民都被热浪灼烧的□□的时候，杨清瑶操控着轮椅走向了宽敞明亮的卫生间。
　　这是她坠海以后，第一次自己去卫生间，也是第一次去有镜子的卫生间。
　　镜子中的女孩，还是依旧的容颜。只是微微上扬唇角，眉眼含笑的模样却已不是当年那个随心而发的恣意爽朗的样子。
　　短短几个月，她整个人的气质比前些年成熟了不少。是啊，换做是谁，在经历过如此多的磨难后还能保持一颗纯真无邪的初心，一张灿烂明媚的笑颜呢？
　　那个阳光下盛开的少女，偶尔会发呆，会久久不说话，会拿着心爱的画笔无法再画出一笔。
　　除了不能站立行走，她连画笔也无法再拿起了。其实比起脊椎的伤，她腕骨骨裂并不严重，恢复的很好，但也只是普通人的灵活程度，她要精细地再画出每一片树叶的脉络，是很难了。

　　杨清瑶冲着镜子笑了笑，笑的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她拂了拂自己宽松的浅灰色上衣，修长如玉笋的手指一颗一颗剥离着纽扣……
　　少女美好的曲线每一丝都恰到好处的精致绝伦，而杨清瑶却紧紧握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侧了侧轮椅……让自己的右侧腰暴露在镜子跟前。

　　因为高度问题，她只看到了一点点疤痕。可就是这一段像剧毒蜈蚣似的可怕丑陋的疤痕，足以让她荒凉的心里再掀起一阵狂风与沙尘。
　　如果说手腕的伤是她梦想的终结，那么这道蜈蚣一样的疤痕则是她死过一次的见证，见证了她支离破碎，万事成空的过去。
　　这道疤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父母被冤双亡，爱过的人给她的诛心蚀骨的痛，以及……那个不得好死的“杨清瑶”彻底的死去。

　　Jason从没有想过第一次见杨清瑶如此的“坦诚”，会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尽管只是临近尾声的匆匆……就让他身内顷刻间窜起了烈火。可他的心里却不能够生出一丝的旖旎遐想。她，哭了。
　　Jason动了动火烧过似的干哑喉咙，默默地退出了她的房间。
　　他们是夫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只是名义上的——她有自己的房间。

　　到了散步的时候，Jason照旧和她找着话题，温柔又耐心地和她说话。
　　杨清瑶却突然开口：“Jason，带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Jason甚至都没有问她想去哪里便立刻应了下来。这是她过去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提出想要出门，从她割腕后，她已经很久不愿意出门了，除了那次去救他。是逃避，更是害怕……不可能不怕的，上一次出门她就差点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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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华人之光”的运动在杨清瑶坠海之后迅速结束，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尽管他们都改头换面有了新的身份……Jason依旧不敢大意，他从K6要来4个人暗中保护着。
　　因为要找杨清瑶的人，可不止那些“热血青年”，他能想到的就有魏川巡，以及那个追到美国，在旧金山市中心扎根的男人。单这两个人就足够让他头疼的，一个手里有他的把柄，他恨却也不能动手。另一个……是她心里唯一爱过的人，他不敢赌。
　　更何况那个男人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做到了旧金山最杰出的华人创业者代表，知名企业家的位置。
　　想想真是恨啊。恨他出身好，恨他豁得出去，恨他到现在依旧不肯放手。他Jason为了命运抗争的不够多吗？不够努力吗？可命运给他的都是些什么？但凡那个男人出生在普通家庭，他能有这种能力？敢有这种魄力？
　　就如同他们用了同样的努力和时间，换取的价值却是天上地下。人，生来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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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纹身店的老板是Jason为数不多的老朋友，门外被K6的人守着，纹身工作室今天只接待Jason和他的妻子Roxy。
　　“有什么想要的图？”纹身师一边准备工具一边询问Roxy。
　　“黑色的彼岸花。”杨清瑶早就想好了，一朵最无情的花，遮住自己最深情的伤疤。
　　纹身师皱了皱眉，倒不是他多事，只是那花的样子和代表的意思和眼前这个美丽清雅的女人怎么也联系不到一块儿去，“黑色的彼岸花，花语不怎么讨喜……”纹身师看了一眼Jason，像在询问。
　　Jason不知道花还有花语这一说，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问，杨清瑶便开了口。
　　“生的不归路，凡间的无爱也无恨，纹吧。”杨清瑶看向纹身师，眸子里是黑沉沉的夜色。
　　不归路。
　　不后悔的决定，也是无法后退的选择，直到死亡。
　　无爱一身轻，无恨心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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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疤痕太长，太深，以至于一支花茎根本无法遮挡。于是杨清瑶用左手起了一个粗略的线稿——两支错落的彼岸花，一黑一红。红色的彼岸花有两个意思，“悲伤的回忆”和“无尽的思念”。
　　是了，她下意识画出的东西出卖了她刻意的遗忘。心死了，爱还在。
　　就这样吧，还有什么意义呢？存在过的事情，没有必要刻意遗忘，只是也不必再回头罢了。

　　纹身师将线稿细细打磨之后，再转印，刺青……
　　痛，是真的痛，尤其刺针大部分都落在了新结的伤疤上，那是扎在软肉里的痛，更是心口的痛。每一针是真真的在剜心，像是把她刻进骨血的人一点点剔除。

　　Jason也在脚踝的伤口上纹了一处刺青，UA889。
　　他说：“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获得的你唯一的信息，航班号。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就刻进了我的心里。现在的我，离你很近，我很幸运。我希望更幸运一点，走进你的心里。”Jason不是第一次告白，却是最从容的一次。
　　杨清瑶笑着揉了揉Jason的黑色短发，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这个动作是在重复谁的。她说：“傻啊，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会努力……努力配上你的付出。”

　　她无法再爱一个人，至少是现在。但她会努力去回馈眼前这个男人的付出。他原本不必和她在绝望里挣扎，不必陪她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他付出的太多，她欠他的太多。
　　杨清瑶的话让Jason低下的脖颈僵了僵，他的付出是真的，可他的欺骗也是真的。
　　他，骗过她，不止一次。他要的“同情”变为“亏欠”，他得到了她的陪伴，他的目的正在一步步实现，可他却越来越惶恐不安。
　　害怕。
　　他怕一开始的谎言需要越来越多的谎言去弥补，他想要的东西变得面目全非的攥在他手中。
　　更怕谎言被揭穿的那天，她的失望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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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了，加州黄了……太干了啊，地中海气候，风从陆地吹向海洋。请了解一下这诡异的四季。
有伏笔，不剧透~~哈哈哈。
谢谢，鞠躬。